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瑞伊頭昏腦漲,半夢半醒。
紫色香料在她腦海裡蔓延,仿佛大海侵蝕陸地。
顏色相互融合,形狀在她眼前扭曲變形,令她眼花繚亂、迷失方向。
她疲憊地穿過一陣陣幻覺和夢境,相信自己正在進行徒步越野。
十公裡越野,前進!
青瑤在前面奔跑,她偷偷對潘瑞伊用時間緩慢的魔力,讓潘瑞伊跑不快。張允汐在旁邊跌倒,潘瑞伊得去扶她,她是新兵,一無所知。
前進、前進!
胃裡剛剛吃下的700斤食物仿佛煙消雲散,潘瑞伊大汗淋漓,隻覺得饑腸轆轆,想吃上五個漢堡,再好好洗個澡。
她往前跌跌撞撞,一腳踩空。
驟跌的感覺十分驚悚,但沒有驚醒她,她只是感覺自己變小了,被拉入了另一個維度。
下一秒,她就從野外坐回到一張簡陋的床鋪上。
牆壁和門變得高大,天花板的燈管變得好遠。
潘瑞伊低頭看著自己的小手,然後她抬頭就看到了他們。
四個人出現在她的眼前,一清二楚。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姐姐們。
潘瑞伊是家裡最小的一個,兩個姐姐都衣衫襤褸,借著台燈白光在讀書。
她簡直不敢相信。成年後潘瑞伊所迷戀的東西——沙灘、豪華酒店以及力量,現已無處可覓。
地位一跌到底,財富一貧如洗。
一個女人走過來,潘瑞伊隱約記得她是自己的母親,母親坐在小潘瑞伊身邊,臉部完全模糊。
潘瑞伊跳下床鋪,伸出手去觸摸自己的其中一個姐姐,感受她的溫暖和存在。她還想不到未來自己會長得比她們兩個疊起來都高。
他們對她來說是真實的。
潘瑞伊心撲撲跳,昏暗的房間,狹窄的公寓樓,身上是姐姐們的舊衣服,好懷念。
她不在乎這是幻覺,她不想結束。倒是想永遠和他們在一起了。
“我們——”母親說。
潘瑞伊周圍的世界開始顫抖。
“——要賣掉你。”母親說。
“你這樣會害死我們所有人。”父親強調,“我們和……簽訂了合同,如果又把她賣給……公司的殺手會找上門來的。”
“……給的錢更多。錢,錢你明白嗎!”母親提高了音量。
“我不想離開家。”潘瑞伊說。
他們的目光轉向潘瑞伊,像一直在等她說這話。然後他們的目光漸漸從平靜變得焦急,變得催促。
“這孩子還很生氣呢?”父親皺眉。
“沒關系。”母親轉向父親,“她很快就會忘掉我們家……她很快就會忘掉我們,公司才是她的親爹娘。”
潘瑞伊感到一股難以抑製的怒火。
她的身體忽然變高、長大,又回到了成年的狀態。
她的手裡多了長矛,她的逐星之槍。
恨意浸透了她的心靈,來源未知的怒火燒穿了她的理性防線。
他們望向陡然長大十幾歲的潘瑞伊,驚駭地後退,她揮出長矛,像串葫蘆一樣刺穿自己的家人,再把他們的身體拋在地上,像砸碎一地肉醬!
公寓地板中間出現一個巨大裂口,將其殘骸悉數吞噬,令它們掉入閃閃發光的光影迷霧。
潘瑞伊的道路——骸骨和鮮血的道路,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明亮。
她就像神話中的逐日者一樣,大吼一聲,隨後朝著自己的血海狂奔。
潘瑞伊的體型不斷變大,沿途不斷出現敵人,人類、機器人、怪物和艦隊,都被潘瑞伊挑破了。
如入無人之境。
難道自己不是為了殺人而生的嗎?潘瑞伊咬碎了牙。
魔女們無非是工具、母狗和殺人機器,這副無堅不摧的高大身軀,就是為她暴躁的靈魂量身打造的!
沒有人能夠抵擋她的攻擊!所有敵人,不管多強大,一旦被潘瑞伊的魔力捕獲就會漸趨落敗。
死去的親人們在遠處對潘瑞伊呐喊著,痛苦地尖叫著。
他們呼喚、詛咒——
潘瑞伊!
你的骸骨將加入無數人的行列!
