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我心有山海,可難有骨錚鳴
五月天氣算不上炎熱,然而長途跋涉前行,依舊能讓人汗流浹背,遷都的隊伍由西向東,延綿官道長達十余裡。
旌旗獵獵飛舞,人頭攢動, 人、牛、馬、驢拉著車架緩緩而行,大多數人垂頭沉默,只有少數交頭接耳嘀嘀咕咕說著什麽,數千之眾,哪怕很少人說話,傳開了也是嗡嗡的一片嘈雜。
天高雲淡。
遠方山林, 風吹拂枝葉,馬蹄聲、人說話聲平淡的響在林間, 道路擁堵,耿青沒有選擇乘車,而是徒步走在山間小道,蔣玄暉挎著劍跟著走在旁邊,隊伍已啟程,需要做的已經很少了,之前在城中與尚書令因為縱火一事鬧得有些不愉快,眼下走在一起聊上幾句,算是傳遞和好的信號。
九玉、竇威、還有名叫宼彥卿的將領跟在後面。
兩人邊走邊聊,多是說一些遷都的事,偶爾提到之前洛陽的事,蔣玄暉順道拱起手朝一旁的耿青拜了拜。
“之前長安大火之事,尚書令且莫放在心上,我也是被這些官員鬧騰的有些急躁。”
“樞密使嚴重了,耿某其實也無意跟樞密使過不去,那大火燃起來, 心裡疼啊,百姓好端端的就遭了殃,這招誰惹誰了。咱們為官,總得給梁王搏一個好名聲,不過事已過去,天子遷都之事也進展順利,那次的事,你我就不要老是重提,別放心。”
“呵呵.能得尚書令這番話,蔣某心裡算是放下心了,待回了洛陽,定擺宴請尚書令過府喝上幾杯。”
走過山路,樹枝、蟬鳴、飛鳥往身後過去,耿青眯著眼睛,偏過頭看去身旁的樞密使。
“樞密使請客,耿某自然是要來的。不過眼下,樞密使還是要將梁王的事,做的徹底一些。”
‘徹底’二字在蔣玄暉心頭翻起驚慌,他在長安時,便收到朱友諒送來的信函, 以及一柄寶劍, 乃是梁王貼身兵器,能送到他手中, 定然另有目的
這位尚書令能掐會算?他如何猜到的。
要做那樣的事,蔣玄暉都不敢直接說出來,只是將目的藏在心頭,眼下多多少少驚詫了一下,不過臉上保持笑容點頭,隨後聽著山外隱隱傳來的嘈雜,口中冷哼:“文武百官軟弱,手中無兵無權,別說到洛陽,就是在這途中,也是任我.還有尚書令拿捏,至於那天子,膽子早就嚇破。”
“就怕魚死網破,樞密使做事還是要當心點。”
換做旁人來說這句話,蔣玄暉理也不理會,說不得還將人打上一頓,可面前這位尚書令開口叮囑,他也隻得賠上笑臉應和。
又過了一段,前面事業漸漸開闊,兩人又聊了些話,下方有人上來,有公務相尋,蔣玄暉告罪一聲,便帶上部將宼彥卿從另一邊的小路下山,轉身走下山坡,臉上笑容瞬間冰冷,他不曾小看皇帝,以及那些文武百官,只是從那般高高在上的天子被他喝斥,那種感受是旁人難以明白的。
至於那位耿青,他是不敢得罪,但往後到了汴州,因此事而擢升,成了梁王左膀右臂,那又不一樣了。
一步步來,總會有天比你站的更高。
走到山下,蔣玄暉這樣想著,轉身回頭望去已經被山林遮掩了的山路,哼哼兩聲最後帶著人離開,去往遷徒的隊伍,騎上馬背飛馳,順手揮鞭抽在一個官員家中的奴仆身上,大聲怒罵兩句。
山麓之中,群鳥啼鳴。
噗噗噗拍著翅膀的聲音從頭頂飛過,耿青能聽到下方蔣玄暉怒罵,他臉上笑容也化作一抹冷笑,行走的速度漸慢,負手走去了山崖邊。
“聽你們說話繞來繞去。”九玉跟上來,遠遠望著山外蜿蜒官道的‘長龍’,他目力極好,天子的華蓋也能清晰的映在眸底,“但好像,又是在說那皇帝?”
