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樓梯上,汪士與汪奇眉宇間都是怒火,大聲喝問道:
“你這渾人,可敢報上姓名?”
薑塵走出客棧大門,連頭也不回,恰好想起賣炊餅死去的武大與武三,就大笑著留下一言:
“諢名武二,若要尋我麻煩,必掃榻相迎!”
說著。
薑塵孤身闖入夜色。
客棧內,眾多客人面面相覷。
汪士冷笑一聲:“切,不過是沒錢入住罷了,還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口氣!”
汪奇亦附和道:
“玉門關城內,除涼州第十二營駐地,以及官府,就屬這家客棧,最為安全,這姓武的渾人,若離了此處,就等著被水鬼找上門殺害吧!”
小二亦拿著抹布,笑呵呵對眾多客人說道:
“本客棧二樓上房,住著二位佩劍遊俠,還有一位縱橫士,足以護佑各位安全,所以,房費也略貴些。”
“上房就在這幾位名士身旁,只需五十兩;下房在一樓,十五兩即可。”
眾人雖有些肉痛,但還是交了錢,住進了下房。
也有人不免歎息一聲:
“方才那武二,長得也身軀凜凜,相貌堂堂,若是叫水鬼害了,真是十分可惜。”
卻在此時。
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嘎吱”,二樓房門緩緩打開,走出一名頭戴皮弁冠的中年人,約五十歲,面相親和,蓄著長須,似是個實誠老漢,但一雙眼睛,卻透著寒星,蘊藏著力量。
小二眼前一亮,向眾多介紹道:
“這位老爺,就是常住本店的大縱橫士,酈鹹君。”
“他曾說服老九幫與西胡幫握手言和,是咱玉門關地界,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酈鹹聞言,嗤笑一聲:
“老九幫與西胡幫,又算什麽東西,幾十名西涼鐵騎帶隊一衝,就土崩瓦解,從此消散。”
“普天之下,唯有入得九州軍,做了校尉,將軍,才稱得上‘大人物’這三個字!”
汪士與汪奇雙眼灼熱,剛剛還想著投奔青州軍,轉眼又變了心思,一同拾階而上,走至二樓,滿臉諂笑道:
“酈公,我等兄弟,一直仰慕縱橫武途多年,能否許個機會,讓我們拜入您的門下,學習縱橫之術?”
聞聽此言。
酈鹹面露譏諷,鄙夷道:
“縱橫之士須有一副鐵齒銅牙,能言善辯,也要有一雙慧眼,以觀英雄豪傑者在何處?”
“就憑你們這二個蠢物,連真英雄擺在面前,都認不出來,也配入我縱橫士門下?”
汪士與汪奇皆漲紅了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不滿道:“哪來的真英雄?”
酈鹹指著自己的眼睛,譏笑道:
“你們眼瞎,並不代表我也眼瞎,只需仔細觀察,就可輕易看出,剛才同你們一齊吃飯的壯士,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縱使不是將階,也必定是青州鬥士中的佼佼者。”
“他只需吹口氣,就能把你們兄弟二人,活活吹死!”
汪士與汪奇愕然:
“他,他是,是您這般的大人物?這……”
二兄弟嘴上總是說著九州軍何等威風霸氣,但當真正見了面,反倒似葉公好龍一般,冷汗直冒,惶恐無比。
在場客人無不嘩然,剛才那渾人“武二”,居然是士階以上的大人物?
但細細一想,也覺合理:
“是了。”
“似這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的人物,也唯有九州軍才培養得出,此等威風豪傑,定是青州軍的鬥士!”
“聽聞青州軍打了勝仗,已將西域之門戶,樓蘭國打了下來,從此以後,樓蘭的美人、香料,還有一些奇珍異寶,皆可自由流入九州,也算是為我大衛武朝,增了財源啊!”
酈鹹懶得理會這些閑雜客商,心中歎息。
他雖是縱橫士,但大衛武朝橫掃天下,東至東海,西涉流沙,南盡北戶,無所不臣,已徹底失去了縱橫的土壤。
至於偏遠西域,以及北方草原,唯有獲得國朝背書,方有資格縱橫,就如定遠侯班超一般。
酈鹹心中歎息:
“唉,也不知那效谷縣長王乾炬,是否有這份實力,禍亂九州,引得諸侯爭鬥?”
“天下大亂,才是我輩縱橫士崛起之時!”
…………
玉京城。
左丞相司馬仲達跪服於地,恭恭敬敬地念誦著最新的軍情:
“陛下,八百裡加急,效谷縣長王乾炬,因看守軍糧失利,倉內糧食,盡數被碩鼠汙染,不願受死,竟悍然殺死前來監察的郡官,舉起造反!”
