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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克萊恩的聲音。

  一股寒意瞬間從班森的腳底直衝到了大腦，周圍的世界似乎遠去了，火光都晦暗不明。

  帶著海水氣味的油膏蠟燭的火苗搖晃起來，讓室內的亮度跟著變得起伏不定。明明它們在大教堂沒有停息的穿堂風中都沒有被熄滅，如今卻有了搖搖欲墜的感覺。

  班森的感官仿佛忽然被模糊了，他有些聽不清，看不清，感到分外茫然。

  “我……”

  班森瑟縮了一下，他卡了殼，念了幾十遍早已爛熟於心的尊名內容全都忘到了腦後。

  他先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代罰者，如果班森真的理解神靈的恐怖，那他是絕對不敢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舉動的——但他一無所知，因此表現的有些大膽。

  但代罰者的表現讓班森失望了，對方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變化。

  班森也不敢開口詢問。

  作為一個和神秘世界無緣的普通人，他比自己的妹妹梅麗莎還要再無緣一些，連魔藥和非凡力量的存在都不知曉。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中也從未得到過神靈的眷顧和回應——或許也有過眷顧，就是弟弟克萊恩找到工作，生活逐漸變好的時候。班森有時覺得是自己的貪心導致了後面的災難，他希望生活再好一些，於是神靈給了他們大筆金錢，帶走了他的弟弟。

  被隱秘存在回應之後該做什麽？
  大概是應該立刻停止祈禱儀式，然後不要聽對方的任何話，也不要答應任何事情，並且盡快向教會通報……班森的腦海中飛快地滾過了許多報紙上疑似邪教徒的報道和教會張貼的反面案例。

  回應我的不就是“奇跡師克萊恩”嗎？我要怎麽詢問他，不，詢問祂克萊恩的位置？
  祂剛才叫我什麽？等等，祂剛才是不是叫出了我的名字……

  班森一個哆嗦，他被震撼的腦子現在才反應過來，剛才這個隱秘存在的回答——不僅喊了他的名字，還喊他“哥哥”！因為他詢問克萊恩的下落，所以對方變化成克萊恩的樣子回答自己了嗎？又或者是剛才回答自己的是死者，克萊恩的靈魂到了隱秘存在的手裡，剛才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想到這裡，班森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他有太多不解了，但是又極其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在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和對神靈存在與生俱來的敬畏中，班森選擇了鼓起所有的勇氣向這分明就是邪神的隱秘存在發問，他的聲音顫抖著，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尊敬的存在。”

  他努力地維持著恭敬，不管怎麽樣，在這些存在面前表達出自己的渺小和謙卑總是不會有錯的。

  “請問，我的弟弟克萊恩·莫雷蒂，他現在在哪裡？”

  ……

  克萊恩聽著這個問題，忽然感覺到有些想笑。

  是諷刺的笑聲，也是悲傷的大笑，最後又是無奈的歎息，種種亂七八糟的情緒沉甸甸地壓到了他的心口，壓在了他的聲帶上，他反而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克萊恩咧開了嘴，他盡量自然地模仿著詭秘之主給自己的感覺，顯得雲淡風輕，高高在上——他現在甚至不需要去刻意地模仿，就能夠帶有對方的氣質和些許思考方式。

  詭秘之主開放了不少情報，基本上都是神秘學信息，與之一同被解鎖的還有些許權限，以及屬於對方的神性——外神說得確實沒錯，祂混淆了這兩件事物對人類的概念，祂並沒有真的給予克萊恩什麽幫助，但祂又將自己的意志投射了過來，因此克萊恩未來容納非凡特性的時候必然會順利一些。

  此刻他站在奧秘大教堂的廣場中，頭頂是無盡的天空，身邊環繞著淡薄的灰色霧氣。

  ……果然，當他選擇了接受詭秘之主的意志之後，“源堡”重新注意到了他。原來如此，原來想要奪走“源堡”就這麽簡單，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讓詭秘的意志在你體內複蘇。

  源堡自然會隨之而來。

  “班森，我在哪裡？”

  他笑著說出這句話，隨後又從祈禱畫面中注視著對方惶恐不安的表情，輕聲說道：

  “我被殺死了。”