……
她猛然驚醒。
紫色香料帶來的幻覺消散了。過去的一切荒唐可笑,又可憐可悲。
狂喜、悲哀和衝動在潘瑞伊心中留下漣漪般的印痕,每當她觸摸這些痕跡,幻覺中的記憶便歷歷在目。
阿伊莎和哈桑陪在床鋪邊上。
見潘瑞伊睜眼,阿伊莎連忙捧上一個裝了半升檸檬水的杯子。
“喝下去吧,會讓你感覺好點。”阿伊莎忙道。
潘瑞伊頭痛欲裂,她掃了一眼半透明的玻璃水,裡面漂浮著看起來就酸的檸檬。
她喝下去冰水,它們在她灼熱的身軀中流淌,匯入她胃腸裡鼓脹的食物之間,潤滑了它們之間的縫隙。
她腸子抽搐,忽然感覺自己是一頭邋遢的野獸!
潘瑞伊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能看到自己猙獰而強壯的手臂與大腿。
她對阿伊莎發出一聲低沉而富有威脅的吼叫。
阿伊莎臉上浮現出釋然的表情,她沒有被潘瑞伊的吼叫所嚇到,而是耐心地站在床邊。
“紫色香料的效果是很猛的,它讓你感到飄飄欲仙,不過也會勾起許多連你自己都忘掉的記憶。你一定是想到不好的事情了。”阿伊莎安慰。
“效果會在3~6小時內消退。”哈桑說,“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紫色香料會延年益壽,極大增加你的感官能力和心靈力量,提高大腦開發程度。”
什麽?
自己真的吃下了一份傳說般的高級香料?
潘瑞伊咽了口唾沫,將注意力回到自己的五感之上。
果然,她發覺自己的感官敏銳程度上升到了過去的兩倍之多!
這……這也太奇怪了!太強大了。潘瑞伊心頭掠過一絲強烈的激動。
她的視覺能看清室內的一切陳設和擺件,連最細小的花紋也一清二楚,嗅覺能分辨出阿伊莎身上三種不同香水的混合味道,聽覺可聽到庭院裡兩個傭人在樹蔭下竊竊私語,討論潘瑞伊的食量。
“那家夥……真的吃掉了一整頭牛啊……”
“她簡直不是人啊!”
潘瑞伊甚至能衡量出來,聲源距離自己至少有500米遠。
她屏住呼吸,調節自己新解放的感官,感覺就像自己對世界的認知方式都升級了。
潘瑞伊素來以暴力、戰法粗糙而聞名,而香料賦予的感知力可以讓她在複雜的戰鬥環境中作出更精妙、更深思熟慮的行動。
她知道這種力量有多珍貴,此時也不禁沉默地點了點頭。
大腦的解放程度上升,整個人更加清楚明白,生命力的拔升又增加了她20~50年的壽命,潘瑞伊感到自己全身細胞都躍躍欲試,活力大增!
“這就是……‘香料’的力量,難怪……難怪近東的所有事情都圍繞著香料運轉。”潘瑞伊喃喃道。
“就是這樣!本間紀子是世界上服用香料最多的女人,原先就是我們的大客戶,這才一直延年益壽到130多歲還是140歲,完全突破人類生理極限。”阿伊莎熱切地說。
香料!
真是偉大的礦物質,哪怕是未來進入星際時代,這個星球上出產的香料也會成為受爭奪的對象吧。潘瑞伊默想著。
紫色香料是其中威力最大、對心智影響也嚴重的一類,潘瑞伊歎了口氣,還沒法從那可怕的記憶中走出,她到底是怎麽了?
“我們出去走走吧。”阿伊莎帶潘瑞伊起身。
哈桑像盡職盡責的機器仆人一樣,為她們端著食物和酒水的托盤,允許她們一邊在阿伊莎的家族莊園中漫步,一邊品味新鮮水果和酒。
太陽升至高空,潘瑞伊的黑色盔甲材質特殊,在太陽光線照耀下折射出某種幻光。
“你夢到了什麽?那幻覺……記憶?”阿伊莎問。
“你也服用過紫色香料,你先說。”潘瑞伊不想談她的過去。
“我得到了一些討厭的記憶——我母親的葬禮,她是被本間紀子派來的刺客殺掉的,因為我母親的傷口——忍者武器砍出來的傷口,北部列島的忍者用那種帶有弧度的刀,還有一種四棱的投擲暗器,殺了她。讓家族的主乾只剩下我一個人苟活。”阿伊莎皺眉。
“你看起來……不太生氣?”潘瑞伊困擾。
“……不是不生氣,只是,你想我怎麽對抗本間紀子?她就像巨塔本身,你連開門的鑰匙都沒有。你只在電視上看過她,但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她的真人,或者說她真人可能根本不存在,與她有關的一切都是媒體偽造出來的。”阿伊莎歎氣。
哪怕是阿伊莎這樣的香料貴族,與本間紀子的距離也還是太遙遠了。
潘瑞伊默默走著,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幻覺不是真實的,不是她所希望的那樣。
全都是她想象中的虛構,是香料召喚出了她對失去的家庭的根深蒂固的思念。就像阿伊莎念念不忘她自己的過去一樣。
即便意識到這一點,她也忍不住感到一絲失落,因為香料道出事實:潘瑞伊有真正的軟弱之處。
分明是像鋼鐵一樣的魔女……怎麽能如此脆弱呢?
