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八步屠龍
霹靂——
雷霆劃過壓在頭頂的雲海,無數扭曲電蛇往天際蔓延。
黃豆大的雨珠,砸在巨型黑碑之上,分立左右的兩道人影,與千丈平台對比小如米粒,此刻卻成了整片天地的焦點。
數以萬計的江湖武者,全神貫注盯著石碑前的兩名巔峰刀客,聽見‘我的刀比狂牙子更快’的話語,並沒有人為此嗤笑。
畢竟‘武道’便是如此,踩在前人的肩膀上,用一代又一代的‘青出於藍’,把武學理念拔升到極致,沒有最快只有更快,沒有最高只有更高,從來就沒有什麽亙古不變的最強招式。
但這道理江湖人都知道,做起來卻沒那麽容易。
武學招式就是棋譜,雖說‘千古無同局’,但千年傳承下來,歷代江湖天驕,已經把最強路數摸索到了‘多一顆棋子顯累贅、少一顆棋子差火候’的地步。
後人不說憑空創造一門絕世武學,就算只是推陳出新,略微優化前人的路數,使其提升一分一毫,都難比登天。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初次’現身江湖的夜驚堂身上,覺得夜驚堂如果沒有推陳出新超越狂牙子的地方,應該不敢在這種場合口出狂言。
但夜驚堂的年紀,看起來實在有點太小了。
雖然當代的一仙二聖八大魁,九成都是在三十歲前登頂,年紀小並不算稀奇。
但夜驚堂看起來,最多二十上下,男子二十四五體魄才完全定型,這個年紀可以說還沒到巔峰期。
現在就能超越狂牙子的話,那這天資已經屬於謫仙人級別了,往後怕是有可能撼動奉官城。
軒轅朝在雨中靜立,面對夜驚堂的狂言,只是平淡回了句:
“用刀說話。”
嘩啦啦~~
大雨如注,湖面之上頓時寂靜下來。
夜驚堂注視軒轅朝一眼後,轉身走過石碑,來到君山台的內腑。
軒轅朝見此拔出了君山刀,從腰後取下皮質肩帶,掛在了背上,從另一側往深處走去。
踏踏踏~~
穩重腳步,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聲響。
仇天合見此有點遲疑,畢竟在石碑前打,交手之人有機會跳下擂台,按照江湖約定俗成的規矩,落擂既敗,勝者跳下擂台追殺,屬於玩不起的行為,一般沒人會這麽乾。
而在千丈平台中間打,約等於籠中死鬥,弱勢一方根本沒有逃出擂台的可能,能不能活也只看勝者會不會刀下留人。
仇天合走在後面,欲言又止,想勸夜驚堂別這麽托大,但上萬人看著,漲他人氣勢滅自己威風,顯然不可取。
璿璣真人抱著一堆兵器,儀態要平靜很多,目光放在夜驚堂背影上,暗暗琢磨著夜驚堂怎麽把刀用的比狂牙子還快。
君山台太大,在湖面上飄著的無數江湖客,距離太遠看不真切,見有外人上台,些許膽大的刀客,也跟著落在了平台邊緣。
雖然站在台上,被隨手砍了白死不說,還得挨罵,但和近距離旁觀這種級別的交鋒比起來,這點風險真算不得什麽。
踏踏踏……
很快,兩人來到了君山台的正中心,遠離周邊浪濤和船隊,天地間只剩下風雨聲。
夜驚堂摘下了鬥笠,露出黑帶束起的長發,雙手自然下垂站在雨幕之中,目光從鋒芒畢露轉為平淡,再無氣息波動,變成了和環境融為一體的石頭。
仇天合瞧見此景愣了下,畢竟前些日子在京城,夜驚堂完全沒有這種天人合一的氣象。
到了這種境界,夜驚堂看不透軒轅朝,軒轅朝同樣看不穿夜驚堂。
為此軒轅朝眼底多了幾分正視,把新仇舊恨拋之腦後,雙手同樣自然下垂,心思只在刀上,注視著夜驚堂的眼神。
雙方距離十丈站定,君山台周邊密密麻麻的人群,皆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而一場必將名傳四海,影響往後數十年江湖格局的交鋒,也在此刻正式開始!
霹靂——
蒼雷響徹雲霄,君山台中心也隨之響起了一道淒厲刀鳴。
嗆啷——
夜驚堂身形由靜至動,根本沒有半分征兆。
在雷霆響起的一瞬間,整個人已經破空而出,腳下石磚全數震裂,密集雨珠被身形撞碎為水霧又被勁風裹挾,化為了一條長龍般的白霧。
轟隆——
夜驚堂爆發同時單刀出鞘,在刀尖離開刀鞘的同時,人影已經來到了軒轅朝近前!
