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天光 尾宴
嘔——
耿青扶著樹軀在林間吐的膽汁都快沒了,倒不是他暈車,而是一連兩天乘馬車跟隨隊伍快速行軍,加上道路崎嶇不平,在車裡顛簸的五髒難受,下了車後與眾將說話,呼吸了一陣冷風,引起髒器痙攣。
吐完後,整個人輕松了不少,可臉色也白的嚇人,大春連忙遞了水袋,灌了幾口後,耿青抿著嘴朝王彥章等人招招手,讓他們圍過來,片刻,地圖在眾人腳下鋪開。
“我那義弟一直咬在耶律阿保機後面,傳遞的消息,大概有半日的誤差。”耿青做事向來喜歡拆分來講解,眾人也都不是第一次接觸,自然是聽得懂,“眼下,我們已過檀州三十多裡,來往的斥候,前方五裡並沒有探出有軍隊走過的跡象,換句話講,耶律阿保機和他的皮室軍已被我們拉在了後面!”
李嗣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雍王的意思,未到古北口就設伏!”
“沒有理由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剛才的狼狽一掃而空,耿青收斂神色,負著雙手走到林邊向外的山道邊,眯著眼睛看著外面延綿起伏的山巒,身後是蜿蜒而行的長長隊伍。
“這仗過後,邊境至少太平二十年!”
清冷的話語自他口中說出時,風吹來,衣袍微微浮動,耿青轉身回來,揮手:“行軍!”
走上馬車,唰的將車簾拉下,大春急忙趕車,匯入奔行的洪流,一眾將領紛紛上馬疾馳起來,大聲呼喝發出一道道調整的命令,不久,斥候帶著最佳的設伏地點情報回來,軍隊隨著各自指揮使、都將無聲的分散開來,踩著枯枝、衰草的輕響沒入茂密的林間。
看著緩緩推來的陽光,屏氣凝神的等待著。
初升的日頭漸漸拔高,探出雲隙已是明媚的清晨。
遠方,山腳下蜿蜒的道路,是長長的隊伍奔行,騎兵、步卒混雜,一面日月的旗幟在風裡微揚,許許多多的士卒頹喪的低著頭顱,當中還有不少傷員被同袍攙扶著前行,傷重的走著走著,倒去了路邊死去,身上一切能用的,也都被路過的同伴收刮一空。
這支三萬多人的軍隊,皮室軍兩萬,還算完整,剩余的一萬馬步混雜的隊伍,在逃離的路上,被追擊的隴右騎兵追殺幾撥,死的死,傷的傷,受傷的早前尚能行走,到了後面,長途跋涉加重了傷情,原本的兩萬人,在逃亡的路上,走著走著就剩這點了。
後來追上歇馬的皮室軍,這才勉強穩住。
“朕總覺得有些奇怪.這些步卒按理,是逃不出來的。”耶律阿保機這輩子從未有過這樣的大敗,就算十年前,與梁國一戰,就算輸了,也能從容退去。此時眼下一敗再敗,加上都城出了這檔子事,心裡疑心病越發嚴重。
“陛下,喝口水。”蕭敵魯恭敬的將水袋遞過去,就算帝後不睦,他還是臣子的,看到皇帝將水袋放去嘴邊,他才坐下方的石頭上,接上皇帝剛才的話語說道:“或許是趁亂殺出來的,總是追上我們,都是族人,不能扔下他們不管吧?”
他這話一出口,耶律阿保機忽然放下水袋,腦中的疑惑,頓時想通了,口中冷哼了聲,引來附近兵將望來。
“這是那漢將的陽謀.他是故意放過這些步卒,就是讓他們追上我們,這樣一來,就能拖住我們腳步!”
也有契丹將領並不在意,耶律海裡呸了口唇上的血漬,“陛下,咱們過了古北口,就算追上來又如何?城關在我們手上,一幫騎兵還能攻城?!”