“你是宮裡出來的,怎麽就沒有一點敬畏之心?”
“你都殺了兩個皇帝,雖然其中一個是偽帝,也不見得你有什麽敬畏,怎麽跟那樞密使說話,就彎彎繞繞起來。”
兩人相互揶揄一句,沿著崖邊前行,穿過一側的樹林,下方的隊伍能看得更加清晰,行走間,九玉望著那定碩大的華蓋,說了句:“真要到洛陽?”的片刻,耿青身手輕盈的跳上一塊路邊石頭,下方山腳的官道、田野、緩緩前行的隊伍盡收眼底。
然後,耿青嘴角咧開,露出一絲冷笑。
“他到不了洛陽的”
陽光漸漸傾斜,官道上人、馬、車轅聲音混雜,巍峨的兩座大山劃出的巨大陰影遮蓋道路,成了難得的涼爽之地。
遷徒的人群,車夫擦著腦門的汗水,大聲吆喝前方的行人看路;行走車廂兩側,或跟在後面的家仆、丫鬟,腿腳酸痛乏力,面色惶然,車中的官員、家眷抱著孩子迷茫的望著車窗外緩緩落去後方的山林。
遠方原野。
還有奔行的馬隊呼嘯,踩著蹄音轟隆隆的過去,也有令騎在人群中來回奔波,大聲呼喊:“途中不得休息!”
“抓緊腳程趕路,若發現掉隊、擅自逃跑,就地處決!”
“再走五十裡”
訓誡的呼喊遠遠傳開,隊伍中間那碩大的華蓋下,禦輦佔據了半個官道,車中寬敞整潔,何皇后抱著繈褓裡的嬰孩,側臥睡在旁邊,李曄看著母子倆心情低落,一杯接著一杯的將酒水灌下肚裡。
世道輪替啊.
堂堂一國之君,淪落至此,每每想來,李曄恨不得抱著列祖列宗的牌位大哭一場,將近三百年,延綿到他共歷二十位皇帝。
難道就要燃盡余暉了?
李曄心裡不甘,從皇兄李儇那裡得來了帝位,試圖拯救這岌岌可危的大唐,還有許多想法未曾實現,接連來的打擊和屈辱,讓他心裡不少次懷疑自己的能力,如今遷往洛陽,什麽機會也不會再有了。
出來長安後,蔣玄暉以抄家之勢,幾乎將整個皇宮、府庫搬空,更將城中大大小小官吏、家眷、奴仆一並帶走,根都不曾留下絲毫。
‘天要亡我.’
‘何處還有我李家宗室之地。’
他舉杯伸出車簾,白花花的酒水灑去這片長安故土,不久,天色降下,隊伍也抵達華州歇腳,這裡有皇帝的行宮,李曄及后宮嬪妃,歷經兩日的路途,終於可以好生歇息了。
燈火點亮,宮女、宦官關上房門離開,李曄從皇后懷裡抱過孩子逗弄一番,走在燈火間,他頭也沒抬,像是在對何皇后在說,也像是對門外的宦官吩咐。
“將紫金光祿大夫胡清叫來,朕有事要吩咐他”
“陛下,連日趕路,胡卿也疲勞的緊,何必喚他來。”何皇后疑惑的走到丈夫身邊接過孩子,看著繈褓裡皺著淡淡雙眉的兒子,何皇后臉上終於有了些笑容,她回頭朝丈夫也笑了笑:“明日一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陛下也該休息了。”
李曄沒有說話,走到桌前翻了杯盞,將酒水滿上,燈火照著人的影子投在窗欞。
他看著杯中晃蕩的酒水,輕聲說道:
“皇后.朕.不想帶這孩子繼續走了。”
說完,一口喝盡杯中酒,咬緊了牙關,兩腮鼓漲。那邊,皇后雙眼紅了起來,眼淚‘啪嗒’滑落,掉在了嬰孩臉上,濕漉漉的,惹得孩子‘吱嗚’慵懶夢囈一聲。
只有一章.動力越來越不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