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前事今朝之恩怨,至此而終
昭明書院,崇聖殿。
“學生弘山,見過孟聖!”
一襲青衫,身材微胖的書院院長王弘山,恭敬的向殿內行禮。
“弘山,孟某此來是帶著浩然聖人的指示,為儒為道,你無須多禮。”
儒家一脈的準聖孟學淵,不知道何時到了昭明書院,正在殿內喝茶。
顏五常立在一旁伺候。
不過,兩人的神色都有些沉重。
“哦?浩然聖人出關了!不知道他老人家有何指示,弘山必全力以赴!”
王弘山激動的問道。
他出自東陵王家的旁支,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才在世家裡脫穎而出。
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他深知機遇的重要性。既然浩然聖人的指示帶到了昭明書院,這說明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若是能借此與浩然聖人搭上關系,那麽他這把老骨頭也許還有機會。
或為修行,或為家族!
“天下紛亂,佛道相爭,更有魔宗潛藏,妖族蠢蠢欲動。弘山,這天下怕是要亂了,我儒家一脈該何去何從?”
孟學淵摸著茶盞,長歎一聲。
他雖然是帶著浩然聖人的指示而來, 但是並沒有太多的興奮。
王弘山心裡咯噔一下, 看來這次浩然聖人的指示並不容易完成。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等讀聖賢之書,學治世之道。”
他窮盡腦汁,斟酌著說道, “值此紛亂之際, 自當秉承正道,助君王平天下、安國民、興社稷、譜造化!”
然而, 對面的孟學淵搖搖頭。
“弘山, 急流勇退,潛龍在淵, 才是長存之道啊!”
他飲一口茶, 輕聲說道,“這趟亂世,我等儒家一脈必須摘出去, 如此才能坐山觀虎鬥,收那漁翁之利。”
王弘山一怔,這與自己的想法截然相反。
可是聽起來,似乎非常有道理。
若是按自己的想法,儒家挑起治世之脊梁,必將受各方勢力針對, 到時即便是勝了, 也定然慘不忍睹。
人都沒了,道也荒了, 還談什麽傳承?
而若是按孟聖的想法,隱於幕後,任由那佛、道兩家鬥個你死我活, 甚至將三宗十七派和朝堂、軍部牽扯其中,直至最後儒家再出山收拾殘局。
屆時……豈不就是儒家大興的機會!
想到這裡, 王弘山陡然抬頭, 這……真的是孟聖的想法嗎?
還是……
孟學淵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心裡所想, 端著茶盞說道, “但是,我等也必須融進去, 隱於那幕後,做那執棋之人,暗中操縱天下大勢,傾軋世間。”
說到這裡, 他驀然低頭, 與王弘山對視在一起。
話語在崇聖殿裡, 一字一句的響起。
“如此,才是真正的……”
“平天下!”
“安國民!”
“興社稷!”
“譜造化!”
一聲聲言語, 宛如驚雷在王弘山的耳朵裡落下。
他徹底明白,這不僅僅是孟聖的意思, 而同樣是那洞明書院裡坐於幕後的浩然聖人之意!
摘出這趟亂世,靠的是他們。
而執棋於暗中,操縱天下大勢的,唯有那當代儒聖、儒家的至強者, 王浩然!
“敢問孟聖,何以急流勇退?”
王弘山心神震撼的問道。
孟聖抬起眼眸, 望向遠方, 沒有回答, 而是反問道:“那靈樞觀清徽, 可到了昭明書院?”
原來他們早已知道清徽道長的行程。
王弘山全身一震, 回道:“啟稟孟聖,學生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靈樞觀清徽道長,確實到了書院,如今正在丁字院裡,與柳、蘇、沈、方四大世家對峙!”
“不過,依學生所見,那柳、蘇、沈三家的公子被清徽道人沉入梨河,他們不僅沒有震怒,反而吞下了這份屈辱,革盡直系血脈,前來丁字院賠禮道歉,以求得到清徽的原諒。”
“至於那方家……呵呵, 生了一個好兒子!不提也罷。”
三言兩句, 他就將自己掌握的情報告知清楚。
但是孟學淵似乎早已知道這一切。
或者說,他並不關心誰對誰錯。
“王弘山,靈樞觀清徽踏足昭明書院, 欲效仿其師, 辯論道、儒之高低。書院院長不滿其霸道,據理力爭,結果引得清徽大怒,將其重創,並且縱火燒了昭明書院。”
孟學淵緩緩說道,像是在說一個毫不相關的故事。
“恰逢白鹿書院準聖孟學淵蒞臨書院,深感不忿,直面清徽道人,與其約定,前事今朝之恩怨,在兩人一爭中盡數泯滅,無論勝負,至此而終。”
他將茶盞輕輕放在案桌上。
“孟聖與靈樞觀清徽大戰一場,驚動全城,最終不敵落敗。”
“殺身成仁,舍生取義!”
