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蕭晏的血
蕭晏明明已經中箭,卻還維持著靜默的表情,輕聲和自己說話。
對常人來說已經致命的傷,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他在她面前,總是裝出一副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
以前是,現在也是。
楚意回頭,凝視著他肩膀的傷口,杏眸燒起血色,終於還是忍不住低吼:“你為什麽總是護著別人,不會保護自己啊!”
她用力說出這句話,眼中的心疼幾乎溢出。
“我,我就護著你而已……”蕭晏一愣,內心五味雜陳,甚至有些高興。
他正要解釋什麽,楚意已經沒有了力氣,控制不住的從他懷中滑落。
她的手臂,被那支箭擦破一條狹長細小的血痕。
蕭晏瞳孔震動,立即翻身緊緊地抱住她,頓時,兩人一起滾下了馬。
有蕭晏護著,楚意身上連塵土都沒沾染到分毫。
他將她放平在地上,死死地盯著她手臂上的血痕,一隻手抬起又落下,鳳眸之中泛起濃鬱的心痛。
他的阿意,還是受了傷。
楚意想要抬頭的動作被他阻止,她盯著自己的手臂,咬住了唇:“什麽時候擦傷的,我都不知道……”
“那支箭有毒,”蕭晏低聲道,隨即撕扯下一條衣服,用力捆住楚意的手臂,“這樣應該可以防止毒性蔓延,公主別怕,只是小傷,你不會有事的。”
“好冷啊,蕭晏。”楚意擰著眉頭,忍不住想要蜷縮身體。
她感覺自己仿佛落入冰湖之中裡,意識被漫上來的湖水漸漸吞噬,身體也變得麻痹,渾身的血液都要被一點點凍結。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她不禁問道:“會,會死嗎……”
“不會,”蕭晏認真的回答,仿佛承諾般的話語,“臣會讓公主一生健健康康的。”
楚意怔了怔,意識忽然清醒了幾分,她想起來了,上一世自己遇刺時被流箭擦傷,就是這種感覺,應該是中了同一種毒,不過後來被禦醫趕來救治後,並沒有什麽事,只是讓自己的身體從此變得很是虛弱。
可是,她只是被箭擦破一點皮肉,蕭晏是直接中箭了啊!
她驀地抓住蕭晏的衣袖,眼淚從眼眶滾下來,認真地說:“蕭晏,我沒事的,可是我不要你死。”
蕭晏看見她的淚珠,腦海中轟的一聲,洶湧的情緒,夾雜著心疼的酸楚一起翻湧起來,他心神顫動,甚至差一點控制不住想要吻上公主的眼睛。
“臣也不會死的,還記得我們打賭的事嗎,公主還欠臣一個答案。”
說著,蕭晏仿佛做了什麽決定,鳳眸越發深情。
“誰說我輸了……”楚意低聲道。
蕭晏的手撫上她的腰間,那裡,別著他為她打造的一把匕首。
沒想到這把匕首第一次見血,居然是染上自己的血。
“你要做什……咳咳咳……”楚意的意識越發沉重,只能看見他模糊的動作,說一句話,便咳出一口血來。
為什麽蕭晏中了箭,卻還能堅持這麽久,自己僅僅是被毒箭擦傷了皮肉,就已經快不行了?
她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只見蕭晏已經伸出左臂,往上輕輕一劃,鋒利的匕首輕易便割破他的皮膚。
隨即,他將鮮血淋漓的手臂湊到她的唇邊,沉聲道:“喝下去。”
楚意震驚而困惑的睜大眼睛,她心裡迅速閃過了什麽畫面,腦海中一片混亂,嘴唇卻沒有動彈。
他為什麽要給她喂他的血?
難道喝了他的血,她中的毒就能好嗎?