此等駭人聽聞的速度,不說圍觀的近萬武人,連仇天合都驚了下,畢竟他可以百分百確認,這一刀他就算能看清,也絕對反應不過來,等他刀出鞘,腦袋已經沒了。
軒轅朝終究是縱橫江湖數十年的刀魁,雖然到了巔峰期末端,但依舊在巔峰期,這驚世駭俗的一刀,並未讓其氣息產生半分波動。
眼見快若奔雷的一刀襲來,軒轅朝眼底甚至閃過了一抹恍如隔世。
畢竟他年幼時初見狂牙子,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刀,完美無瑕、驚豔天下、避無可避,雖然只是一記起手,卻給他留下了一副終生難忘的畫面,為此不惜一切追趕了數十年。
再次看到這一刀,讓軒轅朝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和狂牙子一戰定刀魁的那一天。
但可惜,刀還是以前的老刀,沒有任何變化,而他已經不是以前初出江湖的他了!
轟——
在夜驚堂身形往前突襲的同一時刻,軒轅朝已經起手。
近兩米高的魁梧身形瞬間爆發,肌肉高聳連滿頭花發都當空炸開繃直。
龍蟒般的兩條臂膀抬起,左腳後撤腰背躬起,重達一百零八斤的君山重刀,便從背後破開了漫天雨幕:
“喝——”
夜驚堂全力爆發一刀橫削,速度已經提升到極限,攔在面前的卻還是當頭劈下的君山刀。
雙方都沒用虛招,只是把各自巔峰的招式運用到極致,以最快對最快,而結果,在場能看清的高手都已經了然。
夜驚堂爆發力足夠,但這一刀必然被屠龍令攔住。
只要雙刃相接,夜驚堂不可能硬接重刀,更不用說把君山刀劈飛出去連下一刀。
唯一的結果,就是被一刀斷掉招式失去平衡,而後被屠龍令無限連死。
此景不光圍觀武人,連璿璣真人都看出了不妙,已經悄然腳步前移,準備在夜驚堂被劈飛出去的時候馳援,以免軒轅朝直接兩三刀把夜驚堂砍死。
但讓所有人難以置信的是,雙刃相接的場面並未出現!
軒轅朝躬背彈刀暴力起手,靠著後撤步拉開的半步距離,重刀已經輪到了頭頂。
但下一瞬,軒轅朝猛然發現,面前的黑衣刀客,踏在身前的最後一步,如通天浮屠腳震山河,瞬間震碎了方圓數丈的石磚。
咚——
而左手握刀橫削的夜驚堂,俊朗臉頰瞬間赤紅,雙眼布滿血絲,身上衣袍四分五裂,連同發帶都炸開,本就登峰造極的爆發速度,硬生生在這半步之間翻了個倍!
?!
軒轅朝眼神錯愕,瞧見此刀的第一眼,就明白這一刀,融合了紅花樓的‘風池逆血’。
‘風池逆血’確實可以用未傷敵先傷己的方式,做到瞬間爆發力翻倍。
但是‘風池逆血’槍招,氣脈走向在脊線,和霸王槍的運氣脈絡為一體,和八步狂刀起手式根本就不沾邊,生搬硬套的結果,只能是岔氣震傷經脈。
夜驚堂能用出此刀,隻可能完全拆解了風池逆血和八步狂刀的招式,然後重新構建運氣脈絡,把兩種巔峰武學的精髓合二為一,雖然表象和八步狂刀沒區別,但內裡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刀法。
狂牙子三刀過後開始自殘,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為求殺力瘋狂到不惜性命,所以其刀法被稱作‘狂刀’。
而夜驚堂這一刀,顯然青出於藍。
拔刀就不惜重傷堆爆發力,生死只在這一刀,根本不留後路,可以說把狂牙子的理念貫徹到了極致,已經算的上世間最瘋魔的刀法!
軒轅朝驚人的刀法造詣,讓他一瞬間摸清了這一刀的底細。
但面對這種不要命的鬼刀法,還是陷入了捉襟見肘的局面。
正如夜驚堂戰前所說,他的刀比狂牙子刀更快!
這快的不是硬實力,而是刀法造詣。
哪怕他和狂牙子同水平,也是他的刀更快,打一百次都是狂牙子輸。
軒轅朝起手的‘後撤步’,防的是狂牙子的起手式,以空間換出刀時間。
而面對這驟然速度翻倍的一刀,顯然已經觸及了躬背彈刀能應對過來的上限,雙方同水平之下,屠龍令打一百次照樣是輸!
