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驚的站了起來，包括莫成君同樣如此。

  老夫子在星河劍宗的地位真心很獨特，他以‘私塾先生’的身份被聘用，卻又在日複一日的教學中，走上了劍修之道，最終成就了劍仙之位。

  他在星河老祖殞命之後，又護著星河劍宗走過了風風雨雨數百年，幾乎是傾盡了一切。

  可即使是到了最後，他都未曾真正拜過劍宗先祖，也不算入了宗門。

  可星河劍宗的幾位宮主對他的感情，早已經超過了所謂的宗門束縛。

  他的畫像也被請入了祖師堂，位列星河老祖之後，這事兒，就沒一個人提出異議。

  即使是莫成君，來到星河劍宗之後，也多番受他照拂。

  要是沒有那本紅木密錄，他或許連最初的‘四十大限’都踏不過，又何談今日之成就？

  現在，他們又聽到了這位老人的消息，怎能不激動？
  止殺劍尊董洪武直接踏步上前，一臉緊張的問：“師姐，夫子，夫子盡也去了廣寒宮？他老人家怎麽樣了？”

  見眾人盡皆失態，沈錦繡的表情更加落寞：“他是去了，還是由補天教的那位燭龍龍君親自引去的。

  也是在廣寒宮，這位向他說明了一切，包括天外天戰場的局勢，真魔界的可怕，甚至說了補天教所做的一切到底為何？”

  鄧伯祿追問：“那老夫子呢？他老人家也去了天外天戰場？”

  沈錦繡反問：“你覺得可能嘛？”

  “這……”

  “按照我看到的記錄，老夫子雖知曉了一切，但無法放任宗門不管。

  於是，他與那位燭龍龍君話不投機，大戰與太陰星上，最終殞命當場。”

  沈錦繡幽幽長歎一聲，抬起了頭，看著眾人，目光複雜：“可你們以為這就是最可悲的？
  不，不是的，這還遠遠算不上。

  最可悲的是，即使是人死了，入了那幽冥之地，也有可能過了那三途河，入了枉死城，依舊得被訓練為鬼軍，被送往天外天戰場。

  廣寒宮存在的作用之三，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作為運送鬼軍去天外天戰場的轉運基地。”

  “嘩嘩……”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都躁動了。

  即使是莫成君，其實早已經知道此事，這一刻聽在耳中，依舊有一種‘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窒息感。

  “這補天教當真不得好死！”

  這是無悔劍尊范天德的發言，似乎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但沈錦繡卻又開口了：“如果沒去過那廣寒宮，如果沒有和那些教授知識的夫子有深入的溝通交流，如果沒有看過真正的天外天戰爭史，我其實也認可你們的觀點。”

  雲淵劍尊吳一平有些難以理解：“師姐，你這是怎麽了？”

  “呼……”

  沈錦繡長歎了口氣，仿佛要吐盡心中一切陰鬱和憋悶，她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補天教頂在前面？

  如果沒有天外天那數之不盡的仙域戰場，你們認為會如何？”

  不等別人回答，她自顧自道：“那些欲界真魔會來到此方世界，他們要的可不是奴役，也不是共存。

  他們要的是此方世界的一切，是顛覆秩序和改造環境，從而能適應他們的存在。

  至於這方土地之上的活物，他們從來不在乎。

  到那時，什麽人啊、妖啊、水族，精怪，通通都得去死。”

  “我還仔細研究過天外天的戰爭簡史，雖然這是補天教編寫的。

  可你得承認，那裡充斥著讓我都無法直視的血腥，殺戮，毀滅，和不死不休。”

  “我其實挺讚同廣寒宮內一位女夫子的話，她總是說，在所有的戰爭中，唯有文明和種族的戰爭最是殘酷。

  因為，文明和種族戰爭的目的，永遠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完全消滅另一方存在的痕跡，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看的越多，知道越多，我反而能理解那補天教所做的一切，他們是將此方世界當做了兵源提供之地。

