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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擋不住……完全擋不住。”

  “受災人數超過二十萬……還在持續增加，預計半小時內第一波海嘯就會到達特裡爾……”

  金屬的長堤再一次被洪水衝垮，靈性短時間內大量消耗的痛苦讓博諾瓦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祂的行動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雙眼中黃銅色的齒輪跟著祂的運算速度一起減緩。仿佛一台燃料漸漸耗盡的機器，渾身上下的關節中都在緩慢地生鏽，最後緩緩歸於靜默。

  隨著博諾瓦的靜默，搖搖欲墜的長堤終於開始垮塌。海嘯咆哮著從這嚴絲合縫的金屬造物的缺口中湧入，不斷地擴大缺口的范圍，無數熔鑄後的方塊和鋼鐵被海水卷走衝散，漸漸沉入水底。

  巨量的水衝了進來，一瞬間就將這塊地勢並不算高的小平原直接淹沒。博諾瓦站在地面上，或者說現在的海底，大量的泥沙，木頭和雜物就這麽迎面撲來，又在到達天使的前方後被自動分解成微小的顆粒，雖然幾乎沒有喜好，但博諾瓦還是拒絕這些不乾淨的東西靠近自己。

  於是他的周圍出現了一片相對乾淨的區域。

  “希爾蘭……還活著嗎？”

  祂嘗試去尋找同僚的生命體征，以一個獨特的速度在腦海中構建出交流頻道，但是那個特別的頻率此刻在腦海裡安安靜靜地發出若有若無的電流聲，沒有任何回音和話語傳來。

  或許希爾蘭已經燃燒殆盡了，又或者是神的軀體屏蔽了祂們之間的交流。

  雖然那軀體的設計建造祂們倆都有參與，但祂們在當初討論每一塊金屬和齒輪的歸處時，從未想過居然還有以自身為火焰點燃爐心，注入權柄，代行神靈旨意的一天。

  總之，兩位天使已經全部瀕臨力竭，無法再阻止海嘯的推進，無法阻止國家的緩慢崩潰。這是神靈發動的天災，唯有神才能抵擋，祂們也不過是微小的礁石，很快就會被衝走，磨平，淹沒。

  博諾瓦緩緩地歎息。

  祂緩緩地抬起手，帶動水流，在胸口上點上三角標記，像是在告別。接著，博諾瓦開啟“門”，準備回到特裡爾——現在，祂也該像希爾蘭一樣，將自己燃燒殆盡，去代替主守護腳下的大地了。

  就在此時，海洋中的金屬機括一同發出喜悅的輕響。

  無數的金屬和隨著水流而來的建築廢料一同躍動起來，博諾瓦手邊的“門”緩緩關閉，祂驚愕地抬起頭，看向海水的高處。

  只見祂眼中的世界仿佛時光倒流一般，原本大堤的垮塌處無數銀色的金屬塊拚接重組，以難以想象的高速創造出一面無比堅固的牆壁。

  牆壁不斷向高處延伸，向遠處生長，仿佛只要一個眨眼的功夫，就能將整個國家全部包裹在內！

  事實上那源自蒸汽與機械之神的力量也確實做到了庇護全國，沿途連排水系統都一應俱全地建設完畢，排水管道深入地下，被高大的銀白色牆壁擋住洪水的區域裡地面上的海平面迅速下降——只是一小會功夫，地面上的房屋和廢墟就顯露出來，洪水被以極快的速度排乾，水位從高處下降到博諾瓦的頭頂，然後祂的頭部重新接觸到空氣，最後下降到膝蓋以下，只剩下一些還未排乾淨的小小水窪！
  瘋狂地尖叫著朝著高處奔逃的人群逐漸意識到了正在發生的神跡，他們一個接一個，一片接一片地轉過頭去，看向那遠處似乎堅不可摧的銀色巨牆，仿佛被奪去了聲音。

  不知是誰先發出了一聲啜泣和哭嚎，哭聲接二連三地在山地上響起。

  幸存者們用力地擁抱著彼此，為神的垂憐而喜悅，為沒能活下來的親人與朋友痛哭流涕。

  “主啊。”

  饒是以博諾瓦這樣感情淡漠的天使，此刻也情不自禁地因激動而顫抖。

  祂低下頭去，跪倒在漫過腳腕淺水之中，握緊自己胸前的三角聖徽，虔誠而熱烈地禱告：“讚美您，偉大的蒸汽與機械之神！您是工匠之神，您是本質的化身，技術的光輝！”