颯——
速度快到近乎癲狂的一刀,在重刀劈下之前,到了軒轅朝的腰腹。
如果不出意外,軒轅朝一刀落下後,夜驚堂已經靠著駭人速度,從身側一閃而過,徹底終結了軒轅朝的不敗戰績。
但軒轅朝終究是刀魁,追趕狂牙子幾十年,不可能沒想過這一刀防不住的情況。
在夜驚堂氣息出現異樣的瞬間,軒轅朝已經放棄了出刀,穩若磐石的身形轉為側閃規避。
轟隆——
大地碎裂的轟鳴聲中,化為黑色殘影的夜驚堂,從軒轅朝身側一穿而過,在背後帶出一條血線。
軒轅朝身形刹那側閃出數丈,和夜驚堂拉開了距離,左側肋下,出現了一條寸余深的血口。
相較於軒轅朝的體型,這點皮外傷和沒有區別不大,但殷紅血水灑在灰黑石台上,還是引起了滿場嘩然!
“謔……”
畢竟這是軒轅朝成名四十年來,第一次在擂台上見血!
仇天合瞧見此景,目光直接呆滯,根本沒看懂。
而璿璣真人則是暗暗怎舌,完全想不通夜驚堂從哪兒摸出來的這麽一招。
夜驚堂想出這一招,時間其實也不久。
以前他沒見識過八大魁的實力,眼界一直放在‘見招拆招’上,一直在研究兵器、動作這些外界條件。
而昨天見識過璿璣真人‘一拳就是一拳’的底蘊後,他算是開了眼界,明白‘招式、兵器’在山巔巨擘眼裡,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內裡。
然後他就用了另外半晚上時間,開始調整霸王槍、屠龍令、八步狂刀等運氣法門,彼此互相借鑒探索,看怎麽才能讓原本的招式變得更強。
只要眼界到了思路正確,構建運氣法門、尋找出最優解,對他來說真就個把時辰的事情。
此時一刀穿身而過,在軒轅朝身上留下一道傷口,夜驚堂向來沉靜如水的眼神,也湧現出了血脈賁張的狂熱。
“喝——”
夜驚堂衝到軒轅朝背後的刹那,雙腳重踏地面,身形拐出一個銳角,左手刀順勢送入右手,推刀前斬,瞬間在千丈平台上拉出一條白霧!
轟隆——
兩刀銜接毫無間隙,不給對手任何反手的時間。
軒轅朝側閃出去腳步堪堪落地,夜驚堂已經再度殺到面前!
軒轅朝研究了八步狂刀半輩子,對招式一清二楚,不可能被一套連的毫無反手之力,在側閃同時,重刀已經順勢旋身一周,劈向了夜驚堂攻來的方向。
但夜驚堂也知道屠龍令的短板,仗著輕刀收放自如,突襲半途速度驟減,恰到好處的讓君山刀從前方一掃而過,而後速度再度爆發到極致!
颯——
軒轅朝雖然對百斤君山刀運用到了信手拈來的地步,但同水平搏殺,兵器重一百斤,就不可能保持和夜驚堂一樣的反應速度。
眼見夜驚堂見縫插針,軒轅朝毫不遲疑停刀橫拉,護在身前為盾牌。
鐺——
君山台上驟然響起一聲驚雷。
全力爆發的夜驚堂,雙手握刀突襲至身前,見軒轅朝拉刀格擋,直接轉斬擊為刺擊,點在了寬厚刀身之上。
這一刀凝結夜驚堂畢生所學,威力堪稱恐怖,刀勢出手便震開了雨幕,在身前刺出了一條空洞。
如果落在君山刀上,哪怕軒轅朝拿著神兵利器,也有可能被直接洞穿,直至刺入心門。
為此軒轅朝反應奇快,右手推刀讓君山刀形成了斜面,螭龍刀刺中就順勢往左後方滑去,火,在厚重身上擦出了一條放血槽,火星四濺!