“現如今,已經打破敦煌郡城,殺了郡守,甚至剖了郡守的忠肝義膽,當眾售賣!”
未央宮內,老皇帝躺在床榻上,聽到“造反”二字,雙眼生出火氣,但這一怒,便覺胸膛一陣劇痛,接連咳嗽了好幾聲,喝下一副湯藥,才緩過神來,轉頭詢問身旁的八歲稚兒:
“芳兒,此事你怎麽看?”
太子曹芳挺起胸膛,朗聲道:
“涼州數千騎,多半鎮守草原邊郡,需提防胡人南下,不宜調動,依兒臣看,不如讓青州軍協防涼州。”
“兒臣聽說,青州軍中,張龍象雖死,卻又興起一將星,既不姓馮,也不姓張,乃是平壽縣陳盛鄉,小門小戶出身,喚作薑塵,絕無世家之患,若讓此將攜數千人馬,定能剿滅叛軍!”
老皇帝隻覺頭腦昏昏沉沉,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但單就太子所言,無疑是十分妥當的策略。
並且,天子靈藥的詛咒,也愈發猛烈,老皇帝也沒有更多時間,去仔細甄別,便開口道:
“太子獻策有功,升為齊王。”
話音剛落。
一陣耀眼金光,就猛然從太廟迸射而出,落在太子曹芳身上,霎時,身上縈繞著燦燦金光,似神人降世。
許久,光芒才散去。
太子曹芳隻覺周身強壯無比,似有千鈞之力,萬夫不當之勇,立即明悟過來,連忙跪服於地,恭謹道:
“兒臣謝父皇隆恩。”
老皇帝嘴角扯起一絲笑容:“那個,那個喚作薑塵的將領,是不是前幾月,獻上燒餅的民夫百將?”
曹芳舔了舔嘴唇,恭謹道:
“正是,您還曾點評過一句,民間有遺賢,是個才思之士呢。”
聞言,老皇帝心情稍好了些:
“待平叛之事結束,你或可借薑姓為抓手,盡力打壓青州二大世家,卻也不可過分,點到為止。”
“軍中雖只有十七八位將階,但那二大家族底蘊極為深厚,百余年積累下來,或藏有數十將階,也說不準,是否藏有假死武侯,等待天時,也猶未可知,須得小心行事,三年內,不可逼反了二家。”
太子曹芳點頭稱是:
“兒臣明白,三年內,決不改父皇之政!”
子曰:
“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這句話的表面意思,是:
父親活著的時候,看他的志向;父親去世以後,看他的行為,若服喪三年內,仍然堅持父親的處事原則,就算得上孝子。
而對於帝王傳承來說。
新君必須完全堅持先帝的政策,至少三年以上的時間,方能真正學會帝王之術,獲得臣子的認可,享受天下萬民的供奉。
若登基之初,新君就擅自修改先帝政策,必定導致國家動蕩不安,甚至有亡國的風險。
聽到曹芳所言,老皇帝愈發覺得,自己無愧於社稷,選中了一位十分優秀的繼業者,冷聲道:
“仲達,你素來忠厚,也有經略遼東的文治武功,就由你來輔佐太子,處理涼州之事。”
聞聽聖言,司馬仲達猶如影帝附體,當即五體投地,涕泗橫流:
“老臣謝陛下隆恩,必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老皇帝閉上雙眼:
“朕乏了,都退下吧。”
待太子曹芳與左丞相依禮退出宮殿,一老一少四目相對,皆笑了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中。
隨後,司馬仲達躬著腰,以一副年老體弱的姿態,緩步走出大紅宮門,步履瞞珊。
直至進入馬車車廂內,他才漸漸恢復成健康姿態,淡然笑道:
“果然,世上的父親,總是盼著自家孩兒聰慧,但——八歲而已,又如何懂得軍政?”
“陛下,老了,糊塗嘍~”近二百歲的大衛左丞相,對四十九歲的老皇帝如此評價道。
這一次頗為冒險的測試,也讓司馬仲達的心思,漸漸活絡了起來,低聲冷笑道:
“剩下的,就要看玉門關之事,能否成功?”
…………
玉門關。
一座大大的土黃色城塞,若是將一些流動人口,如來往的商人算進去,約有二萬人。
“若是水鬼殺人之事,得不到解決,兩萬人口,一日翻一番,至多十五六日的功夫,就要死絕了……”
自稱“武二”的薑塵,緩步行走在春夜的暖風中,以天眼時刻觀測全城,默默等待著水鬼現身。
一盞茶後。
城西某處枯井之中,漸漸爬出一位長發女子,烏黑的頭髮遮住了臉上的斑點,屍斑,一身紅衣,腳下滴著水。
滴答…滴答……
而她的身後,影影綽綽,還有足足數十身影,其中二人,就是賣炊餅的武大與武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