  與此同時，那挖空了一座山體而建造出的巨大工坊內，神的爐心緩緩熄滅，祂的意識已經渙散，但尚未燃燒殆盡，此刻以一種難以言喻的形態停留在神軀之內，緩慢地進行著自我修複。

  工房頓時發生了騷亂，學者和工匠們撲到諸多控制台上，大汗淋漓地檢索著錯誤——騷亂漸漸減弱了，漸漸消失了，他們的目光看向遠處的天空，看到了那神鑄的牆壁，一齊陷入了死寂。

  他們或狂熱，或呆滯，或淚流滿面，如同見到了技術的盡頭，一切的本質。

  而遠處，正在靠近因蒂斯的梅迪奇看到了那突然之間建起的高牆，表情陡然一變。

  熾白的火焰流星在劃過霍納奇斯山脈的一座山峰時停下，梅迪奇在高處站穩，眺望著遠處的因蒂斯：如果說之前的特裡爾已經有接近一半都被埋在水下，那麽現在，周圍建起了牆壁的因蒂斯從遠處看來就像一個大水盆，現在盆的周圍出現了漏洞，正在逐漸把盆裡的水排乾。

  就連梅迪奇腳下的霍納奇斯山脈的水位也在不斷降低。

  “不堪大用的家夥……最後還是選擇了自己的國家啊。”

  戰爭天使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以相當嚴厲的詞語批評了蒸汽與機械之神。但祂倒是也沒辦法進一步苛責對方，畢竟那些信徒，那個國家現在也屬於主，蒸汽之神有義務保護那裡，自己也有。

  “算了。”

  但這樣一來就出現了重大的戰略缺口——死神和戰神那邊的戰鬥要出現問題了。

  梅迪奇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但祂也沒法做出任何阻止。

  根據紅天使惡靈之間的精神聯系，現在索倫和艾因霍恩已經被魯恩的喬治三世控制住，喬治三世看樣子還不準備對一個序列一趕盡殺絕。列奧德羅也不會在意祂們三個，但是真的有空來處理的話肯定會把自己這個造物主死忠給清理掉，祂這次是真的打算讓造物主的一切從地面上消失了。

  好吧，梅迪奇不得不承認，一直能拖到現在靠的都是“奇”，真刀真槍地戰鬥的話因蒂斯已經從世界上消失了。而現在，從戰神戰中反水開始，這一次抵抗就已經徹底完蛋了。

  沒有兩位甚至以上的真神牽製列奧德羅，列奧德羅把祂們收拾掉只是時間問題。

  而且不僅如此……梅迪奇眺望天空，因蒂斯上方的天空瞬息之內變得烏雲密布，無數的雷霆就在其中醞釀，蒸汽與機械之神親自下場庇護因蒂斯的瞬間，列奧德羅就把祂鎖定為了目標。蒸汽與機械之神既然無法做到放下因蒂斯和自己的人民，那祂就該和自己的錨與國家一起走了。

  能撐到現在，梅迪奇簡直想不合時宜驕傲一會兒，祂的履歷再次填上閃閃發光的一條。

  不過也黔驢技窮了。

  就在此時，梅迪奇突然眉頭一挑，從空中抓出一條數據，貼到耳邊。

  “呵呵！”

  祂笑了。

  “別做夢了，祂沒有背叛我，我也不會背叛祂。”梅迪奇把數據燒成灰燼，似乎是在對某個人說話，“想要趁火打劫，就去跟祂說，不要來問我。”

  ……

  蕾妮特·緹尼科爾這一次不是從靈界中浮現，而是從有些遙遠的地方飄過來的。

  雖然是在現實世界行走，但祂的速度依然很快，和靈界穿行幾乎沒有區別，仿佛只是一個瞬間就到了克萊恩的眼前。

  祂剛好在魯恩？在現實世界？

  克萊恩頭一次看到四個頭的信使小姐長時間停留在現實，按理說，靈界生物們應該會喜歡待在自己最適宜的環境裡，何況信使小姐在靈界還有一棟山一樣高的城堡。

  他沒有掩飾自己好奇的眼神，蕾妮特·緹尼科爾也看到了，四個頭便挨個解釋起自己出現在現實世界的理由來：
  “靈界……”“正在……”“發生……”“爭鬥……”