嚓——
夜驚堂手裡的螭龍刀,可不會像君山刀那樣收不住,一刀刺空,當即收刀下拉,劃向軒轅朝腹部。
但軒轅朝經驗亦是誇張,雖然速度趕不上,卻算盡了夜驚堂的攻擊方式,先人一步飛身極退。
颯颯颯——
鐺鐺鐺——
千丈平台之上,暴雨被橫風帶動,化為了亂流四散橫飛。
周邊觀戰的近萬武人,只能看到一道黑色殘影,在軒轅朝周邊來回穿插,帶出點點火光和刺耳雷鳴。
軒轅朝雖然體型如山嶽,但身法卻輕若遊蝶,百斤重刀在周身來回閃轉,遊刃有余擋住了夜驚堂近乎瘋狂的突襲,看似不落下風。
但璿璣真人等頂尖高手,卻能看出這場搏殺不出意外已經結束了。
因為軒轅朝兩次起刀都被夜驚堂強行打斷,根本沒有第三次起刀的機會,只是把重刀當盾牌被動格擋。
君山刀轉不起來,就沒法依靠慣性累加速度和刀勢,給夜驚堂造成威脅。提著百來斤的鐵疙瘩,想砍中夜驚堂,除非夜驚堂腦殼進水往刀口上撞。
而夜驚堂佔據主動權,可能砍一百刀不中,但只要中一刀,軒轅朝就沒了。
“嗡……”
君山台周邊圍觀的武人,雖然後知後覺,但還是很快意識到,軒轅朝的屠龍令,好像真被壓死了,湖面上逐漸響起雷鳴般的嘈雜。
仇天合瞧見這幻想過不知多少年的場景,雙手微微顫抖,竟然有熱淚盈眶之感。
但仇天合還沒來得及興奮,擂台上的一幕變數,忽然讓整片天地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能看出軒轅朝必敗無疑,作為當代刀魁,軒轅朝自己又豈會看不出來。
就在夜驚堂身形再度折返,想趁著軒轅朝旋身半圈一刀貫入肋下之時,一道刀鳴聲忽然從擂台上響起!
嗆啷——
軒轅朝滿頭花發飛散,原本古井無波的雙眸,也顯出了專屬於刀客的狂熱,怒喝聲中,握住君山刀的雙手微擰,繼而身形忽然爆起,在雨中拉出了一道璀璨白芒!
夜驚堂心中寒毛倒豎,身形驟然頓住,改刺為擋,瞳孔微縮仔細看去,卻見厚背闊刀飛了出去,只剩刀刃,不見刀柄。
而速度暴漲的軒轅朝,雙手持著一把四尺出頭的長刀,刀身纖細、寒芒畢露,目測分量最多不過六斤,幾乎在空中帶出殘影,眨眼已至身前。
擋——
雙刃相接,軒轅朝恐怖的爆發力終於得以展現。
夜驚堂雖然反應及時,但體型差距擺在這裡,重劈之下雙腳踩碎石磚,整個人往後硬生生滑出了十余丈才停住身形。
此景不光夜驚堂,連璿璣真人等人都看愣了。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君山台弟子會帶副兵器,以防起刀失敗後沒法反手,但沒料到軒轅朝本人竟然也藏了把輕刀。
一刀過後,雙方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夜驚堂渾身霧氣蒸騰,看著遠方的軒轅朝,開口道:
“丟了名震天下的君山刀,可就算承認屠龍令被破了。”
“謔——”
君山台周邊圍觀的無數江湖客,直至此時才敢喘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臉上都帶著不可思議。
軒轅朝赤裸上半身,血水染紅了左側甲裙,四尺長刀斜指地面,眼神依舊不失傲氣:
“屠龍令輸了,老夫可沒輸。屠龍令是老夫二十多歲悟出的刀法,等了四十余年才有人破掉,你難不成以為,老夫這四十年,是在原地踏步?”
夜驚堂知道軒轅朝不可能只有這點底蘊,但還是道:
“我能破狂牙子的八步狂刀,就能破世間任何刀法,你憋出什麽東西都一樣。”
“老夫三歲練刀,生平最欽佩者莫過於狂牙子,也知道‘唯快不破’的至理。屠龍令能破八步狂刀,確實贏在狂牙子刀還不夠快,還沒有把八步狂刀打磨到巔峰。”
軒轅朝手腕輕翻,將長刀倒持於左手:
“練屠龍令,遲早被更快的刀破掉;而練快刀,才能真正做到萬法不破。
“你以為,世上只有伱把八步狂刀的刀法,拔高了一尺?”
“謔……”
旁觀無數江湖人,聽到軒轅朝準備用八步狂刀打夜驚堂,眼底滿是難以置信,但細想又在情理之中。
軒轅朝能破八步狂刀,必然苦心鑽研了幾十年,以軒轅朝的悟性,照貓畫虎研究出八步狂刀真不稀奇。
雖然是同一種刀法,但夜驚堂的運氣法門,和狂牙子的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東西。
軒轅朝顯然也是如此。
此舉不能說是同門相爭或偷師,而是各自根據前人的武學理念,自行研究領悟,開創的兩種新流派,彼此較量,分出誰悟出來的新刀法更好!
