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清明
  清朗來溫進妹這裡做了畫師，當真是年輕人，光這工作效率就不知道比老畫師快多少。

  這老畫師已經六十多歲了，溫進妹也是偶然的機會才把人請到這裡來的。

  進妹這裡是男人堆，男人拋頭露面，想要尋女子乾活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傳出去也不好聽。

  清朗拿著自己的畫到一老婆子面前， 放到她的桌子上。

  “張畫師你今日就臨摹這個把，一天二十張應當不成問題，溫公子給你的錢那麽高，你也不能每天如此敷衍啊”。

  張家的臉色有些燒紅，她老了手腳不快，又怕有時候撒墨，但是每日也是按時來， 按時回去， 勤勤懇懇從未敷衍。

  只不過清朗說的對，她確實是慢了些，一天才能臨摹十多張稿子，如果是難些的更少了。

  “我比不得你，你們是年輕人”。

  清朗憂愁的歎了一口氣。

  “張畫師，你說的有道理，您吃的鹽比我們吃的飯都多，可是溫公子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是不是？溫公子待我們好，我們更應該盡心盡力才是，您這樣溫公子要虧本的，只是溫公子心善願意收留您而已”。

  這話沒一個字是罵人的，但是卻把張畫師的臉面踩到了鞋底。

  當初是溫公子與她說道了好多次她才答應來這裡的，那溫公子倒是待人和善，她在這裡待遇也不錯，只是沒想到來了新人就開始排擠她了。

  她是手腳慢些她承認，她也知道自己只會臨摹技不如人， 可是她也是嘔心瀝血在認真對待自己的事情，眾字繡坊忙不過來趕貨的時候她挑燈夜戰也沒落下手裡的事情，沒拖一點後腿。

  沒想到這新人剛剛來， 就拆了舊人的橋。

  “好！好！好！那我就不厚著臉皮在這裡了，您幫我給溫公子帶句話，多謝她照佛，我這個老婆子受不起，回去享天倫之樂去”。

  清朗假意挽留，又是道歉又是不舍。

  “張畫師您別走啊～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這麽一走了之，對得起溫公子的收留麽，還是留下吧，您這一大把年紀也不好討生活，這二十張我幫您畫十張就是，不會讓溫公子知道的”。

  此時溫進妹正好過來，來探討探討最近流行的花樣，順便問問清朗能不能也看看流行趨勢畫些當下受歡迎的圖。

  卻沒想到一過來就看到了張畫師摔筆的這一幕。

  “張畫師您這是怎麽了？莫不是有什麽不痛快的地方”。

  清朗一臉愧疚的擋在了張畫師的前邊。

  “溫公子是我的錯，我惹張畫師生氣了，我問張畫師一天能不能臨摹多幾張，是我沒考慮到張畫師年齡大了對不起”。

  清朗一臉的愧疚， 眼眸紅紅的， 任誰見了都有幾分不忍心。

  溫進妹安撫了一句。

  “沒事”。

  繞過清朗走到了張畫師的前面。

  “張畫師不好意思，我沒那個意思， 您對眾字繡坊的付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您別走，留下來”。

  不過張畫師也是個要面子的人，如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還留下來豈不是真的成了那不要臉之輩了。

  “不必多說了，清朗畫師說的對，我老了，但是我老了也是要體面的，不想在這裡接受別人的施舍，我走了你不必挽留，清朗畫師年紀輕輕手腳利索，有她足夠了”。

  說完便拿起自己的那為數不多的東西離開，任憑溫進妹如何挽留都沒用。

  清朗走到溫進妹的面前，認錯，今日張畫師因為她的話而走，可別怪罪上他。

  “溫公子，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對那張畫師問題那麽多，我只是覺得她速度慢了些，怕耽誤趕工所以問她能不能快些，沒想到就惹張畫師生氣了”。

