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罕皇城之上,兩個身影臨空而立。
此時已入深夜,烏雲閉月,兩人又都穿著白衣服,下方看客只能通過頭髮依稀辨別二人。
當中有頭髮的那個,自然是王柄權,至於對面那位被他稱作“老賊禿”的老僧,乃是整個東罕惟一的那尊活佛。
老僧有個奇怪的法號,叫做“看破”,是當世為數不多幾位活佛中,唯一“六根不淨”的一位。
說其六根不淨,倒不是因為他沾染了酒色財氣,而是其年紀一大把,竟選擇依附東罕朝廷,為王室祈福誦經、消災解難,絲毫不顧因果,是一個實打實的入世僧。
王柄權還是第一次跟釋門高人較量,之前的癩頭僧雖也算佛門中人,可一身神通皆是移花接木自他人,與這種真正的活佛還有著不小差距。
老僧面帶笑意,並未搭理王柄權,而是朝著東方虛無處開口:
“門諦法王,來都來了,何不出來見上一面?”
老僧話音剛落,自東方傳來一聲輕微歎息聲,在場其余人隻覺著眼前一花,空中就又多出一位白衣人來。
站在禦道上的楚裡春抬起腦袋,滿臉疑惑,喃喃道:
“又來了個光頭,這一會打起來可怎麽分辨啊?”
一旁楚不休聞言瞥了兒子一眼,若不是其王子身份早被空中老僧確認過,楚不休定然不相信眼前輕浮年輕人會是自己的種。
果然,楚裡春話音剛落,空中女僧人便皺眉低頭看來,顯然是聽到了他的話語。
王柄權見狀一拍額頭,心說當初怎麽就沒發現這小子這麽碎嘴,於是連忙一躍而下,朝對方說到:
“你丫不聽相聲改說相聲了是吧?趕緊躲遠點,一會真打起來顧不上你。”
“哎!”
小春子對王柄權的話一向言聽計從,就好像刻在骨子裡一樣,對方話音剛落他就撩起袍子朝遠處奔去,看得旁邊楚不休一愣一愣地。
看著兒子身影消失在宮牆拐角處,這位東罕大王歎息一聲,複雜地看了眼王柄權後,也不緊不慢朝遠處而去。
半空上,法號“門諦”的女僧人和“看破”老僧依舊在對峙。
“看破,你沾染了太多世俗,以至成佛無望,如今還要繼續一錯再錯?”女僧人平靜開口。
老僧微微一笑,回道:
“門諦法王,普天之下有資格用這襲話教訓老僧的不在少數,你卻不在此列。
法王若能做到六根清淨,何至於為了一個男子止步不前二十年?”
一旁的王柄權聽得眼皮直跳,合著還真是這麽回事,他微微扭頭瞥了眼身旁的女僧人,只見對方此刻面色陰冷,暗道對面老和尚成功為自己嘲諷了一個難纏的對手。
果不其然,不待王柄權開口,女僧人直接化成一道白影衝向對面,老和尚見狀衣衫立馬鼓蕩,直接伸出纏有念珠的右掌,迎上了女法王擊出的左掌。
二人手掌碰撞間,一股無形氣流瞬間激蕩開來,隨著一陣刺耳音爆響起,四周高屋頓時瓦礫紛飛,身處風眼中的兩位僧人卻是巋然不動。
王柄權眼疾腿快,在二人動手的一瞬間便幾個掠步跳得老遠,此刻再回頭,以兩位僧人為中心的二十步內,已是一片殘垣斷壁。
王柄權蹲在屋脊上,扣了扣被震得有些刺痛的耳朵,看著不遠處的煙塵怎舌道:
“怎麽吃齋念佛的一個個火氣都這麽大?莫不是憋得太久了?”
這時只聽遠處悠悠傳來女僧人的聲音:
“這次是私人恩怨,不算還你人情,盡管做你的事去吧。”
原本還有些遲疑的王柄權聞言立馬面露喜色,起身拍了拍衣服,朝遠處一揖道:
“謝過姑姑。”
隨即也不管對方反應,直接朝王宮之中最高的那處九層樓奔去。
“文將,希望你別就這點本事,你越是反抗,老子就越興奮。”
飛奔中的王柄權咧了咧嘴,他這輩子都沒這麽期待過要殺死一個人,即便王柄德謀逆,即便賴頭和尚要置自己於死地,都沒這份恨意來得強烈。
王柄權走後,老和尚冷哼一聲,雙手合十,開口道:
“門諦,今日老衲倒要看看,是我的羅漢金身厲害,還是你的菩薩蓮台更勝一籌。”
法號門諦的女僧人雙眼微閉,直接臨空坐了下來,而後雙手掐訣,右手放於雙膝上,左手置於胸前,端坐一副觀音坐像。
隨著女僧人坐定,一座若隱若現的巨大金色蓮台出現在她四周,幾息之間,蓮台便迅速凝實,光芒閃耀,近乎照亮半邊天際。
老和尚見狀沒有絲毫慌亂,雙手合十低頭垂目,默念佛號。
待其再次睜眼時,眼中精光奕奕,他的身前也在這時出現一尊過江羅漢像,羅漢像如同蓮台一般,光華流轉,通體呈現出淡金色。
隨著羅漢像出現,整個王宮上方的天際都被染上金色,亮如白晝,即在迤都十裡之外,仍可以看到這幅百年難得一遇的駭人景象。
王柄權在屋瓴上迅速穿梭,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異象,驚訝更甚,同時內心也慶幸起老和尚的嘴碎,招惹了一個女人,若是自己跟其對上,未必能討到好處。
王柄權一路疾馳,很快便來到整個王宮最高樓——紫闕閣。
望著這座可以容納上千士子的樓閣,即便胸中數不盡的殺意,他還是不得不讚歎這位東罕首輔的謀劃深遠。
若非死仇,他真不想斬去小春子未來這條左膀右臂。
王柄權靈識散開,很輕松就在頂樓發現了三個人影,當他探清一人後,立馬面露驚訝,當繼續用靈識感知另一人時,這份驚訝立即轉變為殺氣。
王柄權一腳邁出,速度絲毫不弱於剛剛的女法王,一道殘影閃過,他直直衝進了被整個東罕讀書人奉為聖地的紫闕閣第九樓。
為保冬暖夏涼而特意加厚的牆壁,在王柄權面前連豆腐都不如,直接被他硬碰硬撞出個大洞,待大量煙塵散去,屋內三人表情各異。
名為文將的老謀士靜靜看著殺氣騰騰的年輕人,歎了口氣,朝一旁說道:
“燕離,我跟你說過,你不是他的對手,何苦為了我白白罔送性命?”
手持古怪形狀匕首的中年男子沉默不語,只是盯著前方的不速之客,此刻正值後半夜,男子目光明亮,遠勝常人。
老儒生看了王柄權一眼,歎息道:
“他也是個苦命人,自小就害了怪病,白日雙目渾濁,與盲人無異,只有到了夜晚才能變得清明……”
王柄權不待其說完,直接冷冷打斷:
“老家夥,挖空心思接近我,莫不是為了讓我放你一馬?”
眼前之人,正是路上那位蹭了王柄權一頓飯的老儒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