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應該是新羅斯威爾自成立以來的第三個春節。
第一個春節的時候陳劍秋讓張大年簡單的張羅了下,第二個春節他是在智利伊基克和那裡的華人一起過的。
這第三個春節,他得好好籌劃下。
於是,在紐約的最後一天,陳劍秋去往了曼哈頓的下城。
那裡,有一個小規模的唐人街。
19世紀中葉,一個廣東的商人在這裡開了第一家商店。
之後,從西海岸移過來的華人越來越多。
他們也紛紛在這裡落腳,逐漸形成了一個小的聚落。
和曼哈頓的上城相比,這裡堪稱貧民窟,各式各樣破舊的公寓豎立在那裡,時不時還會來場大火,讓情況雪上加霜。
在法案公布之後,唐人街的情況就更不妙了。
雖然東海岸對於法案的敏感度與西海岸不可同日而語,但華人們的不受待見是貫穿整個國家的。
在唐人街的區域裡,幫派開始橫行。
他們中有些人本著“欺負不了洋人,還欺負不了你?”的原則,開始互相爭鬥。
加上當時很多華人某些小說裡不讓寫的愛好。
這裡變成了貧民窟中的貧民窟,暴力街區中的暴力街區。
連紐約那幫閑得蛋疼的警察都不願意過來管。
只要幫派成員們不出這片區域,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反正搶的都是華人自己人。
不過陳劍秋不太清楚這裡的情況。
他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其他原汁原味的年貨可以買買。
霍樂迪忙於克利夫蘭的安保工作,小阿斯特這種人自然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於是陳劍秋一個人走進了唐人街。
還有一個來月就要過春節了。
狹窄的街道上,還沒有什麽年味。
穿著厚厚棉襖,戴著瓜皮帽子的華人們在街上互相寒暄,他們中大多數,仍然留著辮子。
這讓陳劍秋在裡面顯得有點像個異類。
他雙手揣在袖子裡,四處打量著兩邊的商鋪,想看看有沒有寫得好點的對聯賣。
可走了幾家之後,結果卻讓他很失望。
並沒有。
這裡除了雜貨鋪就是中餐館,要麽就是洗衣店。
“如果你要找人替你寫對聯,可以看看前面拐角的地方,有一個人在那裡賣字。”一個雜貨鋪的夥計對陳劍秋說道。
按照那個夥計的指點,陳劍秋找到了那個攤子。
他原以為做這種賣字代寫書信生意的,多半是個老秀才。可眼前看到的,卻和他想的大相徑庭。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坐在自己的攤位前。
他的面前擺著毛筆、紙張以及硯台的同時,還放著鋼筆和信紙,厚厚的中式長袍馬褂裡邊穿了件西式高領襯衣。
男人的腦後被齊刷刷地剪平。不留辮子的他,和陳劍秋一樣成了這片街區的異類。
此時的他,正在用鋼筆在紙上寫著些什麽。
陳劍秋走了上去。
“先生,請問下有沒有春聯賣?”
“有,你等會兒。”
男人聽見聲音,直接彎下腰,去桌子下面取紅紙。
可當他不經意抬起頭,看見眼前的陳劍秋時,愣住了。
因為他發現陳劍秋和他一樣沒有留辮子。
不過男人沒有說什麽,而是再次彎腰,從桌子下面挑了點水到硯台裡,開始研墨:
“先生,你要寫點什麽?”
“就寫個‘過亂世新年,何分貴賤;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吧。”陳劍秋想了一下,說道。
男人心中一驚,倒吸一口氣,手中的筆有些微微顫抖:“好大的氣魄。敢問閣下何人?”
陳劍秋微微一笑:“不是我寫的。”
可似乎那男人心神已亂,始終下不了筆。
他思忖半天,還是頹然放下了筆。
“我不配寫這麽雄渾的對聯。”他歎了一口氣。
這個男人似乎遭受了什麽打擊,胸中有鬱鬱之氣不得抒發。
陳劍秋手抄在袖子裡,靜靜地看著這個男人。
“王清福!”
一聲厲喝從街口傳來。
陳劍秋抬起頭看了過去。
四五個留著辮子的潑皮無賴樣的人物正向這裡走了過來。
他們身上的布袍肮髒不已,臉色萎靡,顯然是剛“神仙”過出來。
這幫人走到了男人的攤子前。
為首的一個潑皮甩了一下腦袋後面的辮子,
他用一根手指頭按壓住自己的半邊鼻子,用力一擤,鼻涕從另一個鼻孔飛了出來,落到了男人的硯台裡。
“誰他媽讓你在這擺攤子的?”
潑皮衝著男人斜著眼睛瞅著男人,沒好氣地問道。
他的一隻腳墊在地上,身體有節奏地抖動著。
男人不作聲,似乎在忍耐,又似乎不太屑於答話。
潑皮的氣焰更加囂張了,他上下打量著男人和他的攤子。
“我聽說,你跟那些傻子說,就是我們這些人敗壞了華人的形象,才讓洋人瞧不起我們,有沒有這事兒?”
“難道不是嗎?”男人盯著那這幾個流氓,咬著牙,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喲?你爺爺我還就告訴你了,我在哪都是這模樣,橫豎還是有口飯吃。”潑皮歪著嘴嘲笑道。
“你不是會演講嗎?你不是會說英語嗎?你不是會辦報紙嗎?怎麽混到來擺攤了?也沒見那些洋人給你半個銅子兒啊?”
“你們的這些飯,是從同胞們嘴裡奪來的,你們連狗都不如!”男人再也忍不住了,怒斥道。
“喲,你他媽還敢還嘴?兄弟們,掀了他的攤子!”
潑皮衝著身邊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
而他自己,已經一腳飛了出去,想要踹翻男人的攤子。
可他突然感覺膝蓋傳來一陣劇痛。
然後自己便倒在了地上。
剛才站在攤子邊上的那個男人一腳磕在了他的膝蓋上。
他感覺自己的膝蓋好像碎了。
其他的幾個小潑皮一擁而上,結果一人挨了一腳。
陳劍秋出腳極為精準,每一腳都踢在了他們的小腹上。
那四五個人倒在地上滿地打滾,“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亂喊。
為首的潑皮睜開了眼睛,看見陳劍秋正從上往下看著他,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爺爺!爺爺!饒我命誒!”
他哀嚎道。
陳劍秋把他提了起來,像提著一個小雞仔一樣。
潑皮的臉被摁在了硯台上。
“把自己的噴出來的東西吸回去。”陳劍秋的聲音冷冰冰的。
潑皮說不出話,他的半邊臉上沾滿了墨水。
最終,是他的辮子承受了所有。
“攤子收了吧。”陳劍秋把潑皮扔到了一邊,對著王清福說道,“你就是那個創辦了《美華新報》的王清福吧?”
“我的名字叫陳劍秋,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王清福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到或者看到過這個名字。
他突然想了起來:
“你就是那個西部大老板陳劍秋嗎?”
陳劍秋點了點頭。
王清福的眼睛裡頓時重燃起了希望。
他的報社,好像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