這樣的他,和前世自己臨死前的那一幕重合在一起。
楚意的意識漸漸渙散,眼前只剩下一個悲傷的輪廓,她覺得現在的蕭晏很難過,難過得讓她心疼,她想要抬起手摸一摸他的頭髮,可是卻沒有力氣。
蕭晏低下頭,薄唇緊抿著,那雙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之中,滿是灰暗與哀傷。
須臾,他調整好情緒,再一次抬頭,用哄小孩子的語氣溫聲道:“乖,阿意,喝下去就沒事了。”
眼看著楚意的嘴唇顫動,有了吞咽的動作,他終於松了口氣。
腥甜的血液,味道有些熟悉,喝下一點蕭晏的血後,楚意還是暈了過去。
她有些蒼白的唇瓣沾染著星星點點的緋色,如同嬌豔動人的紅色花瓣,雙眸緊閉著,不一會兒,呼吸變得勻稱。
“現在,你知道我是個怪物了。”
蕭晏深情地凝視著楚意,強撐著中毒後帶來的暈眩,低聲呢喃。
他苦笑一聲,先將之前肩膀中的箭砍斷箭尾,然後盤腿而坐,閉上了眼睛。
眼前,卻浮現出魏如黛第一次得知自己的血,可以解毒時候的情景。
年幼的孩童什麽也不懂,只知道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邀功般找到自己的娘親。
“母妃,你看,我沒事了……從此以後,你再也不用辛苦給我配製解藥了,我什麽事都沒有,父皇說,我的身體已經百毒不侵啦。而且我的血,還救活了那隻小兔子呢。”
雖然他的身體很疼很疼,但是,他還是努力對娘親綻放出笑容。
娘親不喜歡他哭,也不喜歡他露出脆弱的表情。
魏如黛望著他,她的眼睛平時是冷漠的,那時卻翻湧起驚濤駭浪。
她滿眼的不敢相信,後退了兩步,道:“我為什麽會生下一個怪物?”
那個眼神,蕭晏記了很多年。
他身上的秘密,在蕭稷安與魏如黛死後,再也沒有人知道。
這樣的秘密,這樣怪物般的身體,蕭晏清楚,若是暴露,自己一定會死。
魏如黛哪裡給自己留下什麽解毒丹藥,就算留下,八年了,哪裡還會剩下呢?是他一次次中毒後憑借著自己的身體自愈,然後說,魏如黛留下了解藥而已。
若中毒的人是江銜影,他便不動聲色的拿出“魏如黛留下的藥”給他——那些藥,就是他的血。
蕭晏不知道等到楚意再一次睜開眼睛看到他,她會對自己露出怎樣的眼神,在他決定將自己的血喂給她的時候,在他看見她為自己受傷而哭的時候,他就什麽也顧不得了。
厭惡也好,恐懼也罷,他隻想讓她平安,健康。
半晌,他感覺自己體內的氣息已經趨於平穩,便睜開眼睛。
蕭晏溫柔的凝視了楚意一會兒,然後站起身,毫不費力地將她抱了起來。
他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穿過密林,午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
蕭晏感覺胸口的溫度近乎灼燒,才微微皺起眉頭,腳步放緩下來,抬起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自從半年前來燕國的路上,被徐驤鞭打之後,他心口處就多了一個奇怪的疤痕,不疼,卻總是散發著炙熱的溫度。
蕭晏皺著眉,努力忽略著胸口的不適,可是那溫度越來越熱,熱到他甚至害怕燙到懷裡的楚意。
他不得不停下腳步,這時,一隊騎著馬的黑甲將士們從遠處風塵仆仆的出現。
“楚意!”
楚昭驚駭地喚了一聲,刹那間便策馬衝來。
青年滿身風霜,黑色的衣袍掠過破風聲,狹長的黑眸泛著血絲,飛身下馬,已經趕到蕭晏面前。
直到快走近了,楚昭忽然不敢再靠近一些。
“怎麽會這樣……楚意……”蕭晏懷中抱著的,生死不明的女孩,是他愛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人。
“只有你一個人?”蕭晏的語氣沙啞,他費力的抬起頭,見楚昭出現的這一幕,不知道為什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周圍。
他為什麽會有一種,原本應該出現兩個人的錯覺?
不對,他為什麽會有一種,又是你這個對阿意意圖不軌的男人晚了一步吧的……得意?!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就要衝破枷鎖和束縛,回到他的腦海裡。
“阿意沒事,只是受了一點外傷,”蕭晏說道,不緊不慢的說出誅心的話,“四殿下,你來晚了。”
四殿下,你來晚了。
這句話仿佛一盆冷水,將楚昭澆個徹底,他的身體一下子定格般的僵住,眼底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
“沒事就好……本殿只是回京,還未進城,便得到了手下的消息,所以趕來救她。”
楚昭定了定神,努力忽略蕭晏對楚意的稱呼是親昵的“阿意”,楚意還昏迷著,他便不必做出厭惡她的表情掩飾,而是低沉的開口:“蕭公子,把她交給本殿吧。”
蕭晏眯起眸子,可笑,他怎麽會把阿意交給這個很明顯就心懷不軌的男人?楚昭覺得自己偽裝得很好嗎?
他絲毫不理會楚昭,須臾,終於在楚昭身後看見又趕來的一隊人,為首的,是自己格外熟悉的張德勝。
“公主,公主啊,奴才救駕來遲——”
“公主!”
