第581章 百年計劃
  奈菲麗站在神殿的台階上，回望身後的光明城。

  作為太陽王國的首都，這裡的規模在不斷擴大。

  由大理石、花崗岩與青砂石築造的樓舍院落坐落其中，石板構成的街道兩側綠樹成蔭，不同形態與習俗的族裔互相合作，辛勤勞動。

  不論是空中的飛鯨與巨喙鳥，亦或是喜歡結隊在海裡打獵的荒狼們，還是那些從野外覺醒中來到王城的各種半獸人……在光明城，它們都得遵循王國的律法去生活。

  隻可在此，不可越過。

  這就是神明威懾。

  然而，在這座古老的王都之外，整個王國，整個世界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變化從百年前光明王頒布神諭開始，至今還在繼續著。

  奈菲麗拖著點綴了眾多怨靈之花的長裙，踏入常人不可靠近的神殿。

  在裡面，此時只有神明們的神像，以及地面的篝火。

  堯神神像的後面，是白神、烏濟王、矩神與光明王四名屬神。火光照在祂們身上，在牆上投射出形態各異的影子。

  奈菲麗在神像前默默祈禱。

  「陛下，我有要事匯報。」

  一道紅光閃過。

  年輕的光明王降臨。

  “奈菲麗，又出狀況了嗎？”

  即使已經晉升為神明，光明王仍保持著過去的平易近人。

  “陛下。”

  奈菲麗一臉苦澀：“駝獸們不知怎麽達成了共識和聯合，超過六萬頭駝獸正在海岸邊集體罷工，要求提高待遇和增加假期等福利。”

  “很好。”

  光明王反而露出笑容：“駝獸們抗爭，說明它們已經萌發了自我意識和思考。這次的百年計劃就是用來啟蒙智慧，這將會讓它們更快地成長，融入堯族文明的進一步建設中來。”

  奈菲麗只能賠笑。

  您倒是覺得好。

  可具體事情方面，得我這個使徒來協調和安撫。

  駝獸是采茶運茶的關鍵，它們也是甄別野外各種新物種的專家，出事後王國茶葉受到了極大損失。

  長久以來，駝獸性情溫順，又吃苦耐勞，具有很強的忍耐力，罷起工來同樣也有一種堅韌不拔的氣質。

  “陛下，其實關鍵還是棲海牛和洲州人的問題。”

  奈菲麗正色道：“因為不同的待遇問題，引起了駝獸們的不滿和憤怒。”

  “為什麽？”

  光明王不解：“王國法典裡，並沒有對不同種族有高下待遇之分。”

  “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哪怕是理想情況下，相較於實際社會的現狀，王國的政策調整也必然會有一定的落後，而這種時間上的落後，就會造成一部分群體得利，另一部分群體落在了後面。隨著時間持續進行，先得利者優勢會持續積累，後來者很難追趕，這就是群體發展不均衡的縮影之一。”

  奈菲麗直言：“陛下，您這些年專精於基因序的研究和推動百年計劃，但如今太陽王國的現狀非常複雜。”

  “在過去數百年時間，王國一直保持著相對平穩的秩序，族群間的矛盾處於可調解的狀態，並沒有大規模激化。”

  “基因序開發初步完成之後，社會狀況其實已經有了改變。擁有基因序的人鄙視沒有基因序的人，基因序開發更深入者，鄙視基因序開發初級者……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無法回避。”

  怨靈女蘿頓了頓，繼續講道。

  “這一階段雖然略有波折，但依舊在既有秩序框架下保持穩定。後來百年計劃開啟，您要求對洲島的各種物種進行激活基因序嘗試，這一顛覆性變革席卷了整個世界，帶來了肉眼可見的物種多樣化和強度提升，也引起了世俗層面從未有過的劇烈衝突和思潮迸發……”

  ……

  作為洲島世界的守護神，光明王赤練經過反覆調研和征求大量國民意見之後，決定對太陽王國開啟百年計劃。

  使徒奈菲麗、執政官照都是堅定的支持者。

  原因也簡單。

  在堯神麾下世界中，太陽王國起步較慢，前面有根基深厚的堯族世界，有後來居上的兩大神明共持的復活王國，還有因元素論而進入爆發式發展的雲中寺。

  相比起這些發達的高速世界，洲島世界無疑落在後頭。

  要想不被甩的越來越遠，不在下一個時代徹底淪為邊角，太陽王國必須大力發展本地特色和優勢，開辟新的發展領域。

  雲中寺的沙城就是一個極好的成功案例。

  奈菲麗建議：“王國對基因序有著最為成熟的理解和利用，這一項技術能力還有巨大的潛力可挖。”

