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出現在章台宮的大殿上，看著下方站著的人們，笑著說道：“今日人倒是來的全，許久不曾見面的人，也都來了。”

  他坐在那裡，看向一旁的東安君說到：“東安，你今日如何也是來了？”

  “難不成，你也是對前兩日他們提出來的分封有些想法？”

  這話問的不僅僅是東安君，更是所有前幾日不在，今日來了的人。

  對於這些人，嬴政並不想一杆子打死。

  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嬴政依舊是願意、也是想要給那些人一個機會。

  畢竟好歹是秦王室的血脈，與他身上的血液一樣。

  東安君跪坐在那裡，如今雖然已經是有了凳子、椅子這些東西，但除卻最上方的嬴政，以及一旁的王翦這個鎮國柱石之外，其余人大多數時候還是跪坐。

  當然，在陳珂看來，沒有進化成皇帝坐著，他們站著，亦或者是繼續進化，皇帝坐著，他們跪著，已經是好事了。

  如今的知識分子，還是有那麽一點骨氣和尊嚴的。

  至少比後世的一些知識分子強多了。

  那群人或許已經不能夠被稱之為知識分子了，只是一群給了骨頭就會朝著自己人汪汪亂叫的狗而已。

  東安君抬起頭，望著上方的嬴政，聲音中帶著些許平靜。

  或許今日已經是到了這個時候了，他們都清楚，不必繼續偽裝了，繼續偽裝也是沒有任何意義了。

  因此，所有人的真面目都是被暴露了出來。

  他輕聲說道：“陛下。”

  東安君並沒有回答嬴政的問題，反而是帶著困惑的問道：“其實臣有一個疑問，一直得不到答案，心中很是困惑。”

  他幽幽的歎息一聲：“大秦能夠一統天下，依靠的到底是什麽呢？”

  東安君直視著嬴政的目光，嬴政能夠從他的眼睛中看到恐懼與害怕，但東安君的眼睛深處，有更堅定的東西讓他忽視了這些恐懼。

  那是野心、渴望。

  嬴政內心裡歎了口氣，他知道，徹底沒有任何救了這些人。

  他也是平靜的看著東安君：“那麽，東安，你覺著大秦一統天下是因為什麽呢？”

  東安君直接了當的說道：“依靠的是這老秦人、依靠的是滿朝的文武大臣，依靠的是我們這些宗室。”

  “依靠的是所有的所有。”

  嬴政很平靜，即便是他聽出來了東安君話裡面的意思也是一樣的平靜，甚至他的眼睛中帶著些許失望。

  “是麽？”

  “那麽，東安。”

  “你想表達什麽？”

  東安君猛地站了起來，身上的氣勢一瞬間變得一往無前，就像是一個刺客，面對著自己要刺殺的人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爪牙一樣。

  “陛下，這天下不是你一個人的天下，橫掃六合，鯨吞天下並不是你一人之功。”

  “是以，這天下為何要你一個人說了算？”

  他猛地轉過身，看著站在朝堂上的大臣們，眼睛中慢慢的都是野望。

  “若是沒有大秦王室諸王的六世余烈，難道今日的大秦能夠有今日麽？”

  “當年孝文王、莊襄王、他們的功勞，難道就要被磨滅麽？”

  “當年的張子、羋八子等的功勞，難道就要被埋葬在歷史的廢墟當中麽？”

  “難道這朝堂之上所有的功臣，真的就一點功勞就沒有麽？”

  “他們的一切需求，難道就被陛下您的自私給掩蓋了麽？”

  東安君猛地吸了口氣，他的手指在寬大的袖子中顫抖著，他依舊是在害怕，在恐懼，但是此時他已經是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走到了李斯的面前。

  “當年，李斯丞相以以「諫逐客書」，挽回了大秦的所有一切。”

  “若不是李斯丞相的諫逐客書，今時今日，是否有這一統天下的大秦？”

  “若不是李斯丞相當年的諫逐客書，陛下恐怕是要將所有他國之人給驅逐出去了，若是真的那樣，今日大秦能一統麽？”

  “我大秦為何一統？”

  “因為我大秦不拘一格，能夠將所有國家的人才都委以重任，將他們都是收攏到我們大秦來！”

