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山福地。
群山之巔。
這是一場大型的祭祀儀式,有狂風呼嘯,吹的旌旗獵獵;有鼎爐香燭,熾烈燃燒,煙火彌漫天穹;有三牲六畜,靈果仙釀,供奉在高台之上。
還有巫祝祭司,圍著日夜不休的篝火,跳著狂亂的舞蹈;有補天門徒,顯出奇形怪狀的妖軀,伴隨著鼓點瘋狂的扭動身軀。
而在高台上空,應龍龍君早已顯出原形。
雲霧之中,一條不知多長的龍軀不斷的翻滾遊動,白色鱗甲只是偶爾顯露,就閃爍著金屬寒光,有一雙翅膀,宛如遮天烏雲,投下陰影。
更有連綿不絕的龍嘯之聲,化為層層音波蕩開,傳遍天地四極。
就是吧,若是細細品那龍吟,雖聽不懂,但總有一股子哀怨之意彌漫心間,就有些像是親人出殯,下葬之時,嗩呐二胡拉出來的淒淒哀樂。
除此之外,這龍吟之聲,這巫祭舞蹈,甚至包括香燭煙火,都帶著一股無法掩飾的疲軟意味。
像是進行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疲憊,只是機械性的舞動。
事實也是如此,整個儀式從布置好了祭台開始,到現在為止,已經進行六個月了!
那可是整整六個月啊!
日日不停,夜夜不休,就算是一群妖怪體魄驚人,都累死了好些個了。
尤其是那些個巫祝,基本上都是老邁不堪的家夥。
可他們就是不敢停,累死了都不敢停,沒看天上那位,嗓子都快喊啞了,也都沒停下嘛?!
此時此刻,天上的應龍也是在龍軀微轉間,目光鎖定了一處。
那裡,時間流淌仿佛變慢了些,燭龍龍君已然顯出了身形。
他的動作沒有半點停滯,龍吟之聲也依舊嘹亮,唯有分心二用,一道聲音已經傳到了燭龍龍君的耳中。
“我勒個去啊,你可算來了,快給我說說,老祖他老人家是怎麽說的?
這儀式,儀式是不是有哪裡出錯了,沒把消息遞到那位泰山府君面前啊?”
燭龍龍君隔著的距離有些遠,至少,他是沒敢踏足祭祀的范圍。
只是當應龍的傳聲入耳,他的表情就很認真道:“已經檢查三遍了,是不可能有錯的。”
應龍有些急了:“我們準備的當然沒錯,我說的也不是那意思。
燭龍,別和我打馬虎眼,你明白我說的什麽意思?”
燭龍呵呵一笑:“我當然明白,你不就是說老祖他老糊塗了嗎,傳授的祭祀法門有誤?”
應龍趕忙撇清了關系:“咳咳,這話可是你說的,不是我講的,到老祖面前,我絕對不會承認。”
“這話也不是我講的,而是老祖宗他自己說的。
老祖宗還說,他雖然年紀大了些,但還沒到記不清事兒的時候,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做事不用心,還敢編排他的不是?
是不是皮又厚實了,想挨打了啊?”
燭龍模仿的惟妙惟肖,只是到了最後,他又道:“你在這裡主持儀式不容易,可你以為我在那邊挨拉老祖宗罵就好受了?
極短的時間內,動用三次大陣聯系,太陰星那般可是損耗不小,老祖宗已經很不高興了。”
應龍忍不住咆哮了:“那你說說到底是為啥子嘛?哪有一場儀式持續足足六個月的?
足足一百八十多天,你知道我這日子是怎麽過的嘛?要不你來吼上半年不帶歇的,感受一下?
要不是我知道,老祖宗那個級別的存在確實是某種意義上的不死不滅,我都懷疑那位泰山府君,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咳咳,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燭龍龍君立馬打斷,然後又到:“那啥,關於為什麽儀式沒起作用,老祖宗是給了解釋的。”
“嗯嗯,快說啊?”
“老祖宗的意思,不是儀式失敗了,你們的召喚已經傳到了泰山府君耳中,就是,就是……”
“就是啥嘛?”
“就是那位老人家睡覺比較‘踏實’,屬於外面打雷下雨都充耳不聞的,所以,他沒理我們。”
這理由一出,應龍龍君的動作都變形了,吟唱的聲音更是有一瞬的停頓,好似沒法接受一般。
直到許久,許久,應龍的聲音才又傳來:“那,那我們現在該如何?”
