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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倫納德跟隨小隊靠近了豐收教堂所在的街區。

  遠遠地，他看到教堂的小窗戶裡還有燈光透出，隱隱約約還聽到了人們交流的聲音。

  倫納德的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

  他拉緊了自己的紅手套，頭一次感覺這如同鐐銬般沉重，幾乎讓他無法抬起頭，無法前進。

  ……

  “……這個月的營業額又降低了啊……”

  東區的一座大倉庫門外，頭髮扎起，衣著利落的瑪利亞打量著自己手上的一疊報表，嘴裡的煙沒有點燃，但是表情和天上的陰雲一樣難看。

  一如既往穿著黑色長袍的Z先生把目光從瑪利亞的藍眼睛上移開，隨口調侃了一句：
  “有‘幸運兒’結果還是跌了？”

  “嗯，跌了，最近經濟不景氣，魯恩和其他國家之間關系又緊張，做什麽都不賺錢。”瑪利亞把報表放到一邊，嘴裡叼著的煙也換了個方向，“不應該說‘有幸運兒還是跌了’，應該說，如果沒有阿德米索爾，我們早就破產了。”

  Z先生皺眉，旋即點頭：“極光會最近也是，據點內要求撤回因蒂斯的呼聲很高，大家都想去主的光輝照耀之地生活，更何況北大陸的局勢變化太快了，繼續留在魯恩很危險。”

  “可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們連國境都出不了吧。正好，我昨天剛剛得到一條情報——我們教派一位聖者逃過了第一波清洗，但是現在被封鎖在倫堡境內出不去，據說是有真神級別的封鎖，首領也沒辦法進去救人，他只能繼續在倫堡躲藏。”瑪利亞回憶著報告，丟下一個重磅炸彈，“我估計魯恩這邊也有，你們還能和之前一樣用封印物轉移嗎？幽暗聖者怎麽說？”

  “節製天使殿下無法進入倫堡？”Z先生有些震驚。

  “嗯，祂說封鎖倫堡的像是‘仲裁人’的律法，必須是發自內心地認可自己是某位存在的信徒才能出入……”瑪利亞緩緩地說，“祂沒有告訴我到底是要成為誰的信徒。”

  “風，不，現在的雷霆之主，真理之神嗎？”

  “或許吧……從真實造物主奪取因蒂斯開始，這個世界好像就變了。”

  瑪利亞的情緒有些低落，她想把煙點燃，稍微給感官帶來一些刺激。但現在的風太大了，點起煙來估計還沒抽幾口就全被風抽乾淨了。考慮到這煙草現在也不便宜，瑪利亞放棄了抽根煙緩解心情的想法。她和Z先生站在倉庫外面避風的棚子下，各懷心思地思考著撤離的辦法。

  “算了，別想這些事情了，說不定馬上我們就能撤退去南大陸或者因蒂斯了呢？聽說那邊現在發展得都不錯。”極光會的營業額同樣不好，Z先生也忙得焦頭爛額，因此他主動轉移話題，“女士，正好我今天休假，待會兒有沒有空一起去那家南大陸風味的餐館用餐？聽說他們的咖喱相當不錯。”

  瑪利亞點了點頭，但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

  “糧食的價格如何？”

  “黑麥麵包漲到2便士一磅了，麵粉現在8便士1升，啤酒之類的產品也在漲價，更不要說奶油黃油和肉類什麽的了。糧食的進口還要減少，有工人買不起食物打算回去種地，但是回去之後發現田地已經荒了。”Z先生咂了咂嘴，“這算是相當驚人的漲幅，而且似乎在局勢穩定之前還會繼續漲下去，幾乎對各行各業都會有影響，除非是頂端和本來就買不起食物的人。”

  1便士左右的漲價就能卡死無數個人了。

  “費圖斯食品工廠也受到了影響，可是好像實際上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Z先生說：“對於部分中產和富豪來說，食品工廠的甜品依然是他們舉辦宴會的首選，可能失去了部分平民市場對他們來說無傷大雅……他們還在招工呢，他們好像永遠都在招工。”

  瑪利亞吸了口氣：營業額再這樣跌下去就要發不出工資了，不，或者說這個月的工資就已經很勉強了，如果接下來兩個月內還不能回升，那就只能裁員或者乾脆破產拍賣。聽首領和教派的聖者說，現在南大陸的發展還稍微好些，滿地都是工作，只要勤快點就不會餓死……她想帶著大家去南大陸討生活，但買不起船，過不了海關，無法渡過五海，甚至可能連魯恩的國境都出不去。

  “這種情況下，應該會有人想要偷渡到費內波特吧？”瑪利亞隨口問道，“聽說費內波特的祭司們讚美豐收，每年秋天收獲的糧食都多到吃不完。”

  “不清楚。”Z先生搖頭。

  然後Z先生就不說話了，過了幾秒，風稍微小了些，瑪利亞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

  突然，這根火柴奇怪地從中間斷開，燃燒著的頭部剛好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然後火柴一路滾落，點燃了她的衣角，把這件難得的整潔衣服燒出了一個難看的黑色痕跡。

