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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匿賢者……不，荒野啊。”

  神靈的軀體片片崩落，非凡特性和巨大的金屬塊接二連三地掉落，化作從天而降的流星，帶著火焰與濃煙的拖尾。象征物理法則的神靈正在死去，世上的燈光和齒輪運作的轟鳴都在這一刻減弱。

  博諾瓦呆呆地注視著蒼穹，注視著這場極其盛大的火雨落下。

  “主啊！”祂低聲說道，“懇請您在我的體內復活……”

  無人應聲。

  在祂的身後，整個工房中的所有非凡者都是差不多的表情，他們呆滯，驚恐，坐立不安，心中充滿了對信仰對象身亡的恐懼，充滿了對自己的神靈也會死去的絕望。大地上的工匠們無聲地顫抖著，瞪著眼睛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淚，感覺自己對世界一直以來的理解都隨著神的死亡而改變。

  “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沉重的撞擊聲從側面響起，半邊身子依然焦黑一片的希爾蘭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祂看著博諾瓦的有些驚惶的表情，十分意外地微微挑起了眉毛，隨後祂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和博諾瓦並肩注視著遠處正帶著濃煙和火焰墜落的流星雨。

  死一樣的沉默之後，希爾蘭掃了一眼周圍的工匠，低聲問道：“現在怎麽辦？博諾瓦？”

  “我不知道。”

  博諾瓦喃喃自語，祂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著遠方的天空，仿佛要把那裡看出一個洞似的，祂停頓了兩秒，聲音太高，帶著明顯的錯愕和慌亂：

  “我不知道！”

  希爾蘭眉頭一皺，同伴看上去極其不在狀態，甚至很有可能因信仰崩塌而失控，在這個時候，己方如果少了一個天使將是更加恐怖的災難。因此祂沒有繼續和博諾瓦搭話，防止對方進一步崩潰。與此同時，頭頂將整個因蒂斯囊括在內的巨大黑雲再一次翻湧起來，龐大的水聲就在所有人的耳邊響起，沉浸在悲傷和絕望中的工匠們也緩緩地抬起了頭，透過烏雲，感受到了天空中的大海。

  希爾蘭立刻轉過身，瞬間就將自己的精神意志和整個山體工房全部連接起來：
  “工房關閉！全部閥門封死！”

  “功能縮減至百分之三十，逃生艙隨時準備啟動！”

  祂看了看好像已經停止運行的博諾瓦，咬咬牙，以天使的權限命令道：

  “城市排水系統最大功率！有多少算多少，有什麽能力都用上，把附近的居民全都聚集到教堂的工房裡去！”

  立刻有聖者回答：“有的！殿下！現在所有的教會工房都是滿員狀態！”

  “很好。”

  忽然，祂的腦內閃過一個祈禱的聲音，表情頓時變得有些驚愕，朝著工匠們喊道：“側方三號門開啟，來幾個人，去那邊接過來造物主教會送來避難的孩子！”

  在希爾蘭的控制下，工房的電燈一排一排地熄滅，只剩踢腳線處的線燈還在發出微光。工房上方的合金天頂緩緩合攏，一些已經沒有事情要做的工匠們仰起頭，心驚膽戰地看著天頂逐步合攏，祈禱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側方的小門打開，光明大教堂的主祭衣衫不整地抱著幾個尚在熟睡的孩子們擠了進來，後面跟著許多同樣帶著帶著嬰兒或幼童走進來的“太陽”途徑非凡者。

  “你們的決策很明智，工房能夠容納五千人。”

  接應他們的執事按了按帽子當做行禮：“現在全部工作人員只有三千左右，時間太緊了。”

  金發斑白的主祭點了點頭，語速極快地說：“我們已經把育嬰堂的孩子都帶來了，還有一部分是路上遇到的信徒們托付給我們的，總計二百人左右，請務必要讓他們活下去。”

  說完，主祭便轉身招呼起身後的晚輩們，準備再次出去救一些人回來。蒸汽教會的工房設在特裡爾郊外的一座山峰裡，從城內坐馬車往返一次需要三個小時以上，也只有非凡者能快速來往。