夜驚堂見軒轅朝準備打不過就加入,和他拚八步狂刀,稍微沉默後,開口道:
“屠龍令的刀法理念,讓我歎為觀止,和八步狂刀各有優劣,但都是環環相扣無懈可擊,為江湖最頂尖的刀法。
“八步狂刀打不過屠龍令,是人不行;屠龍令打不過八步狂刀,照樣是人不行。
“你放棄屠龍令,轉而研究八步狂刀,著實可惜。”
軒轅朝眉頭一皺,沒有言語。
夜驚堂把螭龍刀插在地上,抬起手來:
“世間武學千千萬,彼此相生相克,哪有什麽絕對的強弱之分,無非看用的人是誰。”
“你讓我見識什麽叫八步狂刀,我也讓你看看,什麽叫屠龍令!”
“謔——”
周邊觀戰之人,聽到這話當場炸鍋。
畢竟打完之後換兵器再打一場,無異於爺孫局,兩場全輸就是奇恥大辱,直接可以就地自裁了。
仇天合都愣了,雖然知道夜驚堂霸道,但沒料到能囂張到這一步。
教軒轅朝用屠龍令,殺人還要誅心……
璿璣真人也沒想到夜驚堂這麽橫,看著擂台上意氣風發的年輕俊公子,眼底閃過幾分異樣。
若非場合不適合,按照她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性子,非得來句‘你要是能打贏,姐姐我就滿足你一個什麽都可以的願望’來刺激下夜驚堂。
只可惜,上萬人看著,璿璣真人不可能這麽瞎搞,只是把君山刀和肩帶,丟給了夜驚堂。
呼呼~
啪——
夜驚堂單手接住飛過來的重刀,把肩帶套上,掛在了肩頭。
漫天風雨也在此時陷入死寂,只剩下位於千丈平台正中的兩人。
軒轅朝靜立雨中,眉頭緊鎖,眼底忽然沒了往日維持四十年的鋒芒。
因為軒轅朝居然發現,現在的他,確實不是三十歲前的他了。
三十歲前,他面對如日中天的狂牙子,依然敢和現在的夜驚堂一樣,提著君山刀登門,看看誰是當代刀魁。
而如今懂得多了,見識多了,那股愣頭青一般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心氣,反而沒了。
知道‘唯快不破’是好事,但若人人皆大徹大悟練快刀,沒有傻子愣子去另辟蹊徑鑽研旁門左道,哪還有當今這百花齊放的江湖?
夜驚堂身上的傲氣和絕對自信,猶如醍醐灌頂,讓軒轅朝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閉門造車四十年,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隨了大流,忘記了當年練刀的初心!
一個刀客,若是產生了自我懷疑,不再相信自己的刀,雙眼又如何展現出鋒芒?
軒轅朝握了握刀柄,沉默良久後,輕輕吸了口氣,壓下心底萬般雜念,開口道:
“可惜,你生晚了。此戰過後,江湖上再也沒有能和你我平起平坐的刀客,那感覺舉世無敵,但也說不出的迷茫寂寞。”
軒轅朝這話,是在感歎‘有旗鼓相當的對手,才能意識自身錯誤,從而精進成長’。
夜驚堂明白意思,雙手自然下垂,平淡回應:
“如果不是當年那場風波,打滅了年輕刀客的心氣,如今的君山台,應該群雄並起、百花齊放。
“江湖刀客有今天這般光景,不是因為江湖練刀的少了青黃不接,而是你這帶頭的刀魁,不值得年輕人當成榜樣去仰慕追趕。”
“呵……”
軒轅朝年過古稀,早已明白此生是非對錯,當前所求無非暢快一刀而已,沒有再說話,大步往前走向夜驚堂。
咚、咚~
沉悶腳步,再度從雨幕中響起。
夜驚堂渾身霧氣蒸騰,身若蒼松巋然不動,眼底的狂熱已經化為了平日裡的寧靜。
霹靂——
一道雷光,再度劃破蒼穹。
軒轅朝腳步越來越快,在相距十丈時,雙腳驟然發力,偉岸身形躬起又彈出,瞬間撞破雨幕,左手長刀順勢削向夜驚堂中門。
此刀同樣快到匪夷所思!