  東安君轉過身子，怒視著台上的嬴政。

  “陛下，您覺著自己是神靈，您覺著自己永遠不會有錯誤。”

  “那麽當年的諫逐客書，又如何說呢？”

  “李斯丞相的存在，成為了這件事情最好的佐證。”

  緊接著，東安君又是走到了王翦的身前，而後深深地行了一禮。

  “然後是王老將軍。”

  “列為，王老將軍的功勞我便不用多說了吧？”

  “若不是王老將軍，當年大秦便是兵敗如山倒了！”

  他指著遠處的大殿之外，似乎是指著那遙遠的蓬萊，看不見的李信說道：“當年陛下信任李信，導致李信狂妄自大，最後兵敗如山倒。”

  “陛下去請了王老將軍出山，這才是挽回頹勢。”

  “也因此才是保住了大秦的江山。”

  “最後才能夠一統。”

  “天下間共有七國，除卻我大秦外有六國，這六國之中，有幾個是被王老將軍滅掉的？”

  “王老將軍的功績，難道大秦中還有誰能夠代替麽？”

  東安君踱步走到這其余宗室的身前，神色變得緩和了些許。

  “除卻這兩位之外，這大殿之中的諸多大臣難道就沒有功勞了麽？”

  “他們勤勤懇懇為了大秦，最後大秦統一了，他們得到了什麽？”

  “再說大秦宗室。”

  “從之前的孝文王、武王等、再到後來的羋八子等，諸多大秦宗室之人，為大秦浴血奮戰。”

  “誰曾有過一刻的歇息呢？”

  東安君此時的興趣似乎變得緩和了些許，他站在那裡，最後平靜的、像是狂風驟雨消失後湖面一般平靜的看向了嬴政。

  “陛下，這天下之功，為天下之人所創造。”

  “為何這天下不能夠被天下之人所共同享有呢？”

  “難道依照李斯丞相、王翦老將軍的功勞，不值得封王麽？”

  “難道依照大秦宗室之貢獻，不值得將大秦宗室，通過血脈的遠近，去列土封王麽？”

  “陛下。”

  東安君站在那裡，像極了一個為了天下眾生犧牲自己的壯烈之人。

  嬴政看著這樣子的東安君，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沉默。

  此時的大殿中，一片詭異的沉默開始不斷地宣泄出來，讓整個氣氛都是變得詭異的沉重。

  陳珂、李斯、王翦三個人站在那裡，神色中都是帶著些無奈。

  李斯的眼角倒是有些抽搐，反倒是陳珂比較輕松。

  因為方才的東安君根本沒有提到陳珂。

  嬴政輕歎一聲，而後看著下方的諸多臣子說道：“諸位如何想？也是如同東安君一般，想要列土封王麽？”

  贏戎站了出來，神色中帶著平靜。

  他上前一步：“啟稟陛下，如今大秦只是一統了三年左右，實行的乃是郡縣製。”

  “這三年，天下並不安定。”

  “六國之人紛紛跳了出來，想要反對陛下的統治。”

  “若不是有陳奉常在，出了很多計策，只怕是這天下已經是如同往日一般動蕩了。”

  “若不是有陳奉常當初拿出來的東西，連發弩、印刷術、造紙術等，若不是當年陳奉常戳破了儒家的陰謀，今時今日，怎麽會還有如此平靜的天下呢？”

  贏戎步步為營：“當年周創建天下的時候，一直平靜了四百多年，若不是後來的幽王太過於暴虐昏庸，只怕周能夠繼續下去。”

  “陛下，如此一對比下來，難道不能夠發現，郡縣製之弊端，之不如分封製的地方麽？”

  “臣為天下著想，為天下萬千黔首著想，請陛下廢除郡縣製，實行分封製。”

  贏戎的聲音落下，嬴政的神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

  只是看著群臣說道：“還有誰對郡縣製有不同意見？”

  大殿中的臣子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不敢在這個時候開口。

  所有人都是保持沉默。

  然而，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有時候恐懼是會被忽略的。

  有人站了出來，並且表現出來了自己的貪婪。

  “啟稟陛下，臣附議東安君、戎公子的想法，如今三年郡縣製下來，的確是發現不少問題。”

