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屠刀和地獄

  第二天早上，羅塞之牆訓練兵們的臨時駐地。

  訓練兵的臨時駐地就是牆下小鎮上的一條街道，此時一眾訓練兵正在吃早飯，氣氛十分沉悶，初升的朝陽也掃不掉這份陰霾。

  許多熟悉的面孔永遠見不到了，現在甚至沒辦法為死去的同伴收屍，如果還有遺體的話。

  他們今天不用參戰，至於主動參戰？根本沒人，縱然那些克服了恐懼的訓練兵也覺得很疲憊沒有參戰。

  已經吃完早餐的雷恩穿戴好立體機動裝置，休息了一晚，此刻他精神飽滿，準備好去參戰。

  當他穿戴著立體機動裝置走在這條小街上時，發現不少人都奇怪的看著他。

  赫裡斯塔有些驚訝的叫住了他：“雷恩，你為什麽穿著立體機動裝置？今天我們不用參戰了。”

  雷恩才發覺其他人並不知道他主動參戰的事，也沒多想：“我應邀主動參戰了，暫時編入了駐扎兵團支援班。”

  微微低下了頭，赫裡斯塔問道：“你不累嗎？我們已經犧牲了很多人了，尼爾也死了，大家心情很低落。”

  尤彌爾嘲諷了一句：“以前我沒發現，他其實就是個瘋子。不會害怕不會悲傷不知疲倦，我已經後悔讓你加入他的班了，好在我們已經畢業了，赫裡斯塔，以後我們離他遠點。”

  雷恩也不生氣，他覺得尤彌爾的毒舌已經沒救了：“是嗎？我覺得我沒啥毛病，應該不只我一個人主動參戰了吧？”

  雷恩環視一周，卻發現大家都沉默的看著他，讓、薩莎、萊納、阿尼、康尼、阿明、三笠這些人都盯著他不說話。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常了，除了他根本沒有人主動參戰，萊納阿尼他們剛害死隊友，心態有點崩，三笠阿明是因為艾倫被關押，怕艾倫出了什麽事，根本無心理會這些。

  讓發現馬可沒回來，心底很不安，薩莎還沒緩過來，康尼很迷茫，不知道還要不要去調查兵團了。

  而其他人，不好意思，他們不是什麽身經百戰的戰士，不是鐵打的，他們只是一群沒有戰鬥經驗的新兵，昨天他們戰鬥了一天，經歷過直面巨人的恐懼，看到過同伴被巨人咬死，今天他們是真的沒那心情去主動請戰。

  神色頹廢的達茲突然激動起來：“雷恩，你還有沒有人性？你剛剛看起來甚至還有點興奮！
  你就不為同伴的死難過嗎？難道你就這麽想回到那個地獄嗎？”

  雷恩一愣，是啊，為什麽他就沒覺得很悲傷，明明犧牲的米娜、托馬斯、尼爾等等也是他的朋友，是他夠堅韌，還是他變得冷血了？
  地獄？呵呵，多麽熟悉的詞啊！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起了在異世大陸的那兩年多，那是他第一次穿越。

  加入荊棘騎士團後，凱倫第一次參戰面對那些兩米多高、面目猙獰的獸人時，他感到驚恐畏懼！
  因為真正踏上戰場後，那種鐵血無情的氛圍，生死搏殺的慘烈終於讓他意識到，人被殺就會死，他的命一點也不值錢，他不是什麽天命之子，就算他死了也不過是多了個亡魂！

  一度想要放棄，甚至想要逃跑，如果不是小隊中的前輩們照顧，他第一次上戰場就死了。

  等他逐漸強大勇敢起來，鬥氣修為漸深，收了幾個獸人頭的他被格雷團長收為近衛，之後那段時間他就十分沉迷在自己越來越強大的力量下。

  然後他膨脹了，覺得自己又行了，他已經能單殺獸人面不改色了，功績也夠了，他覺得自己可以勝任10人小隊長了，格雷團長只是搖搖頭告訴他別急。

  而後某次他和騎士團大部隊搗毀了一個兩百人的獸人小部落後，格雷團長下了一個十分冷酷無情的命令。

  他下令處死那些獸人部落中的老弱婦孺。

  屠刀揮下，血光四起，毫不留情，心有不忍的凱倫把頭撇了過去。

  格雷看著身體微微顫抖的凱倫，表情平靜：“凱倫，是不是覺得我很殘忍？”