“老祖宗的意思,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所以,請吟唱的聲音更大些吧!”
“……”
這一刻,應龍相死的心都有了。
片刻之後,燭龍一臉同情,但是很不講義氣的跑了。
唯余下應龍扯著嗓子吼出連綿不絕的龍吟,那聲音越發的淒婉動人,好似要哭了一般。
……
與此同時,
幽冥之下,三途河盡頭,枉死城最深處。
那是無邊的空曠之地,彌漫著難以計數的黑色迷霧,似有恐怖的龐然大物就那麽翻了個身,攪動的黑色迷霧掀起了滔天的風暴。
隱約間可見一個人形的輪廓,舞動著遮天大手,在耳朵上扇了又扇,似是在驅趕著什麽。
只可惜,那如蚊子般嗡鳴的聲音連續不斷,擾人清夢,煩的不行。
可那龐然大物見驅趕無效,居然就那麽翻了個身,又不做理會了。
……
冥土,深處。
三途河以南,數千裡外。
“殺,殺,殺!”
漫天的喊殺聲猶如浪潮般此起彼伏,無邊廣博的大地上,難以計數的陰魂鬼物正在拚死搏殺。
戰鬥的一方,是無序怨鬼。
他們都長得奇形怪狀,有的身高數丈,渾身都是頭顱,嘰嘰喳喳的尖叫聲能化為音波,讓四周的鬼物滿地打滾,淒厲慘嚎。
有的則長了渾身都是觸手,猶如圓球一般翻滾著來去,速度極快。
所過之處,甭管是己方,還是敵人都被他吞入腹中,體型也越來越大。
有的則渾身筋肉,長著三顆頭顱,十八隻手,各持武器,轉動起來宛如一道龍卷風,清掃一切。
還有的則渾身長滿了眼睛,眨動間,一道道幽魂射線向著四面八方射擊,所過之處,都是怦然炸碎。
當然,大部分都是正常的。
有人形的,有豺狼虎豹之類的,最多就是要麽長角,要麽長翅膀,要麽多出手腳,要麽拖曳出尾巴。
他們的戰力就很一般,雖說手段詭譎了些,但至少還在可以應付的范圍內。
只是時不時的,他們殺到興起時,就一聲嚎叫,變成了奇形怪狀,也有擁有各種稀奇古怪的能力,防不勝防。
而他們的對手,倒是挺正規的鬼軍了,雖然同樣是豺狼虎豹都有,但都披著一身衣服。
有的上面寫了個‘卒’字,是為鬼卒;有的身上寫一個‘將’字,則是鬼將。
他們就顯得有秩序多了,且大都訓練有素,以鬼將為統領,多則數十上百,少則三五成群,分布在戰場各處,鏖戰不休。
只是,論數量,他們就少很多了。
要不是敵人太過混亂,大部分時候殺著殺著連自己人都乾掉了,否則,他們早就扛不住了。
可就算是如此,隨著時間的推移,戰爭的天平已經向著無序鬼軍開始傾斜了。
直到某一刻,有號角的嗚咽聲響徹天際,黑暗中,似有濃霧翻卷,一道道恐怖身影從天而降。
他們,有的騎著戰馬,手中大斧揮動,辟出百丈鬼火。
有的顯出數十丈鬼軀,上百條手臂輪番攻擊,直接就撞上了那頭十條手的肌肉厲鬼。
也有的身影過處,消失了又出現,宛如閃現般前進,所過之處,一切來敵都被梟首。
而最厲害的,當屬領頭的一位。
他保持著人形,不帶半點變化,可周身有萬道劍氣環繞,劃破空氣時,隻留下‘嗤嗤嗤嗤’聲不絕入耳。
劍氣所過之處,一切來敵都被攪成了碎片,也甭管是鬼物陰魂,還是畸變鬼王,甚至包括統領戰場的幽冥鬼仙。
那是一頭長著三顆頭顱,形似惡犬,體長數百丈的恐怖怨鬼。
咆哮時,可以吐出席卷戰場的龍卷和火焰,還有一顆頭顱張嘴時,可以吞下一片虛無空間。
甭管敵人是何等存在,入了他的口中,就沒出來過。
可來人就很無所謂,裹挾著無邊劍氣就那麽進去了,然後,停頓了不過三秒,就攪碎了空間,也攪碎了惡犬頭顱,更攪碎了他的身軀。
只是,在殺死這位最大的boss後,這位似是失了性質,反而劍氣一卷,如倦鳥歸林般重回了迷霧之中。
伴隨著他的動作,迷霧翻卷,顯出了一座宛如巨獸般盤踞在大地上的輪廓。
那是一座城,也是一座宮殿,曰:普明宮!