  溫進妹心中有些責怪之意，可是看清朗這幅樣子他也不忍心，也不是他的錯，張畫師的氣性是大了些。

  “沒事不是你的錯，等過些日子張畫師氣消了，我親自登門拜訪她會回來的，只不過任務繁多，就勞煩你多操心些了”。

  現在眾字繡坊可就只有清朗一個畫師，立即表明自己的態度。

  “溫公子你放心，我手腳利索，肯定不會拖後腿的，只不過我初次乾這種事情，還望溫公子時不時過來看看提點提點才好”。

  清朗這些天乾的的確是不錯，畫出來的花樣也挺好的。

  “你做的不錯”。

  “謝謝溫公子誇獎”。

  現在他成為了眾字繡坊唯一的畫師，那就算是他逾越些也沒什麽了，溫進妹不至於趕她走。

  清朗回到家中，床上有一七歲孩子和清朗有七分相似，清朗回來帶了燒餅和水，丟到床上去。

  “餓壞了吧，以後不用餓肚子了”。

  床上的人面對清朗扯出了一絲笑容，卻笑的勉強，隱隱約約忍受著什麽痛苦。

  “謝謝姐姐，我在家等你好久了，姐姐辛苦了”。

  清朗擺了擺手，面對自己的妹妹一臉的愧疚。

  “妹，對不起，都是姐姐不好，如果不是姐姐非要修屋子你這腿也不會這個樣子”。

  床上的孩子年紀雖小卻異常懂事，姐姐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這個家，就算是自己餓肚子也沒少過她一口吃的。

  “阿姐你別自責了，我沒事我會好起來的，我不怪阿姐，阿姐對我很好”。

  清朗走上前去，慈愛的摸了摸清明的頭。

  “過兩天我就帶你去看好大夫去，一定能治好的”。

  但願把，清明雙腿早就扭曲的成樣子了，端成了幾節，她這輩子恐怕都不在能走路，可她也不想拖累阿姐，若是有毒藥在她的面前她一定馬上給自己灌下去。

  沒過幾日清明變發燒了，燒的嚇人，必須要帶她去看大夫才行。

  清朗早上立馬把清明抱上了板車，一步一步的拉到了眾字繡坊，跪在了溫進妹的面前。

  “溫公子求求你，能不能預支我些工錢，我妹妹快不行了，我不能活生生的看著她病死”。

  看著板車上的小人和清朗這幅樣子真是誰見了都有幾分同情心，就連眾字繡坊中的秀郎都於心不忍，從兜裡掏出來了幾個銅板子。

  “清朗妹妹，錢少你別嫌棄，也算是一份力”。

  清朗沒拒絕收下銅板，跪在地上給面前的人磕了好幾個頭。

  “多謝哥哥，大恩大德這輩子無以為報”。

  清明看見自己姐姐這幅樣子心裡更加痛苦，她這麽拖累姐姐不如就燒死算了。

  溫進妹心中也觸動，拿了十兩銀子給清朗。

  “快去看大夫，別耽誤了”。

  繡坊秀郎也陸陸續續的給了些銅子。

  最後重重的磕了幾個頭，才拉著板車離開。

  繡坊裡頭的小廝都看紅了眼。

  “清朗畫師真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妹妹都這般了還如此照顧，聽她說她妹妹本來好好的，年紀小頑劣了些爬上屋頂玩，不小心從屋頂上摔下來，然後摔斷了腿，就一直是清朗照顧，又無父無母，看來以後娶男人難咯”。

