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輕盈的隱形穿梭機降落在南北停火地段,像隻白色小鳥。
這裡已經被高度戒嚴,它在空中盤旋了一會才找到合適的降落點,停在一座丘陵上,附近的茂密雪松就是最好的天然掩護。
雪下個不停,徐煬和其他人從穿梭機上下來。
他站在覆雪草地上,眺望各處,停火線雖沒具體畫出,但只要一看就能清晰辨別出南北兩方。
一邊,是密密麻麻的鐵絲網、壕溝和軍事哨站,築壘群像一排排鋼釘一樣佇立在大地之上,全都是按永備工事的標準來修築的,彼此用交通溝、倉庫和地下車站相連,還有數之不盡的防空炮和導彈瞄準天空。無論對面發起任何形式的攻擊,都必須卯盡全力才能摧毀這些要塞。
更遠處是茂密的農用土地,由於還沒春播的緣故,仍是一片荒蕪,像大地上廣袤的禿頂。狹窄的公路一直往北延伸,直連耀銀山,翻過山才能抵達辛城,其上沒有任何車輛,有條軍事火車鐵道與其並進,好似一對黑色的平行線。
另一邊,是一系列規模各異的軍事基地,用公路和立體軌道連接,像迷宮搬精巧複雜。重型火箭炮陣地、導彈基地、雷達站、機場和信息中心各據地勢而立,互相掩護,拚命偵察與竊聽一切動向。無論對面怎麽猛攻,都必須做好犧牲數十萬人的心理準備。
三條高速公路筆直地通向南方,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大量村莊、城鎮和大中型城市分布在周圍,建築物、工廠和大廈密密麻麻,網狀道路模式相當清晰,還能看到繪有現代娛樂公司商標的飛艇在高處慢慢滑動。
金語秀站在停火線上,先凝視北方的景象,再看向南方的景象。
“之前這裡不是這樣。”金語秀下意識說。
“對,我們當初來的時候。這兩邊都沒有這麽大規模的防禦群,現在他們都修了最高等級的陸地要塞,就等著對方先發起攻擊。若非北新羅內部出現不穩定的跡象,南新羅也很難打破這麽多防禦。而且北新羅還有長程導彈和火箭炮,如果往南邊一陣狂轟亂炸,現代娛樂公司也受不了。”徐煬道。
雖沒有看到北新羅的實際狀況,但徐煬稍微猜想也知道那裡肯定建了一大堆防空洞和避災工程,戰時可以依靠崎嶇的山脈構建防禦;南新羅則有很多人口稠密的大城市,很難承受導彈、火箭的狂轟濫炸。
面對兩軍對壘的嚴酷情形,金語秀難過地閉上眼睛。
她默默地呼吸。整個半島像是在她腳下裂開,理念差異與現實矛盾將他們一分為二,兩個區域之間的仇怨仿佛沒有彌合的可能。
“昨天,那個車新池說,我是新羅的代表人物,我的勝利就像全新羅的勝利一樣。那時我感覺還不真切,現在我卻覺得……是這樣啊。新羅的居民飽受著內亂和戰爭之苦,受著各種各樣的災難,但他們能從媒體報告上讀到有關我的事情,金語秀,一個來自新羅的魔女,翱翔在天空……”金語秀抬起手,仿佛在觸摸冰冷的雲朵一樣。
“族群暗弱的時候,一個體育運動員都能激起所有人的樂觀和鬥志,改變整個文明的命運,更何況一個統禦者級別的魔女呢?如果你發動全力的話,恐怕連現代娛樂公司總部所在的宜都城都會被炸平的,這樣的不世偉力當然值得他們驕傲,你是獨一份的。”徐煬點頭。
“我不知道,我是魔女啊!”金語秀說,“而他們是人類,人類和魔女,不是兩個種族嗎?”
“又有多少人真的這樣想呢?大多數人還是平靜地接受了魔女生活在人類當中的事實,並且很多時候根本沒意識到你們魔女的身份。如果你放下盔甲,穿上常服,走進一家咖啡館或者電影院,誰會注意到你的真實‘種族’?”徐煬道。
金語秀默默地在草地上坐下,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
徐煬打量著金語秀,這一刻,她仿佛成了南北兩個世界最後的粘合劑。
“也許是這樣……”金語秀搖頭,“但大概是北新羅人更純真吧,南新羅人隻把我當成一個打工的,我也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打工人而已。”
“是的,這就是公司的厲害之處。北新羅人愛讀的那本小冊子裡說過這種:公司消滅了所有神聖性,把我們情感的神聖發作淹沒在利己主義的冰水當中,用純粹的金錢交易和價值交換消滅幻想與熱忱。也給你的脖子掛上價格牌。”徐煬說。
“價格牌?”金語秀抬頭問。
“是啊,很神奇吧。假如公司給你開10萬工資,你會覺得自己是個‘值10萬的人’,並且感到十分驕傲;若是開1萬、2萬工資,人就會覺得自己值1萬、2萬,然後瞧不起那些賺得更少的,拚命檢查自己現在超過了社會裡多少人;若是開5000工資,人就覺得自己隻值5000,認為自己平庸且普通。就這樣,公司人像商品一樣,放棄了人的自尊,變成某種脖頸上掛著價格牌子的奴隸,因自己能為企業家服務而分外驕傲,還做著互相攀比……之類的。”徐煬隨意地說。
金語秀閉上眼睛。
“我會想辦法做點什麽的。”她說。
在南方,永遠是工具……
徐煬望向辛城的方向,開始黑入線路。第一路人馬已經到齊,接下來就是第二手和第三手了。
……
A40和一些新羅人特工一起秘密靠近辛城,他們要潛入監獄營救北新羅原先的總會長崔泰永。
此人雖沒什麽手腕,但至少曾當過總會長,合法性上有很大保障,能確保過渡階段的穩定。
“哇啊……窮鬼之地。”A40披著光學隱身鬥篷東張西望,觀察辛城郊外的景象。
A40在三年前也參加過新羅之戰,那時情況也很惡劣,因為大部分人都被征上戰場去跟公司交戰了,鄉間自是一片破敗。
本以為三年的休養生息會讓情況有所好轉,沒想到這裡居然每況愈下!