  但他們剛剛站起，大地就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咆哮的大股海水劈頭蓋臉從還未完全閉合的天頂縫隙中漏了進來，蒸汽教會執事幾乎是下意識地使用非凡物品創造了一個方形金屬避難所保護周圍的孩子，接著，他用於支撐這個小避難所的手臂就在海水的猛烈撞擊下骨折了。

  他的痛呼被水聲和一聲巨響吞沒，天頂終於嚴絲合縫地蓋上，被水流撞擊得隆隆作響。

  幸好，工房裡的積水隻到成年人的腳腕，昏暗的室內漸漸安靜下來之後，幾個分管後勤的非凡者立刻朝倉庫跑去，檢查食物儲備的受潮情況。

  ……

  “……你打算做什麽？”

  神靈早已聽不到信徒的祈禱，祂的意識已經崩散得寥寥無幾，有可能下一個十秒之內就會徹底死去。此刻，祂的耳邊一片寂靜，只剩下曠野上的風在吹拂。

  金屬剝落，管線破裂，銀白和金色的堅硬外殼下露出殘破的血肉之軀。

  蒸汽與機械之神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但好像沒有即將成為食物的覺悟，反而好奇地提出了問題。

  於祂而言，此刻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祂和現實世界的聯系已經切斷，祂的信徒們或許已經先一步死去，又或者已經得不到祂靈性的自動回應。死亡到來時總是如此安靜，就像耳邊的風一樣宏大又透著寒冷。將那所有的怨恨全部傾瀉後，祂便平靜了下來，甚至還略有期待——我的一切能被換來什麽？
  信息之風欣然回答了這個問題：
  “利用你收藏的那份‘知識皇帝’特性，我將在成神的時刻再次晉升，成為雙途徑真神。”

  風中的聲音非常奇妙，似蒼老似年輕，似男似女，最主要的音調是一個蒼老和善的老人，而在這個聲音之下，壓著青年男子的聲音，壓著稚嫩孩童的快言快語，壓著婦人柔和的聲線。

  “然後，我會庇護你的信徒，庇護你來之不易的文明成果和當今的世界。我會抵擋風暴之神，為你的信徒帶來喘息之機。”

  “聽起來真不錯。”

  蒸汽與機械之神確實覺得這還不錯。祂如果自願獻身，能夠換來隱匿賢者對因蒂斯人民的庇護，如果祂垂死掙扎，改變不了隱匿賢者對祂的融合，還會引來祂的敵意，不願意庇護人類。

  “你會接管我的教會嗎？你會一直守護那裡嗎？”

  隱匿賢者停頓了幾秒鍾，接著笑呵呵地說：“不，我不會一直庇護他們。”

  “因為我終將離開這裡，前往星海，我們的信徒將會是宇宙中最為出色的工匠和學者，他們不應該總是一味地祈求我們賜予知識，而是應當利用自己對知識和技術的掌控，追上我們的腳步。”

  “每一個種族，只要肯於求知，便是我們的學生，就也要伴隨同樣殘酷的篩選。”

  “如果不夠聰明，就要被淘汰！”

  “如果沒有創造性，就要被放棄！”

  “文明和智慧的更新迭代是最殘酷的戰場，城邦，戰爭，世上的一切圍繞知識的發展而生，稍有落後就會被毀滅，只有最優秀者才能與我們同在。”

  隱匿賢者的話語在蒸汽之神殘留的意識中化作浩瀚的畫面，宇宙在祂們的身邊鋪開，猶如眼睛般的群星閃動，無數的星球上，文明之火被一一點亮。蒸汽與機械之神看到地球，祂看到地球上竟同時有三塊大陸，除了南大陸和北大陸之外，竟還出現了一塊足有兩塊大陸加起來那麽大的土地。

  祂還沒來得及細看，就看到因蒂斯的電燈一盞一盞亮起，比蒸汽與機械之神能想到的還要完善無數倍的電力系統在瞬息之間就被建立完畢，難以想象的龐大電能走入每一個居民的家中。如同在夜晚時向下方的大地俯瞰，整一片漆黑的大路上，只有因蒂斯中明燈閃爍，仿佛天上的群星落到了地上。