  靈界在發生爭鬥？什麽人會在靈界裡戰鬥？目前佔據著“靈界之上的偉大主宰”這一身份的克萊恩並沒有察覺到什麽變化，但靈界和現實息息相關，便趕緊問道：

  “請問，您知道爭鬥的雙方是誰嗎？”

  蕾妮特·緹尼科爾的四個腦袋八雙眼睛一起看向克萊恩，給克萊恩看得有些發毛，然後四個腦袋再一次輪流發言回答問題：

  “戰神……”“和……”“死神……”“蒸汽與機械之神……”

  信使小姐斷續的發言讓克萊恩有些摸不著頭腦。根據相鄰途徑互為敵對的情況，應該是戰神和死神在戰鬥，那蒸汽與機械之神又是哪邊的？站在北大陸的一邊，和戰神一條戰線對抗死神嗎？

  神戰居然還有另一個戰場，這一次打得可真是轟轟烈烈。

  克萊恩沒在這上面細想，這三位神靈跟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眼前倒還是有個貨真價實的聖者等著自己救援呢……可能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幽暗聖者自己都不清楚聯系上的是誰？但是應該也能猜到，畢竟整個貝克蘭德境內拿到“秘祈人特別通訊”符咒的大概也只有他一個。

  此刻蕾妮特·緹尼科爾也在看著他，仿佛在思考克萊恩怎麽還不把信件掏出來。

  於是克萊恩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地問道：

  “您能去救一個人嗎？”

  “他現在被困在貝克蘭德的某處，我知道大概的位置，被風暴教會和黑夜教會的聖者控制著。”

  聽到第一句話時，蕾妮特還沒有什麽反應，但是聽到第二句話，尤其是最後那一段，信使的四個腦袋八雙眼睛再一次全部看向了克萊恩，目光閃動，打量這個敢下委托從兩個聖者手裡撈人的小子。

  “當然，不是讓您和那兩位聖者交戰。”

  克萊恩感覺對方可能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趕緊補充道：“我只是希望能夠把那個人帶走，他現在正在用神話生物形態拖延時間，隨時可能失控。不需要參與戰鬥，也不需要和兩個教會敵對……所以我希望您可以以更為隱蔽的方式行動，呃，抱歉，靈界穿行是不是不能用了？”

  信使的表情沒有變化，四個腦袋搖搖晃晃地說出一句完成的話來：

  “沒有……”“問題……”“帶到……”“哪裡……？”

  克萊恩左右張望了一番，走進附近建築的盥洗室裡，甩出一張紙人替身。紙人迎風便長，變成一個如假包換的道恩·唐泰斯坐在上面，克萊恩抓了一份報紙放在替身手裡，這樣就更完美了。

  “不完整神話生物形態會對精神造成影響，您有治療的辦法嗎？”

  信使點了點頭。

  “那就帶到我們剛才在的地方。”

  克萊恩一邊說，一邊離開了街邊的建築，回到那個相對陰暗不起眼的巷子裡，抬頭看著以半透明形態漂浮在空中的蕾妮特·緹尼科爾，他突然有一瞬間的走神，覺得這樣的狀態似乎在哪裡見過——莎倫小姐的“怨魂”形態和這樣十分相似。

  信使小姐看上去是人類，還是天使，難道曾經是“囚犯”途徑的天使？
  有點可能，而且祂剛好在還貝克蘭德境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埃姆林似乎和莎倫、馬裡奇他們談了合作，一起去狩獵“欲望母樹”還是“原始月亮”的信徒……信使小姐曾經也屬於節製派？是節製派特殊的天使嗎？克萊恩走了個神，然後飛快地走了回來，問道：“請問您需要什麽報酬？”

  上一次出手幫助克萊恩逃跑的價格是一萬鎊，因為抵擋玫瑰學派的成員有風險。但這一次不要戰鬥，蕾妮特·緹尼科爾思考了幾秒，搖頭晃腦地說：
  “只要……”“金鎊……”“三千……”“就好……”

  聽到這個數字，克萊恩在短暫的停頓後松了口氣，他幾乎是立刻決定誰被救誰出錢，既然當初橋洞底下那位半神能夠用好運的方式還債，那幽暗聖者和極光會肯定也可以！一個聖者的非凡特性和生命難道不值三千金鎊嗎？幽暗聖者不會跟他這個神眷者一般見識的！