無論如何,紫色香料召喚出來的記憶將永遠留在她的腦海中。
她知道毫無盡頭的殺戮就像用杓子舀乾大海一樣。然而她這一個征戰魔女又能改變什麽……
此時此刻,潘瑞伊又加倍地思念徐煬,想到自己抱住他——那種狂暴的、真正駕臨一切的樂趣。足以令她遺忘種種不快。說是樂以忘憂,潘瑞伊心中巨大的鬱結,也只有極致的快樂能夠抹去。
潘瑞伊和阿伊莎漫步莊園,她們走進迷宮般的回廊,牆壁上裝飾著複雜的彩色馬賽克,以粗糙的拚貼壁畫描繪過去很久的戰鬥場景。
空氣中彌漫著香料揮發後的細微香氣,哪怕是在這服務的仆人,時間久了也會耳聰目明、延年益壽,所以想為香料貴族工作的仆人永遠不缺。
“你為什麽有空陪我在這裡散步?”潘瑞伊忽然想到這一點,轉向阿伊莎。
“我不知道。”阿伊莎搖搖頭,“進展的太快了,朱紫礦坑——還沒有人敢在本間紀子的威脅下去那裡工作。”
“帶我去礦坑看看。”潘瑞伊想知道這麽無敵的香料到底是怎麽被開采出來的。
近東希盛還沒發起攻擊,但潘瑞伊知道他們必在籌劃下一波攻勢。
離開莊園之前,潘瑞伊回頭望了一眼,無論何時都不會忘記阿伊莎家裡的小小異域震撼,無論是那肚子裡塞滿了貨的烤牛,還是發出涓涓水聲的精美噴泉。
她看到莊園有了更多無人機,它們在周圍嗡嗡作響,下掛著導彈和機槍。一群工人在安裝監控設備,明顯要防止本間紀子派兵突襲。
更有一隊陌生的雇傭軍在附近訓練,莊園外面的沙土曾是一片荒蕪,今天就已經搭起了虛擬的競技場,允許雇傭兵在這裡測試他們的技能,對抗模擬強敵,凶猛的生物和敵方士兵不斷被全息投影而出。
潘瑞伊坐上越野車,皮革坐墊坐起來跟床一樣舒服。在香料作用下,她感官完全增強,即便背對那些人,也能聽出他們動作中存在上百個不足之處。
“你在訓練士兵?”她問。
“還有裝備。”阿伊莎讓哈桑開車。
她指向遠處一個駱駝隊,一些商人用駱駝載貨,把能量護盾發生器、激光三眼銃、黑客設備和隱形護甲運入莊園,把它當成一個軍備倉庫。
“感覺你有些緊張。”潘瑞伊往後靠。
她有些不適應自己被香料強化的超級感官,她完全能感知到阿伊莎的情緒,混合了強烈的自我懷疑和不確定感,像隻把腦袋埋進了沙子裡的狐狸。
“我在跟本間紀子作對啊。”阿伊莎捂著自己的臉,“香料貴族們試圖反對希盛在海灣崛起,但本間紀子……僅僅來了不到五年,就把反對者全部打敗,我還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麽,我的家人也都命喪黃泉。”
“本間紀子沒殺你。”潘瑞伊忽然說。
“是啊——她要留著一個人在人間品嘗她所帶來的惡意,承擔她帶來的絕望。不然她做這些給誰看呢?就像你打獵野豬一樣,會留著一隻小豬面對著死傷枕籍的野豬群,那隻小野豬除了用鼻子拱父母的殘骸之外什麽都做不了,之後就只能逃跑,永遠不敢面對凶手。”阿伊莎痛苦地說。
“你長大了,你可以掀翻本間紀子,我就是為此而來的!”潘瑞伊咬咬牙。
迷茫忽然一掃而空,不管怎樣,潘瑞伊來近東就是為了爆殺本間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