  “你不渴望看見嗎？現在的技術發展後的模樣。”

  隱匿賢者放出了最大的誘惑，這是蒸汽與機械之神在獲得電能的開發權之後想象的世界，而西大陸那邊早已對電能開始了大規模使用，只需要照搬過來，加以改進，就能吸引這位神靈的注意。

  蒸汽與機械之神深深地注視著這片遠超祂能力范圍的世界，沉默許久。

  不過，此刻的交流隻發生在意識之中，猶如兩段數據代碼的交互，只在極短的片刻內全部完成。

  “不。”

  “所謂更新迭代都是假話，你們就是最優秀的那一代，你們永遠是最優秀的。”

  “我們永遠都不可能超越你們，我們可以憑借技術發展不斷強化自身，不斷改良自我，但只要你降臨，一切的努力也就都是為你做了嫁衣。”

  祂抬起頭來，注視著面前模糊的人影，人影笑而不語。祂穿著古怪的層疊長袍，寬袍大袖，長衣拖地，蒸汽之神迅速鑒定出這樣的風格和古代的精靈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但是在細節上都完全不同。

  “你的想法很直觀，一針見血。”

  “因為這就是我們的世界的存在方式，不是嗎？”

  隱匿賢者，或者說舊日的意志知識荒野如此回答，並坦然承認。

  ——沒錯，這個世界正是如此，神靈存在，神靈即是世界的法則，是宇宙的支柱，生命渺小如腳下砂礫。一切因神的而生，自然也因為神才有意義。

  祂和上帝又有不同，上帝只是不會把別人的提問當做負擔，而祂是真正熱愛和他人交流，熱愛對答與回復，隱匿賢者受到祂的影響，於是同樣熱愛和摩斯苦修會進行互動，只可惜智慧程度不夠高的唯一性隻學到了瘋狂的知識灌輸、有求必應，沒有學到更委婉的教導，逼得摩斯苦修會已讀不回。

  “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列奧德羅自稱真理，那祂所掌控的是真理嗎？”

  祂被隱匿賢者創造出的世界俘獲了，忍不住問起了別的。

  “不，不，窮盡知識得到的也只是知識，不是真理，也不是世界的運行法則。”

  隱匿賢者模糊的人影似乎露出了微笑，祂朝蒸汽與機械之神伸出手，掌心朝上：
  “這世上的真理有許多，有人覺得是地位，有人覺得是力量，有人覺得是金錢，我不覺得他們有錯，而上帝覺得真理只是祂自己，是全能者的箴言。異國的神，你追求的真理是什麽？”

  蒸汽與機械之神想了想，朝隱匿賢者走了過去，身上的金屬塊進一步剝落，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祂臉上看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膚，血肉中的齒輪窸窸窣窣地落下，唯有雙眼依然明亮。

  “是機械運作的原理，是精密的極致，是創造一切的技術和知識。我認為，每一件事物，每一種生物都是最精密最完美的器械，同時，我們又是齒輪，是杠杆，充當更大的世界的組成部分。”

  “細胞組成動植物，動植物組成生態系統，還有公司，部門，教會這樣的人造系統。”

  祂靠近了隱匿賢者，對這位和自己拉扯數千年的死敵露出仿佛求道者一樣的眼神，緩緩地說著自己的想法，好像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找回了曾經做為工匠時對世界的熱忱與好奇。

  “而星球又是星雲的一部分，是星系的一部分，是宇宙的一部分。”

  “我認為，如果可以，我能夠改寫這個世界已有的法則，調轉彼此的關系，為何人類不能容納星辰？或者探究出宇宙本身的存在，思考‘宇宙’是否也是更大的世界的一部分。”

  “這就是我追求的，也是我根本不可能探究到的終極。”

  祂伸出了手，兩位象征知識與技術的神靈雙手緊握，隱匿賢者的臉上露出笑容。

  “說得很好，機械之神，我追求的真理與你不同，但我們依然是一體的，有著共同的期待。”