  但他們也保證了文明和種族的存在。”

  如此說著，她再次抬起了頭，看著大殿之內的所有人，咧嘴笑了笑。

  可她的笑容是如此勉強，充斥了難言的苦澀，自嘲和無力：“我這般想，是不是也挺該死？”

  此言一出，再也無人開口，或者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於是，滿場皆靜，久久無言。

  ……

  莫成君得承認，他後悔了，後悔讓沈錦繡跑這一趟太陰星了。

  他之前並非沒關注這一趟的危險問題，可當時能想到的，永遠是人生安全，沒涉及到思想建設啊？
  再說了，就四季劍仙沈錦繡，這一位活了數百年，以冷靜，智慧和堅韌著稱的女劍仙，早已經三觀穩固。

  她又不是那些個小年輕，怎麽可能三兩句話就被人忽悠了？

  可事實上，越是穩固的東西，崩塌起來越是如山洪海嘯，無可阻攔。

  而廣寒宮之旅，卻是讓沈錦繡的三觀徹底崩碎，那種‘敵人做的沒錯’的感覺，讓她陷入糾結的旋渦，無法自拔。

  敵人要是沒錯，難道錯的是我？
  這次暢聊，到這裡就進行不下去了，眾人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沈錦繡。

  最後，還是莫成君提議，讓所有人都散了，給她一些時間。

  這種事兒，除非她自己想通，不然誰來了都沒有用。

  不過，沈錦繡依舊是那位智慧和堅韌並存的劍中仙人，也無需別人的開解和安慰，只是短短幾天，她就恢復過來。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非黑即白，多的永遠是中間灰，而對於個人，有的多是自身的階級和立場，是足夠的利益。

  所以，補天教做的一切都不是錯，星河劍宗以補天教為敵，也沒有錯。

  想通了這些，其實也就沒什麽了。

  再次見面，已是七天后了，是沈錦繡專門傳訊給了莫成君，也沒叫其他人。

  好吧，她其實清楚，相比其他幾位宮主就聽個熱鬧，唯有莫成君，最是需要她從廣寒宮上帶回來的那些消息和知識。

  ……

  夜，
  月滿西樓。

  千年雲霧仙茶下，莫成君和沈錦繡再次相對而坐，一方小爐煮開了沸水，在‘嘩啦啦’的聲響中，衝泡了兩杯雲霧仙茶。

  莫成君推了一盞到女劍仙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品了一口後，隻覺得甘甜芬芳入口，忍不住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沈錦繡也端起茶盞，卻沒有急著喝，而是嗅著茶香，似有些出神。

  莫成君有些擔憂道：“宮主，這次是我莽撞了，不該讓你直接就去的。”

  沈錦繡卻是擺擺手，笑著道：“其實也是件好事兒，長了見識，開拓了視野，也打開了格局，怎麽算我都不虧！”

  說著，她不願再在這話題上耽擱時間，將茶盞放下，又道：“這些天，莫師該是憋壞了吧？是不是有太多想問的？”

  莫成君咧嘴一笑：“知我者，宮主也！這幾天回想宮主之前所言種種，還真攢了不少問題，也請宮主解惑。”

  沈錦繡笑了笑，道：“那你問吧？”

  莫成君揮手一握，就自儲物袋中取出一個本本，翻開幾頁，見一紅筆書寫的字體，立刻道：“宮主，你說那廣寒宮也負責轉運鬼軍？可知具體的手段？”

  “具體手段未知，因為，即使是在廣寒宮，關於幽冥陰土的大部分消息也是絕密，更何況是轉運鬼軍這類核心機密。”