“此一生……值矣!”
孟學淵身上的沉凝氣息,在這一刻如被鉛華洗盡,散發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王弘山怔在原地。
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這是儒家一脈的寂滅之語,也是求道之路。
求仁得仁,亦複何怨。
“孟聖若是今日不亡於此役,或有……封聖之機!”
王弘山禁不住慨歎一聲。
可惜,一切的結局,早已在孟學淵的言語裡注定。
因為這……就是浩然聖人帶來的指示!
不論是他王弘山,還是準聖孟學淵,都注定是儒家摘出這場亂世之局的棄子。
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栽贓那靈樞觀清徽。
以昭明書院的毀滅,凌駕於道德製高點,引動天下悠悠眾口,譴責其暴虐無禮、任意妄為!
以準聖孟學淵之寂滅,消除道、儒之恩怨!
從此這天下,就交給三宗十七派、朝堂、軍部去爭鬥,去傾軋!
唯有浩然聖人靜坐在幽暗之處。
當他再臨塵世,就是重塑大晉皇朝,再立儒道傳承之際!
孟學淵看一眼王弘山,搖搖頭,說道:“大晉皇朝裡,只會有浩然聖人一位至聖。”
王弘山面露淒然,旋即逐漸變得堅決。
他本以為這是自己搭上浩然聖人的契機,如今看來,分明是催命的符咒。
可是,這命,在孟學淵踏入崇聖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不屬於自己。
“孟聖,學生雖然不才,但也有求仁取義之心。”
他揚起頭,擲地有聲的說道,“不過,學生仍有一念,還望孟聖成全。我有一子,名為王筌,正在洞明書院裡求學,懇請浩然聖人垂憐,指其修身治國之路!”
這是他在死前,最後的期望。
“顏五常!”
孟學淵驀然抬頭,凝視身側靜立的青年。
顏五常微微一愣,旋即重重的點頭,說道:“孟聖戰敗之後,唯有隨行弟子顏五常收殮屍骨,遠赴洞明書院,懇求浩然聖人出面。”
“然而孟聖死前早有約定,道、儒兩家恩仇俱消,浩然聖人閉關未出。”
“顏五常鬱鬱寡歡,終老於洞明書院,一生碌碌無為。”
他將是這場事件裡,唯一的生還者。
他也將會把王弘山的最後請求,帶回洞明書院。
“謝謝……謝謝!”
王弘山直起了脊梁,陡然轉身,踏向那崇聖殿外。
“靈樞觀清徽!”
他運轉體內的浩然正氣,加持在口中,遙遙喝道。
聲音宛如平地驚雷,在昭明書院裡響起,自崇聖殿一路傳到四方院落。
正在丁字院裡,與三大世家家主寒暄的張鳴一愣。
“什麽情況,誰這麽大嗓門喊我?”
然而,沒等他仔細分辨,就聽那聲音繼續喊道:“你師父太虛子過三郡七城十府,辱盡我儒家一脈!如今你還想逼迫我王弘山與你一戰,實在欺人太甚!”
張鳴皺眉,什麽意思?
貧道什麽時候逼迫過你,儒家的人都這麽戲精嗎?
“呼——”
一道破空聲響起。
只見一位身穿青衫、體型微胖的老者,出現在半空裡,目光與丁字院裡的眾人撞在一起。
“糟了,清徽道長,他就是昭明書院的院長王弘山!”
曾小牛隻覺院長來者不善,輕聲在一旁提醒道。
張鳴不由抬眼凝望,原來你就是王弘山!
“清徽,既然你要戰,王某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就陪你一戰!出手吧!”
王弘山冷眼看向下方的藍袍道人,喝道。
四周的柳、蘇、沈、方四大世家的人愣住了。
昭明書院怎麽和靈樞觀清徽道長鬥起來了?
不過,他們畢竟是世家門閥,與儒家一體同源,很快就眼神複雜,一聲不吭的立在原地觀望起來。
至於賠禮道歉?
呵呵,現在就不急於一時了!
