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挑戰
餐廳裡的氣氛有些壓抑。
杜尚對自己的“政治智慧”一向心裡有數。安德羅妮並不經常提出建議,但只要她建議自己去做些什麽事情,之後就往往會有非常好的結果。
至少在杜尚心裡,自己的妻子是世上罕見的智者。她的很多建議和決定往往一開始並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效果,但只要照著去做,總會有好的結果。
而杜桑德的反對,在杜尚看起來就很有些奇怪——難道你不知道你母親有多輝煌的戰記?
哦對,你還真不知道。
杜尚恍然大悟,然後準備用負重五磅跑步十圈的方法來說服自己的兒子。
“為什麽不行呢?”似乎是預料到了杜尚上校準備用何等“毫無人性”的手段來鎮壓杜桑德,安德羅妮連忙把話題岔開問道,“你平時也在關注下議院選舉的事情?”
“我一直都在看報紙。”杜桑德認真道,“如果結合最近幾十年帝國的情況,不難得出‘下議院是為了紓解社會壓力’的結論。”他看著安德羅妮,努力勸道,“現在參與到這種事情裡,可能會有很高的收益,但也可能會有很大的風險。”
“很高的收益?我能收益到什麽,又能面臨什麽風險呢?”安德羅妮好奇的看著自己只有十歲的兒子問道,“能給媽媽講講麽?”
杜桑德本來想有啥說啥,結果被這句“給媽媽講講”突然提醒了一下。
自己現在只是一個十歲的小朋友,在這種話題上表現出太多獨到見解,恐怕是有些太嚇人了。
“紓解社會壓力”這個論斷反正報紙上也有,但接下來可得找一些能夠符合十歲小朋友的角度才行。
“母親要去參選,雖然不是一定就能選上,但勝利的概率還是很大的。”杜桑德飛速轉動著自己的腦子,然後開始編瞎話,“可您一旦當選,工作就會非常繁忙。父親一年裡能回家的次數本來就少,您再忙於下議院的工作,家裡可就沒人管了。”
嗯……這個擔憂非常符合十歲小朋友的心態。
杜桑德在心裡給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讚。
“收益當然是有的,比如下議院工作所帶來的收益本身,以及議員身份所能帶來的好處。”表現了正常小朋友的反應之後,接下來就要認真提醒一下母親了。杜桑德大概提了一下可能的好處之後說道,“但是,報紙上也說了,這很可能意味著早期的下議院議員們會遭遇到很多麻煩。賄選和選舉作弊這算是最低級的問題,當選之後您需要為自己的選民負責,而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
“下議院可以制定具有強製性的法律,但這個法律還需要獲得樞密院的批準……母親,下議院更像是一個用來給平民提供發泄情緒創口的地方。而它的制度設計確保了它僅僅只能作為一個發泄情緒的工具,而不是實際解決問題的機構。”
杜桑德苦口婆心的勸道,“花了一大堆功夫去調查研究提出法案,最後卻被樞密院否決。而您的選民卻只會覺得你沒有通過他們想要的法案,所以下一次去選其他議員……現在參選,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認認真真聽完了杜桑德的話之後,安德羅妮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們的小杜桑德,他可比你睿智多了。”安德羅妮似乎是忘記了自己下巴上的疼痛,她笑著使勁拍了拍杜尚的胳膊,“我覺得羅尼爾先生說的對,他確實更適合政務而不是機械設計。”
“說實話,我沒太聽懂。”杜尚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從來不會刻意遮掩自己的困惑,“或許我父親說的對,我就適合在軍隊裡工作一輩子。”
“親愛的,這些問題你不需要太擔心。”和丈夫又說了幾句話之後,安德羅妮才向杜桑德笑道,“我這次去競選,就是為了輔導其他新任議員,輔導他們提出合適的、正確的法案。”
“以及,為皇帝陛下貢獻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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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整整一周時間裡,杜桑德都處於過去十年,甚至過去三十四年人生中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繁忙之中。
每天早上六點起床之後,他都得花至少一個小時先預習一下今天要給洛琳講課的重點。在經過幾天的“考驗”之後,他驚奇且沮喪的發現,自己的數學能力也出現了嚴重退步。在進行四位數的混合運算時,杜桑德自己有時候都會出現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錯誤。
除了數學,他還需要開始研究帝國歷史以及帝國法規。這兩項課程都是之前家庭教師給他上課的重要內容——據說,它們是每一個大技師在開始學習機械設計之前都得學完的項目。
反正,從書上看起來,帝國歷史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團漿糊。從帝國立國開始,相關的記載內容基本就都屬於神話范疇。什麽六翼天使帶著蒸汽降臨馬廄,什麽初代皇帝三歲就擁有無與倫比的個人武力。
在杜桑德眼中,所謂的帝國歷史,就是一堆看上去在起點一定會撲街的中二西幻小說設定堆疊在一起,然後堂而皇之的在封面上寫著“帝國史詩”兩個詞組。總而言之,離譜到放在起點中文就一定會撲街的地步。