  凱倫眼眶通紅：“不殘忍，一點也不殘忍！女性獸人不比男性獸人脆弱，獸人小孩只要稍微大點，就能殺死普通成年人！老年獸人同樣很危險，所以，一點也不殘忍！”

  “是嗎？”

  格雷抬頭望著天空，自嘲的笑了起來：“凱倫，你知道嗎？揮起屠刀時最好有個偉大點、高尚點的理由，比如為了正義，為了和平，為了人類，為了皇家的榮耀、為了帝國的輝煌等等，最好偉大到高尚到把自己都給騙了！”

  “凱倫，你很善良，這其實沒什麽不好。不管人們嘴上怎麽說，他們肯定願意和善良溫柔的人相伴而不是和冷血無情的人共處一地。”

  凱倫低下了頭，看著這片染血的土地，聲音有些沙啞：“雖然聽起來很天真很幼稚，但我們和獸人不能和平相處嗎？”

  搖搖頭，格雷平靜的說：“很難，至少我們這一代，沒什麽希望。獸人有他們的文明，但人類和獸人不是同一物種，獸人的聲音十分奇特，文字特別原始，人類難以和他們進行溝通。”

  聲音停頓了一下，格雷的表情十分怪異：“以前有些野心家或者聖人試圖和獸人溝通或者和平相處，但人類和獸人並沒有信任的基礎，不管那些人出發點怎麽樣，現在他們都遺臭萬年了。”

  走近凱倫，格雷直視著他的眼睛：“現在人類佔據了上風，整體上獸人節節敗退，就更沒人願意和他們和談了。而且……”

  “可繼續打下去，仇恨只會越來越深，兩邊的犧牲也會越來越多。”凱倫低著頭說道。

  神色一肅，格雷的聲音有些冰冷：“你是對的，道理我也懂啊。可是一千年來，帝國邊境已經戰死了五十萬以上的騎士，死去的平民過百萬！

  凱倫·萊因哈特，我問你，你能冒著遺臭萬年的風險，背負起上百萬的亡魂去和獸人和談嗎？”

  “不能！”

  沒等凱倫和格雷繼續談下去，一名臉色鐵青的騎士過來匯報，說發現了獸人的糧倉。

  格雷的表情一下子陰沉了下來，他轉頭盯著凱倫：“雖然有點早，但現在是戰爭頻發期，你跟我來吧，我帶你去看地獄。”

  獸人是肉食性動物，糧倉就是肉食庫，裡面掛著人和動物的手臂，腿，腦袋等等，各種內髒放置得很整齊，分門別類，而地面的血漬都洗不乾淨。

  凱倫吐了，吐得昏天黑地，那時已經能單殺獸人的他還是靠格雷團長扶著才能走出來，而格雷只是臉色有些難看而已。

  他問為什麽格雷可以這麽鎮定。

  格雷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他：“這些還都是你不認識的人，如果你在裡面看到了自己的親人朋友，當目睹朝夕相處的親人朋友愛人被放置得很整齊，你又會怎麽樣？”

  凱倫當時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其實看到了一個熟人，一個在騎士學院時的死黨，加入了光盾騎士團的朋友。

  那一刻的他甚至想過去做個普通人！不知道為什麽他堅持了下來，沒過多久，宅男姚華就死了，活下來的是凱倫·萊因哈特。

  之後凱倫就瘋了，對於獸人，他變得非常殘忍和嗜血，連那些前輩騎士們有時候都覺得頭皮發麻。

  某次戰鬥勝利後，凱倫在對一頭雙臂盡斷的獸人進行凌遲，這時他手藝已經很好了，這個倒了八輩子霉的獸人哀嚎了一個小時都沒有斷氣。

  十幾個和他同期加入的騎士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他們怎麽也想不到，那個幽默樂觀的熱血少年竟然能這麽瘋狂！
  “凱倫，你……你沒必要這樣，給他個痛快吧！”一位凱倫的朋友勸道。