  瑪利亞眉頭一皺，以阿德米索爾賦予她的好運來說，這種倒霉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忽地用蘊含非凡能力的眼神看向周圍，只見周圍模糊的世界詭異地震動了一下，接著仿佛有無形的玻璃裂開。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把火柴盒拿出來，還聽到耳邊Z先生在嘀嘀咕咕：“……幽暗聖者閣下一開始還在期待用封印物進行轉移，但現在有了你這條情報，這個方案估計要作廢了，我們可能得重新規劃方案，就和之前一樣先隱藏起來，化整為零，等待機會，有不少貴族已經對我們表現出了合作的意向，比如……”

  “等等。”瑪利亞打斷了他，“我剛才問了你什麽問題？”

  Z先生略微一愣，略微有些迷蒙的眼神恢復了正常：“……你問我極光會的下一步行動。”

  話音未落，他猛地反應過來，周圍的陰影頓時如同水波般活動起來，刹那間就發現了一個突然出現在周圍的不速之客！就在不速之客從無數生長出觸須的陰影中躍出的同一刻，瑪利亞的目光也鎖定了他，她伸出手掌，對準那個矯健的身影，猛然攥緊：

  “扭曲！”

  不速之客看起來有些累贅的長大衣陡然包裹住了他自己的雙腿，提著一個長條盒子的手臂也不受控制地往胸前蜷起，但就在他險些要失去平衡的時候，一個透明的靈體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腳邊，瑪利亞施加的非凡力量在這個靈體出現之後被分擔了一半。

  足以把人類的骨頭扭斷的力量讓這個靈體發出痛苦的尖叫，形態不斷變化，但很快，不速之客穩穩地落在地上，他的手拂過靈體的身軀，安寧的力量瞬間和瑪利亞的非凡力量抵消。

  瑪利亞上前半步，將序列6的Z先生擋在身後。

  她注意到了對方手上鮮紅如血的手套，黑夜教會的機動非凡者小隊“紅手套”往往成群結隊，不會單獨一人執行任務……周圍很可能已經隱蔽著其他黑夜教會的非凡者，這很危險！

  Z先生的目光掃過那位金色短發，衣領高聳，還戴著紅色手套的不速之客的身影，視線在看到對方手中那仿佛小提琴盒子般的長條容器後陡然頓住，難以置信地低聲說道：
  “黑夜教會的‘女神之劍！’”

  “他是克雷斯泰·塞西瑪！”

  黑夜教會的高級執事，執掌聖物的強者之一？

  名號中擁有“女神”的非凡者，基本都注定會成為聖者！
  瑪利亞陡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或者說一個敗筆——雖然在惡魔途徑的真神誕生後，組織的地位變得有些尷尬，危險度也迅速提升，但節製天使已經及時宣布了主權並安排撤離，目前巡禮教派還勉強能算危險度不高的隱秘組織，差不多和摩斯苦修會平級，屬於“雖然是隱秘組織，但對社會並沒有太大的危害，沒必要見面就你死我活”的級別，甚至在某些灰色地帶還能和教會進行有限的合作。

  但是現在極光會的Z先生就在自己的身邊，出於種種大家清楚的原因，極光會的危險等級那當然是沒得說的。如果魯恩不打算承認造物主教會的地位的話，那它在魯恩就還是邪教王中王！

  “久仰大名，真沒想到我這種人還有機會見到傳說中的‘女神之劍’閣下。”

  瑪利亞對Z先生使了個眼色，雖然知道今天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和平解決了，但也得稍微拖延一下時間，因為他們並沒有隨身攜帶強力封印物，只能這樣為了活命做點掙扎。

  她注視著塞西瑪碧綠色的眼睛，用仿佛在路上偶遇了熟人般友善的語氣說道：
  “……那麽，我記得我們基金會今年的活動已經和教會備案過了，迄今為止也沒有任何違法犯罪行為，‘女神之劍’閣下今天來是有什麽事情？如果閣下不介意，我想請您來喝一杯茶。”

  克雷斯泰·塞西瑪的衣領高聳，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讓瑪利亞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瑪利亞·史蒂文森。”

  他看著瑪利亞，聲音平穩深厚：“出生於魯恩王國阿霍瓦郡，在西部屬於恩斯特慈善基金會的孤兒院中長大，十一年前來到貝克蘭德東區，現年33歲，巡禮教派負責人之一，中序列。”

  “您對我這樣的小人物的事情還真了解，看來您今天不是來做客的了。”

  瑪利亞和他目光相對，而克雷斯泰僅僅是看了她兩眼，就將視線轉移到了她身後的Z先生身上。

  “極光會的22位神使之一，身份年齡不詳，但你不是A先生。”

  ……你怎麽這麽不會說話……正神教會的人都不需要和別人交流的嗎？Z先生差點被氣得翻白眼。

  這段介紹言簡意賅許多，因為真實造物主的信徒往往來自中下層人民，神使們基本上都拋棄了自己名字，以象征虔誠的代號相稱，只有身份能夠給極光會帶來利益的那幾位才會被高層得知姓名。