  “我在墳墓裡，你是知道的。你和梅麗莎來到了我的葬禮，你們為我換上了嶄新的衣服，帶走了我的懷表，然後和我的同事們站在一起，看著我被泥土掩埋。”

  聖賽琳娜教堂後那片小小的空間，寄托這他的兄妹對他的哀悼和無盡的追憶。

  不過，克萊恩也知道，在班森和梅麗莎在貝克蘭德逐漸站穩腳跟，獲得了新的生活之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回到廷根給自己掃墓，他們的哀悼成為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一個誰都不會主動提起的傷痕——說到這個，還要感謝一下倫納德。

  他回到廷根成為黑荊棘安保公司的新一任小隊長之後，經常去聖賽琳娜教堂墓地除草，清理。

  對班森和梅麗莎來說，倫納德是一個交情不多但難以忘記的好鄰居，信仰虔誠的朋友。但後來他們也依然各奔東西，幾乎沒有更多的來往。倫納德回到廷根並且會偶爾去掃墓的事情，他們也是後來才知道。

  這其實是克萊恩最想看到的畫面。

  就這樣，那個想要在哥哥妹妹身邊過著平靜的生活的克萊恩就被殺死了。伴隨著這一次的死亡，克萊恩心中對這個世界的喜愛變得更少，一同減少的還有他的脆弱和美好幻想。

  他心中對於“回家”的想法再一次燃燒起來，衝破了對平靜的生活和親人的渴望。

  因為比起在這個世界掙扎求生，如履薄冰地戰鬥，探索，復仇，並且隨時面對非凡者的襲擊，那時在體會到力量的美好之前就先體會到了非凡的詭譎和恐怖的克萊恩更希望能夠回到自己真正的家裡，回到那個安穩的世界，回到自己真正的父母和朋友們身邊……克萊恩慢慢地回憶著自己的過去，以念誦詩歌般的聲音和韻律說著這些話，聲音平緩而溫柔，一如真正的克萊恩·莫雷蒂。

  “班森，哥哥，你還記得那一天嗎？”

  他都不需要思考，這些話語就直接從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仿佛他天然地知道了自己該說什麽、該隱瞞什麽、並且搭配什麽樣的語氣，像表演一樣，能夠最大化地讓對方被自己的情緒感染。

  伴隨著這些話語，克萊恩看到班森臉上的驚惶和恐懼也逐漸減少了一些，自己的哥哥似乎是通過這些微小的細節確認了正在說話的確實是克萊恩，因此露出了“認真聽”的表情。

  克萊恩不由地為自己的哥哥的天真而感慨。

  在非凡的世界裡，想要獲得一個人的信息和情報是非常簡單的事，對他來說也只是一個佔卜的事情而已，更不必說還有能夠直接從他人的記憶中獲取信息的辦法。僅僅是這些細節，完全不足以證明他就是克萊恩，但班森對此一無所知，而克萊恩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隱約的懷念和期待。

  ……

  克萊恩……真的是克萊恩！
  班森在震驚的同時心中卻難以抑製地湧出了喜悅，他當然記得那一天，他怎麽可能忘記？

  他和梅麗莎親手幫克萊恩換上了贈與死者的新意，梅麗莎將遺物放在了克萊恩的身上，而他帶走了克萊恩的懷表——那是父親的遺物，一個漂亮的金色懷表，看起來價值不菲，是克萊恩在大學中需要的體面配飾。直到今天，那懷表依然靜靜地躺在班森的辦公桌上，他每天上班都會帶在身邊。

  盡管它的外殼已經開始出現斑駁和劃痕，和財政部副部長的身份不匹配。

  克萊恩，你現在在哪裡？

  班森升起了一絲希望，他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發覺的顫抖，低聲地問道：

  “克萊恩，如果你已經死去，為什麽又能在這裡和我對話？”

  “你現在是否已經沉睡在了女神的神國，在安眠花和夜香草的簇擁中沉睡，回到了安寧的歸宿中，再也不受世俗的苦難侵擾？”