四大世家的變臉速度,堪稱是東陵郡一絕。
張鳴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出言問道:“王院長,貧道什麽時候逼迫過你?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
他還沒有說完,就見王弘山怒喝一聲:“清徽,接我一招!”
青衫老者須發皆張,陡然伸手下壓。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他朗聲而歌,無盡雲氣自天地間生出,浩浩蕩蕩化為山川日月的虛影。
“吾氣有一,何患何懼哉!”
王弘山縱身一躍,身體與山川日月融為一體,轟然壓向下方逼仄的丁字院。
“不好,家主快跑!”
三大世家的侍衛們眼見不對,拉著他們的家主,就往院外跑。
方家的人則抬起昏迷的方陽,緊跟在後。
浩然正氣下落之際,院子中的人已經快速散去,唯有被鎖定的張鳴等人佇立在原地。
“好一招儒家妙法!”
張鳴放棄了理論,稱讚道,“可惜,要想拿下貧道,還差得遠。”
說著,他並指以斬天拔劍術迎去。
轟——
浩然正氣霎時間被劈成兩半。
其中青色的身影被劍氣轟得倒飛而去。
可是,那分開的浩然正氣並沒有立刻散去,而是向左右一晃,落在丁字院的破落牆壁上。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那些浩然正氣竟然像是烈油一般,燃燒起熾烈的火光。
同時,氣息震蕩,掀起大風一吹。
整座丁字院霎時間變作一片火海,沿著連忙屋舍,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不好!著火啦!快救火啊!”
有四大世家的人和書院裡的學子,開始驚呼、逃竄。
但是這火似乎不是凡火,任由眾人打水澆灌,都不能熄滅其分毫。
而被困在丁字院正中的張鳴眉頭緊鎖。
李密和曾小牛更是目露駭然的望向半空,這火……竟然是王弘山院長所放!
這……這是為什麽?
“陽謀!這是陽謀!栽贓陷害貧道罷了,竟然舍得下如此血本!”
張鳴瞬間想通了對方的用意。
果然,下一刻只見王弘山自半空去而複返,淒厲喝道:“靈樞觀清徽!你竟敢縱火燒我昭明書院,我與你拚了!”
他的聲音傳蕩四方,令昭明書院所有逃竄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賊喊捉賊,其意自明!
今日之事若是傳出,他靈樞觀清徽之名必然為天下人所不恥!
“好手段!好心機!不愧是儒家的讀書人!”
張鳴氣得語氣發顫。
即便他再小心翼翼,也絕對料不到儒家的人會這麽狠。
連自己的書院都敢燒!
“王弘山,既然你說貧道逼迫你,我也懶得解釋!”
變故之快,唯有令他冷笑一聲,喝道。
“你也接我一招!”
張鳴並指再次點向空中的人影。
四周的無盡火焰瞬間一滯,然後凝聚為一柄柄火紅色的小劍,衝天而起!
天地萬物,皆可為劍!
罡氣縱橫,地裂天崩——萬劍訣!
“轟”的一聲在半空裡響起,只見一柄柄火紅色劍影,自青衫老者的身體裡貫穿而過。
下一刻,青色、紅色在上方四散。
王弘山竟然不閃不避,直接硬接了萬劍訣的致命一擊。
他的身體在刹那間粉碎成灰。
死前,唯有一聲不甘的嘶吼:“靈樞觀清徽!我王弘山乃是讀書人,誓死不屈,豈會如你所願!”
然後,他就徹底湮滅在世間。
張鳴一愣:“此人……竟然在刻意求死?”
他的臉色隨即變得陰沉下來。
這是有人在算計自己。
這場算計……不惜以昭明書院為代價,不惜以王弘山赴死為誘餌!
當真是又狠,又出其不意!
陽謀,陽謀,就是讓人明知道是計謀,也只能避無可避。
“靈樞觀清徽,你好狠辣的心!竟然敢燒我儒家昭明書院,殺我書院院長!其罪可誅,其仇不共戴天!”
這時候。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天地間響起。
“老夫白鹿書院孟學淵,曾為你師父太虛子手下敗將,今日既然重見你道門肆虐,就別怪老夫以大欺小了!”
一身白色儒袍,發髻斑白的孟學淵出現在半空裡,冷面而立。
“前事今朝之恩怨,終有一戰,不妨就在你我手裡有個了結!”
“此戰無論勝敗,當至此而終!”
“清徽,你敢應下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