  “這些問題即便是陳奉常之能，都是無法抹除。”

  “再加上當年平定天下，王翦將軍、李斯丞相的確是功勞不小，宗室也是有其功勞。”

  “因此，臣讚同分封製。”

  當第一個出頭鳥跳了出來之後，一個個的鳥兒都是跳了出來。

  最後整個大殿中，竟然有十分之一的臣子都表態，支持了分封製，至於其他的人，則是站在那裡，一臉冷漠。

  他們都覺著，分封製是沒有任何勝算的。

  陛下不是一個會收到威脅就改變自己的人，他們冷眼看著台下的人，等待著他們最後的結局。

  嬴政的聲音落下：“好。”

  他的聲音中甚至帶著些許的笑意，讓人聽著便覺著有些戰栗。

  “你們說得很好啊。”

  “朕倒是也有些心動了。”

  嬴政眯著眼睛，看著站在台下的王翦說道：“王老將軍，說說看你的想法吧？”

  “你方才並沒有表態，如今也是時候表態了。”

  “是支持分封製，亦或者是郡縣製？”

  王翦冷哼一聲，直接怒視著那群人說道：“簡直是一派胡言！”

  “說的老夫我怒火中燒。”

  他看似是強行平息自己怒火一樣的說道：“陛下，無論是分封製也好，還是郡縣製也好，都只是一個制度而已。”

  “臣不支持任何制度，臣隻支持陛下！”

  王翦站在那裡，即便是如今的年齡了，依舊是如同一尊殺神一樣。

  “陛下若是想要實行郡縣製，那麽老臣便是郡縣製最堅定地擁護者。”

  “陛下若是想要實行分封製，那麽老臣便是支持分封製。”

  “倘若有什麽心懷不軌，居心裹測之人想要動搖陛下，那麽老臣的刀還未曾生鏽！”

  “依舊可以殺人！”

  嬴政又是看向站在另外一邊的李斯說道：“李斯，你覺著呢？”

  “方才東安君可是為你打抱不平，覺著只是給你一個丞相的位置太過於虧待你了，應該給你一個王的位置。”

  “若是真的實行了分封製，的確是該給你封一個王。”

  “你可願意啊？”

  李斯神色笑眯眯的，但是難以掩飾其中的怒火。

  “陛下，當初廢除分封製，實行郡縣製的事情，便是我提出來的。”

  “郡縣製出自我手，今時今日，竟然有人攻擊郡縣製，並且企圖讓陛下覺著，我也是只是分封製的。”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郡縣製就如同是我的孩子一樣，我怎麽可能是嫌棄自己的孩子？”

  “無論是什麽制度，在剛出現的時候都是會有不少問題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問題都會被逐漸解決。”

  “我們需要做的，便是改善他，而不是直接廢棄他。”

  “臣當然是支持郡縣製的，並且是郡縣製最堅定地擁護者。”

  嬴政又是回過頭，看著陳珂說道：“陳珂，方才贏戎也是說了，若不是有你，這天下早就動蕩了。”

  “你如何看？”

  陳珂苦笑一聲，他本來是在一邊摸魚，沒有想到竟然還是被嬴政給拉進來了。

  或者說，贏戎那個家夥想要實行分封製，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畢竟自己之前是堅定地支持扶蘇的分封製，並且是想要實行分封製，差點為此丟了性命的人。

  即便是後來自己轉向了支持郡縣製，恐怕在某些人的眼裡，自己也是為了性命吧？
  如今舊事重提，他們覺著自己有信心了，自然就會想要拉攏自己。

  只是現下看來他們之間還是有分歧的。

  贏戎想要拉自己進來，東安君不想。

  陳珂輕咳一聲，而後上前去，輕聲說道：“啟稟陛下，臣一個「叛徒」，哪裡有什麽資格說這些呢？”

  他幽幽的歎了口氣，表現出來了自己的無奈。

  “其實臣的態度很明顯，畢竟如今的郡縣製也是臣與李丞相縫縫補補，不斷地改進出來的。”

  “通判制度等也是臣提出來的。”

  “百家宮也是臣提出來的。”

  “臣的態度難道還不明顯麽？難道會讓某些人誤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