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理想主義
湯均一終於真正正視陸潛了。
倒不是說此前就輕視或者蔑視,而是始終認為陸潛是一位晚輩後生,沒有給予一個平起平坐的待遇。
一直到現在。
其實,湯均一腦海裡的思緒一直在湧動。
馬達的思緒被困在張本卿和頒獎季前景的話題上,以至於沒有辦法展開深入思考;但湯均一並沒有,見微知著,從陸潛的話語和舉動裡,他就展開了大膽的猜想——
起訴蘭川記者協會的事件背後,藍鯨影業扮演什麽角色?
也許,藍鯨影業就是幕後指使者,當然,也許不是;但即使不是,藍鯨影業在面對如此重大事件的時候,他們的反應態度也值得細細品味,一個關鍵問題就在於:
陸潛缺席金雀獎,這是個人舉動,還是公司舉動?
二者之間是有著本質區別的,前者是一個個人喜好,除了陸潛之外,每年也有不少演員和導演缺席金雀獎,乃至於金冊獎,不足為奇;後者則是一個產業角力,打破現有秩序,重新分割行業的利益。
這不是一件小事。
從馬達的態度就能夠看得出來,他不相信藍鯨影業敢這樣做。
那麽,馬達為什麽會這樣想呢?包括湯均一也秉持懷疑態度。
有人肯定會說,在面對流光影業的時候,陸潛就從來沒有過怯意,不僅強硬,而且從容,全然不落下風;這次面對蘭川記者協會和金雀獎,陸潛也肯定是傲骨不屈。
但是,在湯均一看來,這是兩回事。
流光影業是行業巨人,毋庸置疑,但流光影業也只是行業的一個組成部分,它們需要面對的競爭者乃至於敵人著實不少,不止陸潛一個,而且未來還會有更多更多。
蘭川記者協會是“掮客”,它們本身不具有硬實力,但以它們為中心卻輻射出一張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遍布整個行業的角角落落,敵人和隊友也能夠通過它們建立聯系。
簡而言之,對抗流光影業就只是對抗一家公司而已,對抗金雀獎卻是向整個行業宣戰。
事情,嚴重程度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
也正是因為如此,湯均一始終在思考在揣測:
這次的事件發展到什麽程度,未來又會發展到什麽程度?
藍鯨影業在事件背後或者過程中扮演什麽角色?包括八毫米在內的媒體又扮演什麽角色?僅僅只是雷聲大雨點小,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
至少,目前為止,媒體還沒有爆料出來,甚至是否會公開也無法確定,他們只是聽陸潛一張嘴而已,顯然事情還有很多很多不確定因素。
然而——
“事實上,我也在好奇,在如此情況下,湯均一老師也依舊準備出席金雀獎嗎?”
挑破。
又或者說,直面。
陸潛笑盈盈地看向湯均一,輕描淡寫之間就直接將問題挑明,不僅沒有退讓妥協,而且還發起質疑。
這也使得湯均一腦海裡的想法進一步洶湧,不管藍鯨影業在整個事件裡扮演什麽角色,有一點可以確定:
陸潛並沒有準備安分守己。
但是,如果說僅僅只是如此,那麽陸潛最多也就是一個滿腔熱血的年輕人而已,衝動勇猛肆意張揚,讓湯均一感歎一聲“年輕真好”,懷念自己的青蔥歲月,但欣賞歸欣賞,卻也僅此而已,再也沒有然後。
僅僅依靠青春和熱血,是很難打破行業桎梏的——
否則,怎麽說桎梏是頑疾呢?
顯然,陸潛遠遠不止如此。
“呵呵。”
不等湯均一回答,陸潛自己就輕笑了起來,輕盈地打破了稍稍顯得有些凝重的氣氛,明亮的笑容讓空氣又緩和下來。
“抱歉,請原諒我的咄咄逼人,我顯然有些失態了。”
一句道歉,主動為湯均一解圍,看來從一開始就根本就沒有等待湯均一回答的打算,但話語裡並沒有降低姿態的意思,又繼續說道。
“我想,我依舊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
“我的經紀人說,我應該被丟進社會洪流之中狠狠地摩擦摩擦,然後就會認清現實,生活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但是,我依舊懷抱著不切實際的一個幻想。”
“電影應該回歸電影。”
“我們選擇最佳電影,不是因為它符合政治正確,而是因為自己喜歡;我們選擇最佳男主角,不是因為他已經提名太多次卻始終沒有得獎,而是因為表演真正出色。”
“同樣,我們憧憬獎項,不是因為它所帶來的榮譽和矚目,而是因為它成就了我們自己最初的夢想。”
波瀾不驚,娓娓道來,卻能夠真心實意地感受到話語背後的真誠與熱情,如此純粹如此簡單又如此明亮。
馬達想要嗤之以鼻,然後唾棄一聲,告訴眼前的孩子,醒醒吧,太年輕太天真了。
但是,他說不出來,他的性格就不是那麽具有攻擊性的,而且,看著眼前的陸潛,他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和他一樣,曾經也相信夢想,曾經也相信電影,但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相信的呢?
陸潛當然知道自己正在“犯蠢”,這些理想主義的口號和對白,在馬達和湯均一這樣的老油條面前沒有任何力量,因為他曾經也和他們一樣,只有在歷經滄桑體驗生死之後,才能夠重新看破自己的人生。
所以,他並不介意。
“每個人都在尋找一縷希望的光芒,點亮自己的人生。”
“而金雀獎,正在毀掉這一切。我們都知道,這不是一個金雀獎的錯誤,錯誤的背後顯然有著更加深層也更加複雜的原因,但至少,我們不能繼續假裝金雀獎的錯誤不存在。”
輕盈,靈動。
真誠,坦然。
私人派對裡,喧囂依舊在嗡嗡湧動著,由遠及近,但三個人的小團體卻顯得特別安靜,只有心臟跳動的聲音。
馬達和湯均一都沒有說話,沒有打斷陸潛,即使是心急如焚的馬達也悄悄安靜了下來。
當然,他們可以,他們隨時都可以打斷陸潛,然後嗤之以鼻地告訴陸潛,這些不切實際的童話已經過時,就好像馬達剛剛那樣,以過來人的姿態好好教育陸潛一番,讓陸潛能夠認識到現實的殘酷真相。
但是,他們沒有。
也許,是因為陸潛說話的方式和語氣具有一種特別的魅力;也許,是因為湯均一和馬達選擇側耳傾聽。
也許,二者都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