  女劍仙搖了搖頭，卻又道：“不過，按照我打聽來的某些信息，補天教內似有某些理論和你的觀點類似。

  說這個世界是有不同維度的，那幽冥之地該是低於正常世界的維度，陰土則是兩個維度之間的夾層。

  而洞天福地，同樣是兩個維度的夾層，卻處在現世和更高維度之間。

  按照女夫子話語中的意思，補天教該是掌握了某種在幽冥之地，跨星域的挪移手段，由此才能大規模的運送鬼軍。

  但在現世之中，就沒這手段，

  或者說並不成熟。

  補天教當然也在仙域之間建起了遠程挪移大陣，但是有距離限制，且耗能極大。

  若是仙域之間的距離遠了些，就必須讓那些仙人大能在虛空中趕路，耗時良多，速度非常的慢。

  這是補天教的硬傷，三千年以降，不知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但一直沒什麽大的突破。”

  如此說著，女劍仙似又想起了什麽，又道：“是了，我似乎聽那女夫子提過一句，說幽冥之地，原本是混混沌沌，無邊灰暗。

  只是因為有了需要，於是，就有那麽一位大能與無邊混沌之中開辟了三途河，播撒下彼岸花，修建了枉死城，又敕封了十殿閻羅鎮守四方八極。

  此為，陰司地府！”

  “咳咳，那大能可留下姓名？”

  “具體的名字，自然不知曉的，但封號，似乎是泰山府君！”

  聽了這麽多熟悉的名字，莫成君忍不住嘴角抽搐，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

  沈錦繡似乎明白他糾結的地方，居然取了一本《西遊記》出來，她拍了拍這本書，道：“是不是覺得這些都很熟悉啊？”

  “是，是的！”

  沈錦繡眼神都亮了：“那你不覺得，在久遠之前，這天庭地府，三界眾生，就該是真的嘛？”

  這一次，莫成君是真心不知該怎麽解釋了，他能說那就是上古神話？是古人對未知最樸素的臆想？是一本志怪小說？
  可問題，就算天庭是他建的，可這十殿閻羅，陰司地府，廣寒宮，這些同名同姓的存在，該怎麽解釋？

  難道，他們也是照著神話裡面起的名字？

  好像，可能，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啊！
  這一刻，莫成君都能篤定了。

  估摸著就有某些和莫成君一樣來歷的人，也有著同樣的惡趣味啊！
  可你讓他怎麽和沈錦繡解釋？

  “久遠之前的事兒了，到底誰知道呢？”

  莫成君敷衍了一句，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所以用了最好用的一招，話題轉移大法。

  他又道：“宮主，按您的說法，這位泰山府君怎麽也得是堪比祖龍的強大存在了？”

  沈錦繡也沒在之前的話題上糾結，而是順著莫成君的話語，笑著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而這也是我想說的。

  在我看到的上古簡史之中，可不是龍族一家獨大，他們雖實力強勁，但也只是天下水脈之主，凡江河流域，湖泊所在，皆為龍族統禦之地。

  可除此之外，還有飛禽一族，以鳳凰為尊；天下走獸，則只聽麒麟號令。

  三族合力，拚死一搏，才將欲界真魔給趕了出去。

  只是，那一戰麒麟損失最多，反而淡出了視野，至少在此方世界，幾乎沒有余留，名聲不顯。

  鳳凰一族次之，但也不好受，所以，大部分族人都去了天外天，可也有極少數留下的，傳唱其威名。

  倒是龍族，因留有完整的化龍之法，補充起來最是迅速，也漸漸的成了補天教的主力。”

  莫成君微微眯眼，細品著沈錦繡話語中的意思，突然就反應了過來：“宮主，你的意思是說，補天教內，並非是鐵板一塊。

  那麒麟鳳凰，也是各有千秋，甚至族內還有堪比那位祖龍的存在？”

  “哈哈，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沈錦繡笑了，又道：“你再想想，追殺我的那三位？”

  “孔雀，鳳凰亞種；麒麟，本就是麒麟一族；還有個人族武聖。

  所以，廣寒宮內，三位域主就沒一個屬於龍族。

  而在此方世界，則是龍族獨大，所以，這也算是一種‘製衡’了！”