軒轅朝能看穿夜驚堂的刀法底細,夜驚堂同樣一眼看出了這一刀的門道——化用‘躬背彈刀’的法門,把彈刀改為彈人,大幅度加強八步狂刀起手一刀的突襲速度。
這改良可以說十分精妙,因為夜驚堂也只是想過左手刀、右手刀,沒考慮過在腰腿上下功夫,來讓手裡已經到極限的刀更快半分。
這一刀雖然沒有夜驚堂自損八百的出刀方式提升恐怖,但勝在不用自損八百,而且破屠龍令確實夠了。
不過可惜的是,夜驚堂用的並不是正常的屠龍令,而是昨天改良八步狂刀時,用相同思路順手研究出來的新版屠龍令。
“喝——”
就在軒轅朝起手的同時,夜驚堂左腳後撤半步,雙手握住背後刀柄,渾身上下的露出的皮膚瞬間漲紅,渾身肌肉青筋暴起,眼角甚至湧出血絲。
轟隆——
狂奔氣勁瞬間推開漫天雨幕和地面碎磚,在周邊清出一片真空。
掛在的背後的君山刀,也在眨眼間彈起,以一種近乎瘋魔的速度,往前悍然劈下。
此景此景,連不會武藝的武人,都看出夜驚堂起刀瞬間,就震傷了渾身氣脈,全身筋骨也必然有所拉傷。
但這並不妨礙此刀毀天滅地的破壞力。
軒轅朝全力爆發,以此生最巔峰的速度衝至夜驚堂身前,也沒能繞過這他嘔心瀝血數十年研究出來的後撤步躬背彈刀!
夜驚堂後撤的那半步,就好似攔在面前的一道天塹,任憑他如何壓榨體魄,等在面前都是那把當頭劈下不給半點機會的君山刀。
也是此時,軒轅朝明白了狂牙子當年面對他的感受,也明白了所有刀客面對君山刀的感受。
那是一股勢不可擋的絕望!
就好似一座高山朝自己壓來,使出渾身解數,都跑不出被殃及的范圍,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座萬丈山嶽砸在自己身上。
這無疑是世間最美最暴力的刀法之一。
就算不能穩破八步狂刀,也是彼此勢均力敵,只看用刀的人是誰。
如果年幼之時,他看到的是這一刀,恐怕也會為此魂牽夢繞一輩子吧……
但現在,為什麽會從其他人的手中看到這一刀!
這本是他的刀呀……
轟隆——
雙刃相接,漫天雨幕被震回高空。
強勁刀風肆虐,瞬間鏟平了一層地磚。
而無論是在戰場還是在江湖,都屹立不倒一輩子的軒轅朝,此時和所有接屠龍令的刀客沒區別。
劈山斷海的恐怖力道壓下,軒轅朝偉岸身形根本沒法站住,被力劈華山的一刀,砸的刀背撞入小臂,整個人往後砸在了地上。
轟隆——
千丈石台上碎石飛濺,正中心的位置瞬間被砸出一個巨大凹坑。
身著半甲的軒轅朝,從坑中斜著飛出,又摔在地面上,順著光滑平台滑出了數十丈。
“喝——”
夜驚堂一刀落後沒有半點間隙,飛身再度躍去,雙手拖刀旋身一周,劈向軒轅朝落點。
颯——
軒轅朝反應奇快,翻身而起往側閃,躲開了險之又險的刀鋒,但緊跟著下一刀就再度襲來。
呼呼呼~——
不過眨眼間,君山台再度響起了那道讓萬千江湖刀客視為夢魘的恐怖聲響。
夜驚堂身隨刀轉,不過刹那間就轉成了風車,遠看去只能瞧見圓形的雪亮刀光,根本摸不清刀本體在哪裡。
而君山台上的滂潑大雨,也被螺旋氣勁攪成了漩渦,猶如一條水龍卷,在平台上飛速遊移。
軒轅朝兩米出頭的龐大身形,在浩瀚天威前也顯出了渺小,身手依舊快若奔雷,在高台上飛速騰挪閃轉,但已經沒法再去碰那把窮追不舍的重刀。
君山台周邊近萬人,無論識貨的還是不識貨的,都知道勝負已分。
屠龍令刀勢起來便基本無敵,想打只能用長兵。
夜驚堂把刀勢累加到這般恐怖的地步,轉的人看都看不清,不說軒轅朝,就算夜驚堂自己用改良過的八步狂刀,敢鑽空子估計也是以死換死。
因為進去了根本沒時間抽身,不管刺中哪兒都至少被劈一刀。
方才所有人都以為,確實是八步狂刀更勝一籌,但現在看來,屠龍令真不弱,只不過一個拚前期,一個拚後期,強勢期不同罷了,純看刀放在誰手裡。
呼呼呼——
近萬人全神貫注,看著千丈平台上的那道水龍卷。
而這場事關刀魁歸屬的交鋒,也在此刻變成了夜驚堂的個人舞台。
刀勢累加至此,速度、威力都已經無暇,軒轅朝根本破不了這自己賴以成名的刀法,能做的只是不停閃轉避其鋒芒。
但屠龍令刀勢起來後,只要會控刀,百斤君山刀就是在自己飛,根本用不了多少力氣,閃轉騰挪也不算慢。
軒轅朝除非掉頭跑,不然不可能甩掉窮追不舍的刀鋒,甩掉了夜驚堂顯然也不會停下已經成型的刀勢,照樣會追過來。
“喝!”