  班森的自言自語引起了代罰者的注意，代罰者瞪大眼睛，沒有想到這個尊名的持有者居然真的回應了班森·莫雷蒂的話語！而對方似乎也確認了祂的身份！
  那麽，接下來，就要看這位隱秘存在對他們二人的態度……

  代罰者是不相信一個高序列非凡者會對自己的親屬完全不聞不問，但他同樣不能確定莫雷蒂家的二人越發順利的生活是不是對方的眷顧和幫助。他觀察著班森，對方現在顯然進入了某種特別的情緒中，而梅麗莎·莫雷蒂似乎還有些狀況外，用一種擔憂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哥哥。

  而班森全然沒有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或警惕或關注的視線，他有些害怕，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期待，期待克萊恩的回答。

  如果是這樣的話……在很久很久之後，我們是否還能再在那片星光照耀的夜晚下重逢呢？

  ……

  你在期待什麽，班森？克萊恩心想，你在期待我回到你們的身邊嗎？

  不，再也不會了。

  “我被殺死在了那一天，然後又從墳墓中蘇醒過來。”

  克萊恩的聲音壓低了一些，仿佛就在班森的耳邊說話。

  他看到班森的表情立刻變得僵硬，期待的笑容和瞪大的眼睛一起出現在了他的臉上，顯得有些滑稽。

  “一個可惡的家夥奪走了我的靈魂，讓我不得不為此疲於奔命……我很疲憊，也很無奈。班森，我連大學都沒有離開過，現在卻已經去了很多地方，去過了海上，還去往了恐怖危險的地方。”

  我擁有了特殊的朋友，度過了一段危險的時光。最後我失去了回家的路——兩條路都失去了。

  我再也沒有可以回頭的路，也在也沒有可以安靜地睡一個好覺的家，但是我同樣又別的路可走，在未來，我會有漫長到難以想象的時光，我會變得很強大，我或許會無所不能，我還可以以年為單位陷入沉睡……我也不會再見到你們，你們和我真正的故鄉，只會出現在我的夢裡。

  克萊恩無聲地歎了口氣，嘴角卻上揚了起來。

  “我的靈魂被邪神掌控在了手中，我的命運已經不受我的控制，我被迫去做了很多事情。雷霆教會的非凡者是不是對你說，我做了很多壞事？班森，很遺憾，我再也不會見到你們了。”

  “我們也不會再在女神的國度相遇。”

  “我很高興能和你對話，希望你轉告梅麗莎，我也很思念她。”

  “——你希望我這麽說嗎？”

  班森剛要說什麽，但是表情忽然就凝固在了臉上。

  大概是因為克萊恩的語調太過輕柔，太具有欺騙性，班森的腦子一時半會都沒有轉過彎來，這最後一句似笑非笑的反問如同重錘一樣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腦海中，班森瞬間呆住了。

  克萊恩笑了。

  這一次，他是忍不住真的笑出來了。

  看著班森呆滯的眼神，他忽然之間就理解了為何詭秘之主總是喜歡用謊言去欺詐，去恐嚇，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也變得惡趣味起來——畢竟，剛剛重新獲得了源堡的部分權限，以及詭秘之主的部分意識與神性的他從神秘學上來看，應該已經和詭秘之主幾乎沒有區別了吧？——因此，克萊恩在剛才確實從哥哥不知所措的表情中感到了一絲愉快。

  這是欺詐成功的感覺。

  很好，就要像這樣——

  他簡單地醞釀了一下語言，嘴角的笑容越發擴大了。

  “你的表情讓我覺得很有意思，班森，當初的克萊恩也是這樣。”

  班森被弟弟的名字觸動了，他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什麽？”

  TBC
  ——————

  “他當時也是這樣，用那不值一提的靈魂對我表達了憤怒，控訴我佔據了他的身體。隨後又向我哭訴，哀求，希望我讓他死去，希望我不要對你們做出什麽事情來。”

  克萊恩思考著，回憶著，仿佛是完全以局外人的身份說著話，而謊言在出口的瞬間就化作了真實。

  他發出帶著笑意的歎息，給予了班森的神經最後一擊，他已經能夠很明顯地看出對方的顫抖了。

  “然後他就死了，一點都沒有剩下。”

  我從天地初開就在期待寫到這一節劇情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