  莫成君這般說著說著，似乎就明白了，好吧，只能說天底下就沒有新鮮事兒。

  即使是補天教，其內也少不了派系，也得講究個平衡。

  這事兒看似和天庭沒什麽關系，可實際上，內部有紛爭，也才有機會。

  真要是萬眾一心，堅如磐石，天庭就不用存在了！
  莫成君這般想著，又道：“宮主，能和我說說那仙域嘛？”

  沈錦繡又笑了，道：“莫師，你可算問到了點子上，事實上，這才是我此行最大的收獲。”

  說著，她將《西遊記》一丟，放入了儲物袋中，又取來一個東西，放在手心，道：“你先看看這個？”

  莫成君聞言看去，就見一個黝黑的石塊被她托在手心，他都不用細看，隻一眼就認了出來。

  雖然形狀不一，但那熟悉的波動，那近乎可以吞噬一切光源的純黑，也只有一種存在有此特性。

  “這是兩界石？”

  “是的，就是兩界石。傳聞這等頂級靈物是在殘缺的太陰星上孕育而出，只是以前也沒人能證明。

  可這次，我是真見到了。

  在那殘缺之處，有一條巨大的兩界石礦脈，由那持斧的人族武聖駐守和挖掘。

  而這兩界石，也是開辟仙域的基礎。

  那何為仙域？”

  沈錦繡自問自答：“所謂仙域，就是仙人開辟的界域，是荒蕪星球上能駐守仙人大能和鬼軍的基礎，也是補天教和真魔界廝殺鬥爭的甕城。

  其類似於洞天福地，但和你將洞天福地徹底封閉不同，他們選擇的是對外開放。

  也就是說，當他們在一個星系內尋到合適的荒蕪星球，就會先建造一個洞天福地，然後打開幾個口子，讓洶湧的靈機外泄。

  有了靈機，就有了一切存在的基礎，然後，他們又會通過一系列的手段，塑造出靈機閉環。

  只要在靈機籠罩的范圍內，他們可以播撒種子，可以招來雨水，可以讓荒蕪的大地被綠色覆蓋，猶如沙漠中的綠洲。

  而有了綠洲就有了空氣，可以放牧野獸，可以建設城池，可以遷徙人類和妖族，亦可以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

  所以，你別以為廣寒宮就是建在太陰星上，孤零零的一座宮殿。

  不是的，真不是的！

  廣寒宮，除了那洞天福地之外，還在太陰星上有至少百萬平方公裡的綠洲。

  有十二座大城，二十四座小城，有無數村鎮，總人口涵蓋了人妖兩族，總計超過千萬之數。

  而在這上千萬的丁口中，也有凡人修仙，有大妖縱橫，也會訓練出鬼卒鬼軍，同樣也會誕生仙人。”

  說到這，沈錦繡忍不住歎息了一聲，她道：“這已經是個非常完整的體系了，且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還在不斷的擴大。

  當然，它也不是沒有缺點。”

  莫成君緊急追問：“什麽缺點？”

  “時間，一切的塑造，擴展，放牧，繁衍和成長，都需要一定的時間。

  而我們這些土著仙人到了廣寒宮，最是需要學習的就是這個開辟仙域之法。

  因為，我們未來的任務，要麽是外派到某個仙域駐守，要麽是親手建造一個仙域，所以，這些是必備的知識。”

  如此說著，沈錦繡似是想到了什麽，又道：“是了，除了仙域之外，那些夫子們似乎還更喜歡稱呼它另一個名字。”

  “什麽？”

  “好像叫什麽，人工生態循環系統！”

  這一刻，莫成君再也坐不住了，他‘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定定的重複著那幾個字。

  直到最後，他忍不住罵了句髒話：“我勒個去啊！”

  好吧，我承認我更新不行，但我努力保證，自己每一章，都有足夠多的乾貨！

  還有，這一章發了，估計好多人說我給補天教洗白，但是，我想說我其實不相寫那種無腦的反派，純粹的惡。

  那種存在，本身就假的不行，這補天教的設定真就是從寫書的時候就定下了的，只有這樣的反派，才算是有血有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