軒轅朝這輩子可能是頭一次,被打入這種無計可施的絕境,縱橫江湖一輩子,並未就此認輸,而是雙目瞪如銅鈴,驟然發力撞向飛旋的重刀,雙手推刀一記直刺,取夜驚堂軀乾。
此招是想以命換命,強行逼停逼夜驚堂的刀勢。
但夜驚堂根本沒有給半點機會,旋身途中後撤拉開半分距離,一記剛猛無雙的重刀,直接掃在了刺來的刀鋒之上。
鐺——
金鐵交擊的爆響中,百斤重刀的恐怖破壞力由此展現,砸在六七斤的長刀之上,完全是一邊倒碾壓。
軒轅朝手握得住刀柄,刀身卻扛不住如此蠻橫的重擊,硬生生被砸彎了刀身,變成了一個拐角。
而不過一瞬之間,旋身一圈的重刀,便以力劈華山之勢,再度落向軒轅朝頭頂,根本不給半點反應機會。
軒轅朝抬起被砸彎的長刀格擋,重刀蘊含的恐怖氣勁,便直接宣泄在了身上,長刀沒斷,卻被砸的陷入胸腔,肋骨盡碎血肉橫飛,整個人都嵌入了地面碎石之間。
轟隆!
“喝——”
夜驚堂一刀落的瞬間,下一刀已經發力,旋身一周再度劈向了尚未彈起的軒轅朝。
以軒轅朝的底蘊,此時仍然可以翻身騰挪躲開,再拉扯片刻。
但軒轅朝並沒有再動,身為刀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當前局勢,再拉扯毫無意義。
軒轅朝用那雙看了江湖七十載的老眼,直愣愣望著當空落下的重刀,眼底並沒有惶恐、後悔、遺憾、不甘,有的只是一抹解脫。
畢竟這就是江湖。
新人生、老人死。
江湖就是一代又一代的新老交替,所有巔峰武人,都沒法繞開這個宿命。
他曾經生在刀下,縱橫戰場、獨霸刀壇,完成了尋常江湖人一輩子都只能奢求的壯舉,一生都屹立在山巔。
而如今死在刀下,也死在巔峰之時,輸的堂堂正正,沒有因為年老體衰,而留下半分不甘。
這對一個巔峰武人來說,確實是善終。
此戰後就算活著,肋骨盡斷傷及根本,活頭也不過幾年,面對退去的光環和老病軀體,等待他的恐怕也只有孤獨終老的無盡懊悔。
而死在刀下,此生對也好、錯也罷,都將歸於塵土,不用再去想了。
但可惜的是,這一刀很長,直至最後也沒落在頭上。
沙沙沙~~
千丈平台陷入死寂,只剩下密集雨響。
夜驚堂雙手持刀,在軒轅朝頭上三寸驟停,氣喘如牛汗氣蒸騰,眼神卻十分平靜,看著那雙昏黃老眼,開口道:
“你害了兒女一輩子,也害了我爹一輩子,風風光光當了幾十年刀魁,打不過了就想痛痛快快的死在我刀上,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繼續活著,無兒無女沒指望,在悔恨中活完最後幾年;若是受不了這苦,也可以痛痛快快自裁就此解脫,死的像個純粹江湖人。”
夜驚堂說完,把君山刀收起來,插在大坑邊緣,寬厚刀身看起來就好似一塊無字墓碑。
渾身是血的軒轅朝,眼神動了動,繼而便湧現怒色:
“要殺便殺,何必說這些廢話?”