  溫進妹撇了小廝一眼，誰活著不難，就算是難也得活下去，活下去了才有盼頭，他不喜歡自己的小廝到處說嘴，免得清朗聽到了心裡更難受。

  “少說話，多做事”。

  清明的腿拖了大半年了，斷掉的骨頭早就已經長好，只不過兩條腿成了Z字形狀，這輩子走路是不可能走路了。

  清明把人拖到了醫館去。

  那大夫看到這雙腿和吃了死蚊子一樣，若是剛剛送來還能接，可是這麽久了骨頭都已經長好，沒什麽希望了。

  最關鍵的是長期躺在床上，這背後都爛的不成樣子了，特別是尾椎骨這，都爛了個洞。

  清朗一臉的著急。

  “大夫我妹妹的腿還有的治麽？我好不容易才湊齊錢，求求大夫無比幫我把我妹妹的腿治好，否則的話她這輩子都毀了”。

  大夫實話實說。

  可憐的人她見得多了，不是第一次。

  “治不了，這腿的骨頭早就長好了，我給開些退燒的藥，和撒背上的粉，平日裡要多翻翻身，不然的話會爛的更厲害，你妹妹也難受”。

  大夫責怪的看了清朗一眼。

  但凡對這妹妹上點心都不會讓自己妹妹的背爛成這個樣子。

  清朗手足無措解釋道。

  “我們父母早死也無親族幫扶，每日早早地要出門去賺錢天黑才回來，我妹妹懂事生生忍著不說，所以這才沒發現”。

  “大夫你拿些好點的藥，我現在有錢了，能給我妹妹治病了，讓她少受些苦”。

  清朗說的情真意切，大夫也理解有幾分感動，世間真是天意弄人，惡難專挑苦命人。

  “你是個好的，好好照顧你妹妹吧”。

  清朗帶著妹妹看完大夫，又買了些耗子藥。

  放到清明的懷中。

  “清明你不是老是說家裡耗子多嗎，這耗子藥帶回去咱們藥耗子，以後你就不用晚上怕耗子咬你的腳了，咬你你就毒死它好不好”。

  清明在醫館煎了藥和，燒退了些，也不再是迷迷糊糊的，此時能和人正常交流。

  清明抱著手裡的耗子藥，若有所思，她這輩子已經沒有盼頭了，她不能拖了了姐姐，不如尋個機會把這耗子藥喝了，早些死。

  清朗看著清明抱著耗子藥的樣子，真是可憐的緊，若是她這輩子都帶著妹妹該如何生活，她不想要過這種苦日子了。

  不知道話說的是有心還是無心。

  “清明沒事的你別愧疚，你有姐在，姐就算是自己不吃不喝也會把你照顧的好好的，你不用擔心不用害怕，姐在呢”。

  清明躺在板車上沉悶的嗯了一聲。

  “嗯”。

  回到家裡後清朗沒有提那包耗子藥，而是急匆匆的離開了。

  “清明我要去幹活了，你溫公子很看好我，給我預支了工錢才能給你看病，我不能隻接他的好意不回報”。

  清朗走後清明抱著耗子藥好一會兒，才下定了決心，她不想再拖累阿姐了。

  艱難的爬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晚上，把耗子藥倒倒碗裡去，有去拿了白糖。

  糖是阿姐給她買的，阿姐說怕藥苦就多放點糖，糖多了藥就是甜的就不苦了。

  阿姐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姐，可是她不是好妹妹，她不想再拖累阿姐了。

  清明自己把老鼠藥泡好，皺著小臉，一飲而盡。

  為什麽明明放了那麽多糖還是苦。

  肚子好痛啊，怎麽那麽疼啊。

  清明費力的爬到角落去，蜷縮著身子。

  床上的被子不能被她給弄髒了，她得留給阿姐，不然阿姐又要想辦法買被子。

  一床被子好貴啊。

  慢慢的意識模糊。

  清朗回到眾字繡坊，心情頗好，一切都在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她想自己馬上就能過上想要的生活了。

  再也不用到處奔波，真好。

  回到眾字繡坊還有許多人關心清朗的妹妹。

  “清朗你家妹妹怎麽樣了？應該花了不少錢吧，現在去醫館看病可貴了，你啊是真心疼你妹妹，若是你妹妹好不了真是可憐了你，你這年紀也都可以娶夫郎了”。

  清朗強打起笑。

  “我不娶夫郎，免得拖累了人家好男兒，跟著我受苦不值當，我只求這輩子照顧好我妹子，她的腿治不了了，但是有我一口飯吃就不會餓著她”。

  話沒說多久，就有人急匆匆的來到眾字繡坊。

  “清朗，你快回去，你妹妹不行了，你妹妹自個兒喝毒藥已經沒氣了”。

  清朗手中的畫筆落地，自己的妹妹真的死了麽？死透了麽？還能救麽？

  顧不得那麽多拔腿就跑。

  留下繡郎和小廝們一陣唏噓。

  溫進妹也覺得可憐，早上的時候還好好的費了那麽大一番功夫去醫館看病呢。

  沒想到下午那孩子就自己喝藥自盡了。

  那繡郎們圍在一堆，都為清朗可憐。

  “你說說多好一孩子攤上這麽個妹妹也是可憐，估計是腿治不好了，不想連累自己姐姐，活著也是難受，乾脆就一碗藥把自己送走了，都是可憐人”。

  清朗走後，溫進妹為畫稿子發愁，他親自去請了張畫師，那張畫師卻連見都不想見他，難不成他哪裡把張畫師得罪了？
  卻沒想到清朗第二日照舊來了。

  “溫公子對不起，昨日我走的突然，我妹妹走了，我實在是不得已，我已經把妹妹安葬好，埋在她最喜歡的山丘上，希望下輩子投個好胎，不用再跟著我吃苦了”。

  溫進妹想說兩句安慰的話，都沒能說得出口，他怕自己越說清朗越難受。

  相依為命那麽久的人說沒了就沒了，真是世事無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