大雪紛飛,由於道路被雪覆蓋,大多數村莊都被隔絕開來,裡面一片死寂,簡直像一片片墓地。
沒有機器來鏟雪的話,大多數人都會被隔絕在自己居住的地方,整個冬天都沒法走出村子。
“現在起來奮鬥吧!我們的事業需要每分每秒!”
“每個周六都要努力!每個周日還要比周一更勤奮!”
“是時候向我們的家鄉做出貢獻了!”
“參軍吧,英雄男兒,抵擋公司陣營需要你的拚搏!”
“八小時勞動,八小時娛樂,再八小時留給自己!”
公路上有大量標牌,寫滿了充滿鬥志的標語,描繪著北新羅進步事業的美好生活,鼓勵人們努力。
A40的視線從宣傳牌挪開,很明顯就能檢查到沿途許多房屋的惡劣狀況,北部列島大部分房子都針對極端天候做了臨時升級,這些北新羅鄉下的房子自是沒有維護可言,牆壁開裂、屋頂塌陷、窗戶破碎,裡面的人也被迫搬走,留下更多棺材一般的空屋。
“我媽說,大部分物資都在那些供應社的擁有者及上面派來的分配員手裡,如果不給他們送禮或者滿足他們各種要求,根本沒法拿到物資。”一個來自新羅的情報人員沮喪地說,其名為金珉載,本職是數據竊賊,是網安部門調來支援行動的。
“據說去年第一次大雪的時候,北新羅所有的老人和病人基本就死完了,根本沒人統計具體發生了什麽……”另一個叫崔信賢的情報人員簡單地說,他搬到北部列島很久,原先是希盛的高級特工,結果沒發揮什麽作用就跟著公司一起投降了,關了幾周就被放出來,現在渴望乾點什麽來證明自己。
“什麽,還有這種事!”A40,憤怒了。
如果它知道是誰幹了這些好事、傷害了無辜的老百姓,它一定要把對方千刀萬剮!
“走吧,當務之急是先把崔泰永會長救出來,如果尹昌旻被趕走,也只有崔會長能勉強控制局勢了。”另一個叫李恩妍的女特工說,她在別的地方很擅長用自己的美貌來解決麻煩,但到新羅後就不一定了,因為大部分女人都整了一張跟她差不多的俏臉。
“只要安裝上這玩意,信號隔絕的北新羅也能恢復通信了。”數據竊賊金珉載拿出一套工具組,等進了辛城,他便大有可為。
……
此時此刻,辛城的一家高級酒店裡,大將尹昌旻正在警衛保護下跟其他高官打麻將。
尹昌旻現在是北新羅最有權勢的人,他也知道跟其他政要保持密切聯絡的重要性。
以前,新羅的高官有被自家情報部長槍斃的可怕故事,故而尹昌旻汲取教訓,總是支持自己的心腹圈子,絕不責罵他們,就算實在受不了也是偷偷解決,從不當面翻臉。
他很擅長這種維持平衡的活動。
尹昌旻對境外的強大公司低頭,對手下的軍官、高級官吏低頭,就是不對老百姓低頭,畢竟普通人著實沒什麽反抗的能力,每年送一兩千個有二心的人吃槍子就完事了,實在翻不起什麽大浪。
“尹閣下!辛城監獄遭到攻擊了!”一名傳令兵飛快從外跑進。
“什麽?簡直無法無天了。”尹昌旻放下手中的麻將牌,其他人也豎起耳朵聆聽。
“那些自動防禦設施好像都失效了!似乎有黑客活動!”情報員不安地說。
“黑客?”尹昌旻皺眉,“現代娛樂的黑客?”
“還未確認!”傳令兵趕忙說。
尹昌旻匆匆往外走去,酒店裡也有很多機器人,叫他惴惴不安。
“那這個……”尹昌旻手指走廊上一台機器警衛,“說有黑客,它是不是也被黑了?”
“沒有。”機器警衛說。
“嗯……”尹昌旻心不在焉地轉頭離開。
“大將!機器警衛是不說話的!”傳令兵大喊。
轉瞬間,機器警衛迅猛轉身,小跑過去,給了尹昌旻一記利落的掃堂腿。
“哼。”尹昌旻側身避開,背對機器人依然能躲開攻擊。
差點被它陰了,還好自己技高一籌。尹昌旻暗道。
“什麽!”傳令兵趕緊從懷中取出一把手槍,準備乾掉這頭被黑的機器人。
手槍的自動輔助瞄準裝置變亂一番,立刻套準身邊的尹昌旻,直指胸膛。
傳令兵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扣了一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