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殺鬼錄
前院側廂那邊有小水榭,耿青領著李繼岌、符道昭走過拱橋,魚兒穿過橋洞時,三人進了石柱木梁的涼亭。
一張梨木打的圓桌,四條紅木凳子,新搬進來時顯得陳舊,扔了怪可惜, 耿青便讓人過了一道紅漆,此時坐上去還能聞到一股漆味。
丫鬟端上茶水點心離開,就被府中管事連帶附近的仆人撤下去,換上了王府的侍衛,把守四周。
“先生,朱溫之事, 符防禦使回來後告知我了。”李繼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耿青看了看符道昭, 握著杯盞吹了吹漂浮的茶梗。
“這事.按規矩,該是先告知岐王, 我再拿主意的,但事情緊急,由不得拖延。”
想到這裡,耿青歎了口氣,隴右、鳳翔畢竟還是李繼岌做主,自己越俎代庖,會讓對方顏面掛不住。
那邊,李繼岌放下茶杯。
他看到耿青臉色有些難堪,拱手笑道:“先生為隴右計,繼岌豈能看不到,何況就算權宜之計,繼岌也不會說什麽,只要先生平安回來便好。”
符道昭附和的點點頭。
他從一不出名的騎將,一路坐到隴右防禦使,可謂平步青雲,耿青在隴右所行政策, 就連他這個老粗都能看出, 無一不是為隴右著想, 又豈會害他和李繼岌?
符道昭跟著抱拳:“先生勿憂,此事道昭回來時,就與岐王解釋過,方才來的這邊。”
娘的,就怕傳話傳偏。
耿青看他一眼,笑了笑表示謝意,還是親口解釋一番才好,旋即,將之前在鳳翔跟趙周儀兄弟倆說過的話,再跟李繼岌解釋一番,甚至更加詳細,將彎彎道道分析透徹。
“隴右雖有牧場,但良田、人口稀少,先天不足,只能靠商道彌補,背靠歸義軍,與蜀地商貿,能補上財力,商人若有了錢財,必然吸引更多的人過來安家落戶”
“.我去長安, 也極力從朱溫手中討要一些利於隴右的政務,只是會有一點難度,此人多半也能看出端倪,但無妨,你們在這邊名義上依附,若有調令,借附近黨項作亂,賴著不走”
“軍隊上,也多要操練,留部分在城中,其余轉移附近大山,以寬朱溫的猜疑,就是學勾踐,山中藏兵!”
庭院起風了,吹著塘中荷葉浮動,魚兒鑽出水面吐出氣泡,有人來時,一擺魚尾鑽進荷葉下躲藏起來。
巧娘領著熟悉路徑的丫鬟,端了菜肴、溫酒走過長廊,小心的護著燈籠,插去亭外的簷柱上,聲音溫柔告罪,囑咐兩個丫鬟將菜肴酒水擺上,瞟了一眼正侃侃而談的夫君。
能在岐王面前如此說話還有那東平王
恐怕也就只有夫君了。
真威風,她想著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從山村出來,走到今日,恐怕許多人都難以做到。
風吹著黑雲從天邊過來,旁晚的天色浸在了灰暗當中,涼亭裡說話的身影並未察覺女子偷看、離開,順手拿起筷子夾了一筷肉放進口中咀嚼。
“.按照定下策略做下去,隴右沒有我,也能做的很好,耿某就當去長安做人質,權當依附的條件。”
他說這話,語氣有些沉重,朱溫是個多疑的人,跟他混,難免不被猜忌,畢竟他們之間關系並不像他與李存孝那般是真的拜了父母的。
也就是口頭上的兄弟相稱罷了。
想著,他端起酒杯與岐王、符道昭輕碰了一下,一口將酒水飲盡,後者兩人也知道‘人質’二字潛在的危險,沉默的跟著飲盡酒水。
光化三年,初夏。
即將啟程前往長安的耿青,最近的幾日裡,關在府中,將心中規劃所想,適合隴右的政策,一一寫下來,事無巨細,能說的,基本都在紙上歸納整齊,親手交到了李繼岌手中,那天已經第五天,長安派來催促的快馬已經在城外等候。李繼岌牽著馬匹出了城門,一路跟在後面。
“先生。”
耿青沉默走在一側馬車後,安靜的看著遠方綠野延綿的草場、蜿蜒的河流,那邊催促的使者聲音裡,他轉過身,李繼岌也跟著停下腳步,與符道昭站在原地。
“岐王,我不能一直在左右提點,隴右往後就能靠你和防禦使撐著了,之前那紙張,上面都是耿某所學,無事多拿來看看。實在有不懂的,可遣人悄悄來長安尋我。”
耿青看著已有所成長的岐王,雙手重重一拱,轉身上了母親所在那輛馬車,站在車輦上,回頭又了眼抱拳目送的兩人,以及身後那片古老的城牆,深吸了口氣,吩咐大春:“走吧。”轉身掀簾鑽了進去。
晨光走過大地。
李繼岌望著遠去的車隊,抱拳的雙手松開垂下,還是忍不住上前跑了幾步,重新抱拳躬身拜了下去,聲音響亮。
“繼岌,送先生!”
響亮雄壯的聲音回蕩在這片晨光下的草場、官道間。遠去的車隊裡,耿青聽到傳來的話語,撩開簾子還是看了看,又沉默的坐回去,到了這邊,是他唯一一次放開手腳做事,可惜並沒有持續太長。
一旁的母親大抵明白兒子的心情,溫熱的手掌撫過他後背,與巧娘安靜的陪著。
隴右到長安,路途數百裡,暢通無阻下遊山玩水般過去,其實也算很快,等到的長安,已經是四月中旬,天氣變得燥熱起來。
快至關城門的時間,車隊才堪堪到達,停在路邊等候守城的士兵檢查車輛時,開遠門內,一架架車輛被驢、駑馬牽引著緩緩駛出,耿青正與守城的將領說話,出示令牌。
遠遠便看到馬車由遠而近,從面前過去,車鬥鋪有白布,滲出大片大片的血花,猩紅的刺人眼眸,白布隆的快有人高,行駛間,攆到小坑,抖動裡露出一隻人手出來,隨行的兵卒趕忙將那隻手塞回去繼續前行。
“城裡出什麽事了?”
耿青目送那些驢車遠去,順口向那將領打聽,後者似乎不願多說,只是將令牌還給他,讓車隊趕緊進城,途中不要多事。
“嗯,多謝告知。”耿青點點頭。
不久,遠來的車隊,緩緩駛入開遠門。
夜色漸漸降下,繁華的巨城少有的冷清,矗立黑暗的巍峨皇城之中,濃鬱的血腥彌漫,血水正被人清洗衝刷乾淨,遠處一座側殿內,燭火立在案桌,壯碩的身軀伏在上面,朱溫舔著毛筆尖,興奮的寫下一個個被殺的名字。
展開的書封,筆力剛正有力——錄鬼簿。
很多人大概不知道,朱溫有另外一個癖好,就是將死在他手下的人,統統都會記下來,立書成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