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儆百
李晟軒抿了抿唇,忍不住問道:“你方才說人人皆言,那你對衛昴……”
他沒有說下去,了緣大師已為他重新換了一盞茶,“前塵往事,貧僧記不得了。”
李晟軒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他垂眸看了一眼澄澈的茶面,裡面映照出他遲疑不定的面容,這不是帝王該有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氣,離開了。了緣大師看著他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氣。
前塵往事,哪那麽容易忘記?
了緣大師自顧自地添了一盞茶,說來也巧,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今日的茶,是珊兒最喜歡的荷花茶。
伊人已逝,而他們還活著。
他還記得兒時珊兒神神秘秘地說想去見一個人,但大哥不讓她去。彼時他性子跳脫百無禁忌,便陪著珊兒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衛昴。寒冬臘月,城郊湖畔,半大的衛昴冷著臉,把一個和他差不多的孩子踢到了湖裡。
無論那孩子如何掙扎,衛昴都會重新按著他的頭把他按進湖去,眼見他氣息漸弱,珊兒驚呼一聲衝了上去,攔住了衛昴。
然而他們到的太晚了,那孩子被撈上來便只剩了半口氣,沒過多久就死了。
事情鬧到了先衛國公面前,衛昴二話不說跳到了湖裡,生生挨了和那孩子相同的一遭,連時辰都分毫不差,自己把事情平息了。
衛昴的命是保住了,但他第一次知道有人能這般狠,豁得出別人的命,更豁得出自己的命。
於是他和大哥一樣,不許珊兒再見衛昴,可心有所系,如何攔得住?
是以聽聞衛昴豁出珊兒命的時候,他其實並不意外,然心中除了恨再也裝不下其他了。
他不明白,既然衛昴連自己的命都能豁得出去,那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他?
直到後來,他見到失魂落魄的衛昴之時,知曉了答案。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見到衛昴狼狽至極的模樣,也是唯一一次……
思及此,了緣大師閉上了眼睛。李晟軒的問題,他注定無法回答。
衛昴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卻無法把命賠給珊兒。只因他撐著一口氣,替珊兒把諸葛兩個字放在了心上。
可惜,無論他做什麽,珊兒都回不來了。
諸葛鈺抿了抿唇,低聲道:“下月初我便去吏部報到了。”
“挺好。”方紫嵐笑了笑,“把文書拿給我吧,我去給你蓋府衙的章。”
“我……”諸葛鈺立在原地沒有動作,方紫嵐戲謔道:“阿鈺,你不會是舍不得我吧?”
諸葛鈺輕歎一口氣,還不待開口就聽方紫嵐道:“阿鈺,我說認真的。”
她斂了笑,一本正經道:“調令下來以後,走流程還要一段時間。到下月初沒有多少天了,我這邊能走的流程盡快走了,也省得你麻煩。至於吏部那邊,你隻管去就好,我不會讓你有什麽後顧之憂。”
諸葛鈺心中一震,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嵐姐姐說笑了,我能有什麽後顧之憂?”
“你是諸葛家下任家主,未來是會與我平起平坐之人。”方紫嵐壓低了聲音,“在府衙之內,我不會讓任何人在背後嚼舌根。而朝堂之上,我相信你有那個本事,讓有心之人閉嘴。”
諸葛鈺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以前隻當她是打打殺殺的草莽之人,從未覺得她心思細膩,如今竟為他思量至此。
他世家公子的身份,說白了不過是加了諸葛二字,才足以壓人。可他憑著這樣的身份,在府衙之中理事,一則是因方紫嵐女子之身,一開始沒什麽人信服,再則就是因為諸葛家的面子,若無這層面子,官場上誰會聽一個世家公子的話?
然而方紫嵐身上戰功赫赫,時至今日足以讓人信服,那麽在府衙之中的他就會很耐人尋味,免不了生出什麽流言。他原不在乎這些,但昨日接到調令之時,還是遲疑了。
他本以為方紫嵐會留他一段時間,至少讓他處理乾淨這些潛在的風險再離開,畢竟她是那麽怕麻煩的人。誰知她竟沒有挽留,甚至未雨綢繆有所準備……
直至此時此刻,諸葛鈺終於發覺,他面前的方紫嵐,早已不是鎏金城下那個只能靠拚命證明自己的小將軍,而是能夠獨當一面無需任何證明的大京公卿了。
他拱手一禮,緩緩道:“諸葛鈺在此,謝過方大人。”
“方大人若得空,不妨也去東南之地走一遭。”方崇正看著眼前神色晦暗不明的人,淡聲道:“東南之地,若論威望,方大人排第二,怕是無人敢排第一,遑論選將分營這樣的大事?總需要一個能鎮得住的人在場才行。”
“宰相大人謬讚了。”方紫嵐客氣道:“若論威望,蘇恆大人也不遑多讓,只是他老人家如今在僻靜山水中自得其樂,不願理凡俗事罷了。”
“方大人有沒有想過,去請蘇恆大人出山?”方崇正的聲音低了幾分,透著說不出的威嚴。
方紫嵐擺了擺手,“宰相大人說笑了,你都未能請動的人,我何德何能……”
“若是蘇恆大人出山,京城的局勢便會穩妥些。”方崇正不著痕跡地截住了方紫嵐的話,眼中多了幾分悵然,“歐陽俊成大人接管了工部,裴瀟澤大人自請前往東南之地上任,京兆府尹許攸同接任戶部尚書,少尹謝晏平大人升任府尹……”
短短幾月,京城諸多人事變動,被方崇正一席話說得輕描淡寫,仿佛無關緊要之事。
然而方紫嵐聽在耳中,隻覺得不是滋味。新官上任,都需磨合好一段時間,這麽多新官上任,自是要手忙腳亂好一陣。
牽一發而動全身,便是連她所主管的沒什麽變動按部就班的東南府衙,都在對接各部的時候感受到了力不從心,更何況是被大換血的六部?
變動叢生之時,朝中能站出來穩定局面之人,竟是寥寥無幾了。
無怪乎方崇正會親自出京去請蘇恆,一葉落而知天下秋,他究竟是何時就已預測到了今日之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