  凱倫手中的動作不停，轉頭“微笑”的看著他：“獸人又不是人類，不值得同情，就像人不同情雞鴨一樣，我可不是什麽聖母婊，稍等，馬上他就下地獄了，到時候就解脫了。”

  凱倫維持著“如沐春風”的微笑：“要不，你們也來學學吧，技多不壓身。”

  “嘔～”

  那名騎士吐了，大家直接跑開。

  周圍的前輩騎士們都走開了，再看下去他們會吃不下飯的。

  當時的凱倫身上全是獸人的血，白色的皮甲上血跡斑斑，他十分專注於自己的“工作”，配上他神經質的微笑，他可以毫無阻礙的加入任何世界的反派組織，能直接充當反派BOSS毫無壓力！

  因為這頭獸人是他俘虜的，而且他此時已經是小隊長了，沒人來管他，直到格雷團長看不下去了，一劍結果了那頭倒霉的獸人，那頭獸人應該會很感激他的。

  “幹什麽？團長，這是我的俘虜，我正忙著呢！”凱倫一臉不爽的瞪著格雷。

  格雷歎了口氣，臉上有些疲憊，不止凱倫一個人見過“地獄”，可沒誰比他瘋得更厲害。

  “雖然你加入我們還沒滿五年，但我不得不把歷史的真相告訴你了。”

  勇士殺死了惡魔，但他也被惡魔的血汙染了，為了防止凱倫變成個喪心病狂的人，格雷破例把“歷史的真相”提前告訴了凱倫。

  效果很好，凱倫恢復“正常”了，除了沉默了點，又變回了那個熱血毒舌的少年。

  至於“歷史的真相”是什麽，凱倫或者說雷恩根本不願意去想。

  記憶如流水般劃過，在外人看來雷恩只是呆了幾秒鍾。

  雷恩看著質問他為什麽不悲傷、害怕，為什麽要回到那個地獄的達茲。

  “呵！哈哈！哈哈哈哈！”雷恩突然神經質般的狂笑了起來。

  眾人都是一臉驚愕，看瘋子一樣看著他。

  雷恩眼睛睜大，表情怪異的走到達茲身前，也許是他現在的神情太可怕了，達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顫聲道：“雷恩，你怎麽了？”

  雷恩只是“微笑”的看著達茲：“你覺得那是地獄？所以恐懼？如果你見過真正的地獄，豈不是要被嚇死！”

  達茲不甘的叫道：“不是誰都像你這麽強大，能殺掉那麽多巨人！

  像我這樣弱小的人，面對巨人時的無力你根本不能理解！”

  聞言雷恩蹲了下來，達茲下意識用手擋在身前，他以為雷恩要揍他，結果雷恩只是伸出了手，把他拉了起來。

  雷恩站起身，看著茫然的達茲，想到了自己還是個“弱雞”的時候，第一次和獸人戰鬥，嚇得瑟瑟發抖。

  表情恢復正常，雷恩平淡的對達茲說：“沒有誰生來就是強者，我和你一樣弱的時候，也曾想過逃避，甚至跪地求饒！
  為什麽我最後還是提起了刀劍，原因我自己也記不清了。”

  他沒再說什麽，無視周圍表情各異的訓練兵們，神色堅定，向著前方羅塞之牆下駐扎兵團駐地跑去。

  凱倫已經戰死在了帝國邊境，現在活著的是士兵——雷恩·阿克曼！

  眾人看著他有些孤單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盡頭，氣氛突然有些古怪起來。

  目送著雷恩消失，阿明有些恍惚，他突然覺得這時候的雷恩和艾倫的背影有點相似。

  他有些明白了艾倫和雷恩明明性格差異很大卻每次都能相談甚歡。不僅僅是有相同的目標而已，而是一種相似的特質，相似之處與驅逐巨人和為了自由無關。

  三笠沉默的看雷恩一個人遠去的身影，她一直無法和雷恩這個突然冒出的阿克曼好好相處，她也不是很了解他。

  赫裡斯塔看著他消失在街道盡頭，眼神突然堅定起來。

  讓則抓著頭髮神色掙扎，表情幾度變幻，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尼淡淡的說：“認識他這麽久了，今天才發現他這麽瘋狂，難怪我覺得他雖然人緣不錯，但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萊納下意識回了一句：“是啊，真是個奇怪的家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