  而這些人的身份也是絕對保密的，除非極光會高層出現了叛徒——而真實造物主的囈語從根源上杜絕了叛徒的出現，因此各大教會基本不可能通過正常的搜查手段確認神使中有名有姓的人。

  Z先生凶狠的眼神隔著兜帽的帽簷死死地盯住了他。

  “兩個邪教組織的合作已久，如今南大陸、因蒂斯均與黑夜教會及魯恩王國敵對，是該清理。”

  塞西瑪對他們二人的目光不以為意，無非是困獸之鬥：“你們也不必嘗試呼叫你們這個極光會據點的那位聖者了，我們已經在周圍布下了封鎖，紅手套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他。”

  “看來我們今天是必須要打個你死我活了？”

  瑪利亞皺眉，突然問道：“那麽‘女神之劍’閣下，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的基金會一直處於中立地位，不屬於任何國家、任何立場的教會的一方，即便是慈善學校出來的孩子，大部分也會選擇信仰七神而不是加入隱秘組織，那麽黑夜教會要怎麽處理我們基金會的設施和工作人員？”

  “我們會盡所能地接管，並讓他們逐漸擺脫正神之外的危險信仰。”

  瑪利亞怔了一下，旋即握緊了拳頭。

  “那我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她低聲說道，“你們為什麽總是不願意給我們一條活路呢？”

  Z先生的身體瞬間崩散成滿地的陰影和血肉，血肉的觸須陡然出現在了克雷斯泰·塞西瑪和其他幾個潛伏在黑影中伺機而動的紅手套成員的腳下，瑪利亞猛地向塞西瑪撲過去，雙臂和腿上的肌肉瞬間撐滿了衣衫。

  律師同樣擅長以力量說服他人！
  “這裡是東區，是我們生存的地方！”瑪利亞怒吼，她的聲音一瞬間蓋過了重唱般的紅手套們的低語，森然的咆哮回蕩在陰雲的天空之下，“這裡沒有秩序，沒有憐憫，沒有施舍，沒有善良！”

  “暴力即是正義！地位就是正確！”

  而擁有暴力和地位的人就是東區實際上的統治者！
  紅手套小隊頓時感覺自己和外界的聯系被迅速削弱，他們不屬於東區，於是立刻就被東區的法則排開，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失去平衡！

  砰！
  瑪利亞的拳頭和克雷斯泰·塞西瑪舉起的小提琴盒子驟然相撞，木製的盒子瞬間崩碎成無數碎塊，露出了其中仿佛骨頭製成的一把長劍。

  “這就是聖物？”瑪利亞瞥了一眼，兩者相撞的時刻，她感覺自己的拳頭像是打到了一座山上，撞得發麻。但她不動聲色，拳頭上的力度加大，不講道理的野蠻人硬生生地用力量把同樣序列5的敵人的膝蓋往下壓了幾分，“看起來就是一塊骨頭，是誰的骨頭？腿骨？”

  她大笑道：“說不定，塞西瑪閣下的肋骨也能變成這樣的聖物呢！”

  ……

  “幫我掌控混沌海。”真實造物主忽然說。

  啊？愛德華仔細看了一下這行字，提筆就寫：
  “你在緩解氣氛嗎？我知道你現在很緊張，但你先別緊張。”

  “我沒在跟你開玩笑，除了約定好的現在給予我幫助之外，我還需要你幫我做一些事情。”真實造物主沒有理會外神的調侃，自顧自地說道，“至於報酬，你可以向我提兩個要求，不能是要克萊恩的命。”

  “……那就沒意思了，我的態度一向是可以有上帝但最好不要有詭秘，難道擁有了祂的記憶的你居然沒有對打壓未來天尊產生興趣嗎？”愛德華聳聳肩，“先說說你的要求吧。”

  “擴大我對混沌海的掌控力，我很清楚我現在的狀態。當我從夢中清醒，並且意識到自己不是上帝的時候，我對混沌海的掌控力就出現了滑坡式下降。”真實造物主完全進入思考狀態，甚至蹦出了一些聽上去很專業的詞匯，“接下來，我會再次試圖進入‘上帝’的狀態，而且是主動去接納那些記憶，因此我需要你的幫助，幫助我穩定我作為自己的認知，強調我在地球上的這段經歷‘高於’我所看到的那些世界。”

  “怎麽突然開始拚命了，上帝暫時沒管你，你就又對自己有自信啦？”愛德華用和自己嚴肅的表情完全不同的輕快口吻寫道，“主動容納上帝的身份，說得簡單，你是不想活了吧？”

  “克萊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我知道。”

  真實造物主揮了揮手，夢中的世界像是圖紙上的一幅畫般被一下一下擦去，露出純白的夢的底色。

  “他的行為拯救了我，那現在輪到我幫他了。”

  “我會成為祂，然後竭盡全力牽製上帝的注意力。”

  純白色的夢迅速染上了色彩，以黑色為底，漫天的星辰正在閃耀——那不是地球上能夠觀賞到的風景，那是上帝的記憶中，宇宙的一角。

  真實造物主停頓幾秒，祂深深地呼吸，然後邁步走入了那片宇宙之中，沒有回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