  “沒有問題。”

  克萊恩答應得甚至有些爽快：“他在貝克蘭德的城郊工廠區，是極光會的聖者，現在的狀態大概是一棟掛滿了廠房的蠕動血肉……”他聯想到那些場景，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咳嗽了一聲。

  頭一次，克萊恩覺得有這樣的同事還蠻為難的。

  他將比較精準地坐標遞了出去，目送蕾妮特·緹尼科爾搖頭晃腦地飄向遠處快速消失，隨後找了個地方隱蔽起來，等待信使小姐帶著幽暗聖者回來。

  大概過了一分鍾左右，克萊恩忽然一抬頭，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煙草氣息。

  有人正在朝這裡靠近。

  克萊恩繼續隱蔽著自己，等待不速之客的靠近，只見遠處漆黑的街道盡頭緩緩地出現了一個隱隱約約的火星，火星的位置以魯恩王國內男性的平均身高來說有些偏高了。等到火星漸漸靠近，從黑暗中浮現出了一個對克萊恩來說有些熟悉的輪廓。憑借“無面人”對他人細節的精準觀察，克萊恩一眼就認出了那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溜達的棕紅色頭髮年輕人的身份。

  是自己在南大陸見到的那個戰爭之紅的聖者！
  而且姓氏還讓他覺得渾身毛毛的。

  但是不管怎麽說，他們現在都屬於是隸屬於同一個神的下屬，合作公司的打工人，只要對方不主動對自己發難，那就真是一般路過的不熟同事罷了。

  就在克萊恩打算不出聲也不打招呼就當沒看見的時候，那位高個子的獵人也停下了腳步，隨後看向了盥洗室所在的那棟建築，似乎是察覺到了正安靜地坐在那裡的紙人替身，然後他移開目光，開始掃視周圍的環境，綠色的雙眼深處似乎燃起了一點紅色的光芒。

  心靈鏈接？

  克萊恩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發現了，不過有心靈鏈接的存在，自己不會被對方認知為敵人。

  “極光會的？”

  這個聲音直接在克萊恩的耳邊響起。

  特雷納的頭朝克萊恩的方向轉了過去，倒是沒有認出來現在的道恩·唐泰斯是之前的小佔卜家，他眼中的紅色光芒熄滅了：“待在這裡幹什麽，準備趁火打劫下面這個避難所嗎？”

  “沒有。”

  克萊恩謹慎地回答，同時並沒有走出來，畢竟真實造物主的信徒都喜歡待在黑暗的環境裡：
  “我在等人。”

  特雷納哦了一聲，沒什麽其他反應，把嘴裡的煙頭丟到地上熄滅，順手給自己重新卷了一根。

  指尖火光升騰兩下，他的嘴邊就出現了一根嶄新的卷煙。戰爭主教吸了一口氣，不打算在這裡停留，揮了揮手沿著街道繼續往前走：

  “沒什麽事就快走吧，再留下去都得死。”

  克萊恩沉默著接受了忠告，心說我倒想走但現在去哪都一樣。接著又油然而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豪感，畢竟他在這場天災人禍的神戰裡有著極高的參團率。隨後他想了想，以一種真誠且好奇的口吻問道：“閣下，我看到皇后區似乎變成了廢墟，請問您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皇后區？剛才那片地方嗎？”

  正好走到克萊恩所在的巷子外面的特雷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克萊恩看見那黑暗中的火星子在空中水平畫了個圓弧轉到後方，然後又轉了回來。

  “剛才有汙染過來，所以天上那位就把周圍都清理掉了。”

  特雷納用一種很無所謂的口吻說道：“不過隻洗了地表，也沒死多少人，回頭再恢復就行了。”

  “……”

  克萊恩足足兩秒沒說出話來，隨後便看到火星繼續朝遠處移動，緊接著，天空中飄來一個透明的影子，蕾妮特·緹尼科爾的用一隻手提著自己的四個腦袋，另一隻手把一團東西“啪嘰”一下丟了下來，砸在地面上。

  鮮血四濺，寂靜的街道突然就變成了凶案現場。

  火星子停了下來，特雷納轉過身，抬起頭，同時和三雙眼睛對上了視線。

  TBC
  ——————

  家裡長輩八十大壽，鬧騰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