耶律阿保機沒有回答,他一連疲憊,雙眼布滿了血絲,自交戰以來就未睡好過一覺,眼下更是連夜趕路,別說人,戰馬也都到了極限。
好在距離古北口,也就四五十裡左右,後面還有耶律欲穩撐著,大抵能將漢軍的主力拖住,到了城關,正如耶律海裡所言,再精銳的騎兵又如何,難不成還能攻城?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笑,心裡安穩了稍許。
“早前擄掠漢人三州人口畜生,今日就算大敗,來日回到契丹,過個幾年,朕再次南下時,定將幽州踏平!”
他捏著水袋狠狠灌了一口,咬牙切齒的想著,短暫的休整過後,耶律阿保機起身招呼眾人繼續前行,仍派出大量斥候搜索周圍,之前說的輕松,但警惕,還是要有的。
三萬多人的隊伍延綿長龍行進,往前十五裡左右,道路依舊,只是兩邊山麓稍稍緊靠,看上去變得狹窄。
正是盛夏時節,兩邊林野茂密,重重疊疊的枝葉在徐徐的風裡微搖,鳥兒的啼鳴此起彼伏。
常人看不到的地方,被派出搜尋的斥候,上了山巒密林,頃刻,有身影從樹上降下,刀鋒抹過頸脖.
悄然無聲的變化之中,山林邊上搖曳的草葉間,有著無數的目光盯著遠來的隊伍,閻寶咬著刀背,撕下布條將手臂還在流血傷口勒緊,身旁的一道道身影握著刀,手都在微微發抖,目眶一眨不眨的盯著下面山腳。
偶爾有人吹出鳥兒啼鳴,對面的山勢之中,同樣有著回應鳥雀聲,潛伏的一道道身影當中,王彥章擦拭著鐵槍,露出森寒;李嗣源蹲伏草間,目光打量著,腦中飛快盤算兩軍之間的距離;石敬瑭從一個叫郭威的少年兵頭上摘下鐵盔戴在了自己頭上,然後拄著刀鋒起身。
“雍王!”
那邊,耿青閉著眼睛,陽光正穿過樹枝的間隙落在他臉上,待李嗣源的聲音也響起時,他才緩緩點了點頭。
“此戰,拜托諸位了!今日之後,契丹勢微,漢人做主!”
話語落下,草間左右延伸開的身影齊動,草葉簌簌作響,王彥章撐著鐵槍站起來,高過了草叢,跨步走了出去:“準備.”
他聲音高亢,喊出的刹那,林間棲息的鳥兒驚的飛起,左右兩側,一道、兩道.十道、百道、千道士兵的身影持著刀兵起身、跨出草叢、林間。
下方行進的隊伍,耶律阿保機想著上京的事,偶爾想起情報,他喚來盧文進,詢問了是否有斥候回來,後者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吹來的風裡,隱隱約約有著不一樣的聲音。
“準備.”的二字,從不遠的山麓傳來,耶律阿保機目光偏轉,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鳥鳴嘰嘰喳喳變得混雜齊響,一片片飛鳥黑壓壓的的衝上林野,盤旋在明媚的陽光裡。
然後,他看到了林間站起了一道道身影,有黑影帶著微微火光射向天空,落去了前方還在行進的隊伍。
下一刻。
是轟的巨響,夾雜的火光在人群中衝天而起。
有聲音在山間響徹,“殺契丹蠻人——”
山腰林間,王彥章跨出的腳步猛地一蹬,整個人如脫弦的利箭唰的衝下山坡,另一邊的閻寶丟掉了刀鞘,揮刀向前一指:“隨我殺契丹皇帝!”
“殺——”
兩邊一萬九千步騎歇斯底裡的咆哮,腳步、馬蹄聲踩踏大地,猶如決堤的洪水席卷而下,一眼望去,滿山遍野都是人的馬的身影。
這一刻,整個天地仿佛都在陽光裡變慢了。
“結陣——”前方的契丹將領大喊。
山道上,無數倉惶驚慌的視野之中,映入眸底的,是兩邊席卷的洪流直直衝下來。
然後,攔腰衝撞上來,殺入長長的隊伍,血肉、殘肢都瞬間掀上天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