當然,也不是沒有其他更加切合實際的歷史研究方向。作為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家族,貝爾福德家有不少大開拓時期、甚至帝國成立以前之前就成文的歷史書籍,以及當時的記錄內容。它們是研究帝國歷史最好、也是最真實的文獻。
唯一的問題是,它們是用六百年前的古帝國語書寫的。
但六百年前的帝國語言和現在的帝國語差異巨大。從語法到詞匯,差異大到幾乎就是兩種語言。
六百年前的帝國語言中,所有詞匯都有“性別格”之分。而且還有足足六種——陰性陽性、男性女性、中性無性。這些區別通過詞語的前後綴和詞根組合,然後誕生出截然不同的六種意思。
光以“煤炭”為例,陰性詞綴+煤炭的組合表示藏在地底還未被挖掘的煤礦,陽性詞綴+煤炭則意味著被挖掘出來可以燃燒的動力煤或者熱力煤。煤炭+男性後綴等於正在熊熊燃燒的煤塊,而煤炭+女性後綴則意味著已經幾乎燃燒殆盡的乏煤。
更離譜的是中性+煤炭和無性+煤炭。它們分別代表“可靠的,可以信賴的”,以及“寶石”的意思。
古帝國語的詞匯之間幾乎完全沒有邏輯關系。而且語法也混亂到令人頭疼的地步。
杜桑德如果想要給洛琳教授“正確”的歷史,首先就得學習一門已經沒有人會念的語言,並且還得搞清楚那些帶著各式各樣稀奇古怪詞綴的詞匯到底是什麽意思。
但這還不是最困難的部分。
帝國法律全篇都用現代帝國語書寫,但杜桑德覺得,理解帝國法條的難度甚至遠超古帝國語。
一個法條是一個句子,這沒啥問題。
一個句子長達兩百四十五個詞,甚至一頁書看完之後都找不到一個句號,這就很離譜了。
杜桑德在看完了帝國關於婚姻的法律規定之後,用盡全身力氣,憤怒的把這本大部頭舉過頭頂,然後使勁砸在了地上。
這他娘的從成文開始就沒打算讓人看懂吧?
學習歷史,能夠讓人清晰的知道,自己目前生活著的世界是怎麽發展的。而學習法律,則能讓人明白,在這個世界生活需要遵循的最基本規則是什麽。盡管杜桑德自己都不愛學這些內容,但如果想要把洛琳的三觀重新掰回到一個正常的軌道上,這些內容就是必須的。
為了自己以後的人生,也為了洛琳能夠真正的“身心健康”,杜桑德每天早上都得先折騰自己一個小時才行。
七點鍾和母親一起用餐,然後散步去騎馬小徑和洛琳匯合。差不多早上八點半左右,杜桑德就能和洛琳開始今天上午的學習了。
等到早上十點,睡醒了的波琳娜會偶爾準時出現在杜桑德的房間裡。雖然睡眼惺忪,而且偶爾衣裝不整,但她至少會認真履行一下自己身為家庭教師的職責——為杜桑德和洛琳解答問題,並且教給杜桑德一些基礎的機械設計知識。
這個時間段,也是杜桑德向老師請教古帝國語和法條內容的最佳時刻。
反正每次看到波琳娜露出糾結和痛苦表情的時候,杜桑德內心深處總會稍微欣慰一些。
這些東西也不光是自己一個人會頭疼嘛,看看波琳娜老師——她也搞不明白呐!
中午和洛琳以及波琳娜一起用完午餐,下午的活動就得看情況了。
絕大多數時候,杜桑德都會選擇去新搭建的工坊,和波琳娜一起討論煤氣機的改進方向。從羅森家裡買來的車床已經送到了工坊裡,但是安裝和調試還需要時間。莊園裡的仆人們可以幫忙乾些體力活,但安裝和調試的工作實在是指望不上他們。
波琳娜自己也對安裝機床非常熱心。用她的話來說,托爾史密斯的產品就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這麽完美的藝術品,如果在安裝的過程中出現了疏漏,那就是對帝國數百年來機械領域最高成果的褻瀆。
在安裝傳動設備和配平的時候,就連杜桑德都不敢插手——波琳娜這個帝國有史以來唯一一位女性大技師罵起人來……也是很嚇人的。
在不需要杜桑德出現在工坊的日子裡,他還有一項全新的學習內容。
安德羅妮夫人為自己的兒子請了一位新的老師,教授的課程內容……是行政學和法學原理。
前來授課的老師,是一位看起來相當年輕的男士。根據對方的自我介紹,這位叫做莫爾斯的男士是平民出身。憑借著自己工作和家人的讚助,他成功完成了奧林帝國行政大學的學業,目前正在紐薩爾樞密院工作。
他是紐薩爾樞密院裡最年輕的常務政務官。
這麽一顆冉冉升起的官僚新星,會來給杜桑德當家庭教師……這件事實在是很匪夷所思。杜桑德在聽到了對方的自我介紹之後,第一時間就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您……為什麽要來給我當家庭教師呢?”
“三個月後,我將作為你母親的首席私人秘書進入下議院。”莫爾斯先生放下了夾在自己右眼上的金絲單片眼睛,微笑著解釋道,“但作為樞密院的常務政務官,我能擔任她的首席私人秘書的時間不能超過一年。”
“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杜桑德無視了選舉還沒有開始的這個事實,繼續追問道,“您將在一年零三個月後重新回到樞密院,這和您來給我當家庭教師有什麽關系呢?”
“安德羅妮夫人希望,你能在我卸任之後,承擔起她的首席私人秘書的職責。”莫爾斯先生微笑著說道,“十五個月之內,將一位十歲的勳爵培養成為合格的下議院議員首席私人秘書,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杜桑德連連點頭,然後好奇的問道,“但您仍然同意了?”
莫爾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喜歡挑戰不可能,挑戰所有的不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