“奴才來了!奴才罪該萬死!”
張公公一邊跑一邊哭嚎。
“那群來殺我們的刺客是蠻戎人,”蕭晏緊繃的精神終於松懈,他和楚昭對視著,語氣輕緩又帶著幾分嘲弄,“四殿下,你覺得是誰指使的他們?”
一瞬間,楚昭已經明白了一切。
京中只有一股隱藏的蠻戎人,那就是欒提空。
而欒提空是個唯利是圖之人,他聽從的,除了自己,就是范家。
自己被調去寧州接那個欒提蘭,不過是范瓊然的調虎離山之計,范家想對楚意下手,不知為何懷疑自己會影響到這件事,所以提前支開了自己。
為何他們會懷疑自己呢?
范雲笙……只有他!
自己那隱藏在幽深黑暗之中許多年的,那些令人不齒的感情,最終還是暴露在陽光之下,無處遁形。
最重要的是,他的感情,還傷到了楚意。
楚昭臉上的血色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陰沉的蒼白。
他呆呆地看著蕭晏將楚意交給張公公帶來的禦醫,直到他們一行人快要消失了,他才回過神,仍舊固執地追了上去。
“蕭公子,究竟——”
張公公剛開口一句話,蕭晏便感覺肩膀的傷口一痛,仿佛有什麽東西撕扯著自己的心臟。
他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蕭公子,蕭晏,蕭晏!”
……
“蕭晏,晏兒,你快醒醒——”
蕭晏又夢見了自己小時候的事,他還沒睜眼,就聽見蕭稷安熟悉的,讓他反胃的聲音。
自從來到燕國做質子後,遠離那些陰謀詭計和命懸一線,有了小公主,他再也沒夢見過那些事。
這次,可能是因為自己受了傷吧。
他清楚自己身在夢中,睜開眼睛,平靜而淡漠的看著自己。
他還是小孩子瘦弱的身體,被牢牢地捆在一根十字木樁之上,身上纏繞著細細的鎖鏈,那些鎖鏈原本是銀色的,卻因為他身上數不清的傷口,早已被染成紅褐色。
他的手腕處,是一條不久前被割破,已經凝固的傷口。
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雙黑色繡龍紋的靴子,一角暗紅色的龍袍。
即便知道一切只是夢境,蕭晏還是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蕭稷安那張無比熟悉的臉。
“晏兒,你終於醒了,父皇就知道,這次你還是會沒事的,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怕鶴頂紅了,再也不怕斷腸草了,對吧。”
蕭稷安見到兒子醒來,激動地笑出了聲,那時他還年輕,容貌俊雅端方,只是笑得讓人心中膽寒。
他的手裡,端著一個銀質的碗,碗裡是粘稠的暗紅色血液。
“你看啊。”蕭稷安興奮的指著角落裡的一個鐵籠,語氣中是止不住的滿意。
鐵籠裡面,是一隻渾身血跡斑斑的白色兔子,正在安靜地吃著青草。
“它活了!”蕭稷安好像真的在為兔子安然無恙而感到高興。
蕭晏痛苦的盯著兔子,他恨不得將眼前的男人撕成碎片,可是這只是夢。
那些事,已經發生了。
“是你的血救活了它,晏兒,從此以後,不但你自己百毒不侵,你的血,還可以成為救命的良藥!”
“別怕,父皇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了……魏如黛也不用再費力的給你解毒了,這不是很好嗎。”
“走,我們去告訴如黛這個好消息,她一定很高興。”
孩童已經行屍走肉般,被蕭稷安牽著手,走出了那間黑暗的屋子,可是蕭晏的視線,還停留在那隻籠中兔身上。
那隻兔子是蕭稷安讓自己養的,他把它從手掌心大小的絨球,養到像隻可愛的小狗那麽大,卻眼睜睜看著蕭稷安將毒藥喂到了它的嘴裡。
據說,兔子是不會叫的,即使是再疼,它們都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它被喂下毒藥時,快要死了,也只是將自己縮成一團。
現在,它被自己的血救活,雖然看著滿身是血,但已經可以和往日一樣活蹦亂跳了。
可是蕭晏記得的,幾天后,蕭稷安想知道他的血有沒有治療外傷的作用,在他面前,將兔子生生剝皮。
兔子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它沒有活。
就如他也救不了,死在他面前的楚意。
這章寫得我emo了,不過終於還是把蕭晏身世揭開了一部分,現在大家終於可以明白為什麽蕭晏每次都說自己是給怪物,自己不會死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