夜驚堂抬手抹了把雨水,看向了遙遠的西北,平靜道:
“我爹過的並不苦,有個兒子,十幾年日日陪在跟前,幫忙打理家業,風雪天也會幫著加件衣裳,壽終正寢後也有兒子披麻戴孝、養老送終,心中遺願也能交給兒子去辦,一輩子挺圓滿。
“你如果當年沒那麽利欲熏心,現在應該也有個成器兒子。
“你這個年紀坐在台上,或許還能看著兒子和我切磋,贏了開懷大笑,輸了也會安慰兩句‘江湖就是後浪推前浪,爹還沒死,你往後有的是時間’。
“指不定你還能有幾個聰明伶俐的孫子、外孫,閑時坐在屋簷下,看著幾個小娃娃拿著木刀在院子裡比劃,笑呵呵指點兩句……”
“夜驚堂!”
軒轅朝被這誅心之語,刺激的滿面漲紅,爆喝聲響徹整個君山台,那雙眼睛猶如猙獰惡虎。
“可惜,你沒這個福氣,所以你死了還是活著,對我來說沒啥區別。”
夜驚堂說完話後,轉身來到螭龍刀前,拔出佩刀,收刀入鞘。
嚓~
一聲輕響,漫天風雨,也在此刻恢復了徹底的寧靜。
“謔……”
“謔——!”
“牛氣……”
……
人滿為患的千丈平台邊緣,在此刻山呼如潮。
無數認識或不認識的刀客,都在不明緣由的亂叫,更有甚者直接跳到了巨型無字碑上捶胸頓足,也不知道在興奮個啥。
在高空盤旋的鳥鳥,此時也落在了夜驚堂肩膀上,擺出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張開翅膀:“嘰嘰嘰……”回應。
夜驚堂站在君山台上,環視外圍的人山人海,完成義父的遺願,心裡輕松了一大截,也十分可惜大笨笨、凝兒、三娘、小雲璃不在,不然肯定會衝過來親他一口,指不定晚上還能一炮三響……
仇天合回頭看了看目光猙獰卻又有點失神的軒轅朝,暗暗歎了口氣,臉上也顯出幾分唏噓。
軒轅朝當年因為軒轅天罡留了鄭峰一條命,夜驚堂如今沒有親自手刃軒轅朝,無疑是恩怨兩清最合理的方式。
至於軒轅朝選擇余生懊悔還是自裁,仇天合倒是不在乎,選什麽都是該。
仇天合收回目光,露出了一抹笑容,走到跟前拍了拍夜驚堂的肩膀:
“唉,想了半輩子刀魁,結果直接被你小子截了,這老輩得讓著晚輩,不能和你爭,這以後算是沒指望了。”
夜驚堂知道這是玩笑話,不過還是道:
“放心,我當不了多久。只要打趴下八魁前三,就不算在俗世江湖之內了,八魁名號自動順延給下一位。”
仇天合眨了眨眼睛,覺得確實如此,只要軒轅天罡不跳出來,江湖上估計沒人和他爭老二的位置,當下又道:
“順延的沒多少人認,到時候咱們還是打一場,來個惜敗半招……”
璿璣真人也站在了跟前,瞧著人山人海的江湖盛景,感覺與有榮焉,想想把腰後的酒葫蘆取下來,遞給夜驚堂: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問鼎刀魁,就是江湖上的金榜題名,如此快哉的場合,不來一口?”
夜驚堂並未拒絕,接過朱紅酒葫蘆,對著嘴灌了一大口。
璿璣真人見夜驚堂嘴對嘴喝,微微眯眼,但也沒計較,繼續道:
“這場面我待會給你畫下來,拿給離人和凝兒看……”
“咳咳——”
話沒說完,夜驚堂忽然悶咳了兩聲,臉色化為漲紅,用拳頭捂著嘴道:
“快走吧,待會暈台上就丟人了……”
正享受萬人憧憬目光的仇天合和璿璣真人,見此都是臉色一變,知道夜驚堂剛才不要命的打法,傷了體魄,而且肯定不輕。
仇天合道:“我去幫你打發過來套近乎的江湖人,你找個地方趕快養傷。”
璿璣真人見夜驚堂氣息全亂了,站穩都是問題,就做出很親昵的模樣,抬手摟著夜驚堂胳膊,暗暗撐住夜驚堂的身體,往湖邊走去。
“謔——”
“夜大俠……”
……
山呼海嘯響徹雲霄,連雷鳴和暴雨都壓不住。
夜驚堂被璿璣真人暖水球似得的小西瓜夾著胳膊,做出風輕雲淡的姿態,和岸邊的江湖群雄頷首示意,而後就鑽進了小船,在海潮般的恭送聲中駛入了滿湖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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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今天晚上的,提前更了,晚上木有了,明天還是晚上更新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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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