正是十殿閻羅,楚江王統領之地。
城牆之上,站著一位王者,身穿黑色袞服,頭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望著遠方戰場,氣質不怒自威。
來人則落到了城牆上,已是收斂了全身劍氣,宛如個凡人老者步步上前,走到近處,吐了口氣道:“此戰,沒什麽懸念了。”
楚江王,也就是寧瘋子微微側頭,神色卻並沒有多少欣喜:“老友,你不覺得這些怨鬼的數量越來越多,攻伐的次數也越來越是頻繁了嗎?”
“來了,也不過是多出幾劍罷了,我還真沒怎麽在意過。”
老夫子微微側頭,似是想了想,又問:“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楚江王:“只會比我們這裡還亂,畢竟,他們可沒有一位劍瘋子幫忙鎮壓。”
“可為什麽呢?”
“陽間那邊傳來消息,如果不差的話,那位魔主又被殺了,來了這幽冥陰土。
也只有那一位,才能讓這些無根無萍的怨鬼暴動。”
老夫子似是有些奇怪,反問道:“我記得你們上面不是還有一位嘛,他就真辦點事兒也不管?”
“你是說泰山府君啊?”
楚江王似是有些出神,頓了片刻才道:“這一位雖然建了陰司地府,開辟了三途河,建了枉死城,甚至定下了十殿閻羅的秩序,可以說是鬼道的開辟者。
可除此之外,他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櫃啊!
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麽敢這般肆無忌憚的搶了‘楚江王’的權柄和位置?
還不是因為,他不理會,我搶了就搶了。
說來你可能都不信,即使我當了這‘楚江王’,職掌普明宮權柄,佔了這陰司地府的十分之一,可依舊沒見過那一位。
他,根本就無所謂誰當這十殿閻羅。”
老夫子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問:“若是這樣,那這魔主該有誰來處理?”
“老友啊,你還沒搞清楚這幽冥之地的玩法啊!對於那魔主,誰愛出頭誰出頭去唄,只要不撞到我這邊,都無所謂。”
楚江王擺了擺手,卻又是話鋒一轉,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老友:“我和你說這些,可不是讓你去和那魔主較勁的。
事實上,有那魔主在,這幽冥之地才有可能徹底亂起來。
而亂了亂了,也才方便我們做事!”
老夫子側目:“你要做什麽?”
楚江王哈哈一笑:“不是我要做什麽,而是老友你要做什麽。
就像是那凡間王朝,想要渾水摸魚,就得徹底亂了才有機會。
也唯有徹底亂了,兄弟我才能想辦法,為你謀取這十殿閻羅的位置啊!”
老夫子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你知道的,我其實不喜歡當這個什麽閻羅王的!”
“不不,老友,你得清楚,在幽冥之地修煉,你唯有佔了那個位置,才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這是機緣,千年難得一遇,你得抓住了,我也會幫你,放心,且放心!”
……
枉死城。
當幽冥之地的運轉出現了問題,這枉死城就顯得沒有平時那麽熱鬧了。
三途河上不是沒有鬼魂飄下,可數量就少了太多。
於是,連在這裡工作的牛頭馬面,都顯得清閑了些,整個隊伍雖然看著還挺長,卻有些晃晃悠悠,漫不經心的意味。
而在遠方,天際。
一個還是做俊俏和尚打扮的‘鬼’,立在那昏沉黑霧之中,一雙漆黑的眼眸,死死的望著這枉死城,嘴角還帶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老實講,天庭的不按常理出牌,確實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而那位巡查仙官的強悍,也確實出乎他預料。
然而,死了就是死了,無所謂的,反正陽間的事兒,他已經安排妥當,是需要一些時間發酵的。
而這陰間的事兒,也是該解決了。
就比如說這枉死城,乃是天外天戰場的鬼軍轉運最關鍵的地方,這一次,也是得想法子給破了。
所以,此方世界的淪陷,得從這幽冥之地開始。
而幽冥之地的淪陷,又得從這枉死城開始!
遲是遲了些,但昨天的沒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