  執政官照也說：“紅棘族的人口增長已經進入多年平緩期，維持在七十萬人口的階段已經超過了十年。堯國那邊的事實已經證明，超凡力量的提升將會導致生育率的下降，越是強大的個體，越是難以生育後代。”

  他提議說，應該進一步提高國家福利，以吸引外來人口。但要和其他世界爭奪人口，太陽王國卻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光明王說：“我們要選擇另一種辦法。”

  “王國要容納更多的族裔，進一步挖掘洲島世界的潛力，開發出更多的文明群體來。”

  “我們要用基因序作為鑰匙，開啟這個世界其他生命的智慧進程！我們要讓它們加入到太陽王國新時代的進程中來，成為王國歸化的新國民！”

  “不論是鮫人，林中野人，海上島嶼的島民，甚至是原野中的猿猴和狼，水中的魚，天上的鳥，都是我們潛在歸化對象！”

  “就以一百年作為第一個階段，我們在洲島世界進行啟蒙嘗試！”

  這一計劃提出者是光明王，祂親自以化身完成了大量走訪調查，並進行了局部前沿嘗試，才得出切實可行的結論。

  具體落實下來，第一個歸化對象就是海中鮫人。

  鮫人們擁有悠久的歷史，也有著最接近紅棘族的智力和生活習慣。

  奈菲麗是親自去和鮫人們談的這件事。

  鮫人的長老們態度很積極。

  “如果是那樣的話，當然很好。”

  “族內應該大多數年輕人都會願意嘗試的！”

  “我們一直渴望著能恢復昔日祖先的榮光，在堯神與光明王大人的照耀下，我們一定能對世界、對王國做出巨大的貢獻！”

  ……

  事實也如長老們所表現出的反應那樣，鮫人們積極擁抱了新生。

  鮫人們完成大規模基因激活後，過半都覺醒了同一個基因序。

  【基因序3：返祖】

  這一能力特性除去會讓鮫人力量、體力、速度等各項能力均有提升，也讓他們身體出現不可逆的形態改變。

  最終鮫人中變化出兩個全新的形態，或者說是衍生種族。

  一個是棲海牛。

  這種生命體外形比鮫人要大很多，外貌如無角牛犢，有魚尾，能在水裡和岸邊生活。

  它們頭腦較為遲鈍，嗜睡，能以各種海草和海藻為食，性格溫和。

  看起來，鮫人就是由棲海牛演變而成。

  奈菲麗對棲海牛長期觀察和摸索，發現它們有一種天賦，棲海牛嘔吐反芻物種會有一種能漂浮在水面的浮石。

  浮石浸泡水中，會孕育出一大片淡綠色的海藻。

  這種被王國命名為【棲海草】的植物不僅是一種天然的解毒草藥，同時也是一種全新香料。只要將其曬乾，在烹調肉類時撒上一些，就能讓肉變得格外美味鮮甜。

  鮫人的另一個變化卻是洲州人。

  最初，看到滅絕的洲州人出沒於海岸邊，奈菲麗都懷疑是不是幻術。

  她反覆查驗，這才確定，那幾個洲州人其實是鮫人們基因序返祖激發而成的。

  這顛覆了過去既有歷史認知。

  考古學家們一向認為，洲州人是陸地的主人，而鮫人則是海洋裡的生命，兩者是截然不同的種族。

  但【基因序】卻否定了這一結論。

  鮫人與洲州人存在著血源上的關系，只是這關系非常複雜，延續到了蓑笠翁還存在的時代之前。

  奈菲麗前後耗費十幾年，通過殘骸考古、血液檢驗、民俗查訪、鮫人歷史傳承、遍訪海底遺跡……終於梳理出了一副進化繪卷。

  “鮫人的祖先到底是棲海牛，還是洲州人呢？”光明王當時對此極有興趣。

  奈菲麗說：“陛下，最初我們懷疑，鮫人是一部分洲州人入海後馴化棲海牛，並且與棲海牛交配……才誕生了鮫人。”

  “但這樣的猜測被證明是完全錯誤的，考古學家們在陸地上找到了棲海牛的零星骸骨，只是沒能通過骸骨還原出棲海牛真實的模樣。洲州人則完全沒有關於棲海牛的記錄，也就是說，他們存在的時代，並沒有棲海牛。”