  “——那就，在這個宇宙結束之前，在離開這顆星辰之後，一起去探索宇宙的真理吧。”

  “這不是夢想，不是奢望，而是我們能夠做到的必然！”

  ……

  海嘯以特裡爾為中心，朝外飛速擴散，轉眼之間就將整個因蒂斯化為一片汪洋。

  巨大的金屬塊從天上墜落，砸進海裡，掀起大大小小的浪濤，散落的非凡特性讓海水中的生物產生了一定程度的變異。

  “真是恐怖啊……”

  樣貌不起眼的慈祥老人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心有余悸地躲在了一個高於海平面的小平台上。看著下方的世界被大海轟然毀滅，海水暫時還沒有漫上來，但祂能看到水面下有無數人向上伸出手，祂還來不及去抓，海浪就已經帶著這些或許還沒有死去的人不知道奔向了哪裡。

  赫密斯伸出去的手選在了半空，祂歎了口氣，像一個真正身心疲憊的老人那樣攏起袖子。祂不由地抬頭望向天與海的盡頭，漆黑的天空下，這一切都帶上了末日的色彩。

  呼嘯的風聲與雷霆一同奏鳴著，為這場恐怖的戰爭，或者說屠殺烘托氣氛。

  祂不由自主地感到悲哀。

  赫密斯低下了頭，接著，祂瞪大眼睛，打出了一個問號。

  ——水面正在迅速降低。

  海水消失不見了。

  列奧德羅剛打算把蒸汽與機械之神的殘骸清理封印，忽然，天地之間的某個法則似乎改變了，祂看到那些沉沒在海底的，仿佛古老文明的遺跡般的殘骸逐漸數據化，消失在了空氣中。

  那些海洋中還未死去的人類也在同一刻被數據化，每個人都變成了數據之海的一份子。

  無形的手將這些數據往遠處的高處一丟——仿佛無數泥點灑落，他們死了一次，卻又重新變回了人類，樣貌，記憶，身體，乃至細小的疤痕都一個不少。

  海水迅速下降，但是並不是被轉移到了別的地方，而是根據化學法則進行了轉化——因蒂斯上空的氧氣和氫氣含量陡然升高到一個難以言喻的程度，這些氣體迅速朝著遠處揮發，被送到北大陸、海上和更遠的地方，準備去世界的其他角落下上一場大雨。

  賢者不再隱匿，知識的妖精降臨，無數的神秘信手拈來，盡情揮灑。

  當因蒂斯的海平面降低到一個可以被接受的高度之後，在赫密斯驚愕的目光中，一個頭上戴著“蘆葦編織成的扁帽子”，身上穿著“奇怪的沒有紐扣也沒有拉鏈的短衣”，手裡還拿著一根有分節的長棍的人類憑空出現。

  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好像一個幻影，一個不經意間瞥過的錯覺，但赫密斯看得清楚，在這個衣著奇怪的男子抬起手杖，與地面上劃出一道曲線之後，眼前特裡爾的城外居然隆隆地升起了一座高山，擋住了迫近的水流，而眼下的城區內的地面又古怪地凹陷下去，形成了一條蜿蜒深陷的河道。

  地面猶如沙盤般被他揉捏出山峰和河谷，而國內的海水居然順應著他的指揮向遠處流淌，化作因蒂斯境內一條新生的河流，延伸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支流，改變了因蒂斯的地形地貌。

  接著，那中年男子做出一個長舒一口氣的動作，笑著揚起鬥笠，看向電閃雷鳴的蒼穹。

  “尊敬的全知者，雷霆之神！”

  “我並不願意與你為敵，不僅如此，我還要感謝您殺死了我的仇敵。——但是，為了獲得祂的一切，我同樣向祂許諾，要庇護祂的國家和信徒。”

  祂大聲說道，聲音洞穿了礙事的狂風巨浪和隆隆的雷聲。

  “希望你能終止這場爭鬥，畢竟……我們的戰鬥是無法分出結果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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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密斯：（學性大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