  “我們通過在血丘比對血液，以及白堡、沙城、深淵三方進行大量的元素分析，都證明了一點：洲州人是棲海牛演變而成的。”

  “原本棲海牛廣泛生存在這個世界的陸地和海洋之間，它們食物充裕，溫順和平。但世界經過了極寒和極熱的周期變化，導致不論地面的肉食野獸還是海裡的大型捕獵者，都以棲海牛為食物。”

  “在生存壓力下，一部分棲海牛進入更內陸，繼而變成了最早的洲州人。為了適應陸地，它們變得矮小而強壯，能攀爬和挖洞來躲避大型敵人。”

  “另一群棲海牛則是進化出了更加靈活的身體，能在水中辨認方位和水流的動向。它們徹底擁抱海洋，變成了能在深海下承受巨大水壓的鮫人。”

  洲島世界的一部分歷史缺損就此得到了填補。

  基因序的返祖力量下，不同時代的兩個群體第一次見上了面。

  洲州人勤勞而熱衷於收集和建造，他們雖然身材矮小，但精力充沛，而且非常擅長群體協作。

  棲海牛則是優哉遊哉地在海邊生活，依靠上天賞飯吃的【棲海草】，它們每天曬太陽，吃吃喝喝就是一天過去。

  各有各的活法。

  為了照顧和歸化鮫人，太陽王國給他們建造了一座新城市，並且給出了極大的扶持，允許洲州人、鮫人與棲海牛自治。

  ……

  奈菲麗的思緒回到神殿。

  她輕松說：“陛下，鮫人們享受到第一批歸化的紅利。現在不止駝獸想要爭取屬於它們的城市，島民們也想要確認他們島嶼在王國中的合法地位，山裡那些在基因序嘗試中成功的獸人也在不斷要求，要保留他們的森林獵場和聚居地。”

  光明王點點頭：“他們想要保留過去的生活方式，那就讓他們保留傳統和自治，劃分出自治領。”

  奈菲麗有些急了：“可是陛下，王國如果無法統一管理，不論統籌資源還是調配監督，都會效率極其低下。。”

  “我知道你的顧慮，我也知道你處理起來很困難。”

  光明王只是平和而堅定地說：“不過，奈菲麗。你要記住，我們是洲島世界文明的守望者。”

  “如果太陽王國始終能保持全方位的領先，提供給這些新覺醒的族裔以合適的環境和機會，無須強製命令，他們會自發朝王國靠攏。就像是堯族過去那樣。”

  “可倘若太陽王國不思進取，失去了代表絕大多數人利益的宗旨，不再是這個世界文明的標杆，我們也要允許這一國家的衰敗和覆滅，就像過去的洲州人被鮫人取代一樣。”

  “太陽總會升起，會有新的族群重新書寫文明。所以，多樣化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不是嗎？”

  年輕的神明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奈菲麗卻愣了一下。

  是了。

  自己過於沉溺於王國這一主體，卻忘記了神殿的使命本應該以洲島整個世界作為守衛的對象。

  換一個角度來看。

  不論洲州人、鮫人、駝獸還是獸人，都是在對世界未來的投資與期許。

  他們將會是王國的監督者和競爭者，如果紅棘族已經無法再代表這個世界最先進的文明與文化，無法解決這個日益複雜世界所面臨的種種問題，這些後起之秀就會自然而然地參與競爭。

  百年計劃，原來還有這樣一層遠大戰略在內。

  她心悅誠服地低頭說：“陛下，您的確高瞻遠矚。”

  “這只是我從堯神大人那裡學到的皮毛。堯神大人對待堯族不也是如此嗎？給他們公平的機會，剩下的就交給他們自己，去角逐誰才是代表了文明的未來。”

  光明王望向遠處的大殿門口：“我現在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鳥靈還守在觀星壇嗎？”

  說起這事，奈菲麗才放晴的心情又下起了雨。

  她攤了攤手：“鳥靈還在那裡，依舊是老樣子，說一個同樣供有【陶缸葬】的高級文明，將在十年內抵達洲島。”

  第一次聽聞時，奈菲麗心情既激動又忐忑，組織了太陽王國上下，準備迎接來訪的外來友邦。

  可每次十年一過，又無事發生。

  鳥靈就會有些遺憾地說：“大概是方位錯了，但他們說，下一個十年絕對會抵達的！”

  一連十四次，次次都是同樣劇情，一等就是一百多年，奈菲麗已經麻木了。

  哪怕世界毀滅，也不像這事這麽磨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