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再多的悔恨也已經於事無補。錯的,錯過的,終究都已經成了過去。
屋內一時間只能聽見晏晚晚的哭聲,伴隨著那聲聲低啞的懊悔,訴盡了追悔莫及。那哭聲悲戚而辛酸,能震顫心弦,讓聞者亦覺心下戚戚,不期然與她一般濕了眼眶。
也不知過了多久,晏晚晚的哭聲才漸漸低緩下來。
延和帝長舒一口氣道,“當初金針封穴本就是冒險,今回要解開,自然就要再冒一次險。唐姑娘的醫術,朕自然是信得過,可雪庵要再受一次苦痛且不說,若是他當真想起來了,又如當年那般陷入魔怔,無法自拔那怎麽辦?”
這才是延和帝今日背著言徵,將往事和盤托出的目的。他不想言徵想起來,而他又深知言徵的性子,言徵若決定了的事,不會輕易更改。若說還有誰能讓他改變主意,怕也就只有眼前的晏晚晚了。
晏晚晚趴在言徵身邊,一雙紅濕的眼怔怔望著某個方向,延和帝以為她根本沒有聽見他說什麽,皺了皺眉,正待再重複一遍時,她卻開了口,嗓音沙啞,語氣卻是平靜而堅決的,“他已經開始想起一些畫面,便說明之前封死的穴已經出現了松動。他的性情,陛下也該清楚,若是要讓他改變主意,除非又重新將那些記憶封存起來。可有用嗎?即便有用,又能管多久?何況,他與我說過,他不想活得糊裡糊塗,想起的過去無論是好是壞,是歡喜還是痛苦,他都會一力承擔。”
晏晚晚說著這些話時,用手肘撐著床沿,緩緩站起身,轉過頭往延和帝看去。
延和帝嘴角翕動,正要說什麽,她卻已經繼續輕聲道,“陛下不用擔心他會如十三年前那般瀕於崩潰。那個時候的他,還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如今的他,卻早已經過萬般的淬煉,我相信他,陛下也該相信他,哪怕是再巨大的痛苦,他也能從中超脫出來。何況,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我。我會永遠在他身邊支撐著他,絕對不會讓他倒下!”
她一雙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睛,晶瑩透亮,閃爍著的光芒好似蘊藏著能打倒一切陰晦的力量。
延和帝被震懾住,這個孩子當真是像透了沈南燭。就連身上的那股子勇敢無畏都是一模一樣,而她比沈南燭多了的,恰恰卻是從蕭衍身上習得的,忍耐還有機敏。延和帝從沒有如這一刻般深刻地體悟到,面前這個姑娘,雖然沒有流著蕭家的血,卻切切實實是蕭衍與沈南燭的女兒。
他喉間艱澀地滾了滾,目光落在榻上沉睡的言徵身上,仍有猶豫,“可是.”
“陛下!”邊上一直靜默著的唐硯秋突然開了口,朝著延和帝屈膝福了個禮,這才道,“這事本沒有民女置喙之理,可我既應承了言先生要為他施針,那他便是我的病人。作為大夫,必然要為自己的病人負責。”
延和帝和晏晚晚兩人皆是轉頭往她看去。
唐硯秋仍是一副冷淡,不起波瀾的模樣,語聲亦是平平道,“當初的金針封穴是為救命,可到底還是讓血脈淤堵,終究有損身體。若還要繼續,怕是有害無益,莫說仍是冒險,就算當真能成,到時候言先生怕是也要落下時時頭疼的病根。而且如晏掌櫃所言,這到底並非長久之計。說實話,早前能夠管上十三年,已經算得奇跡。”
“你的意思是,現下已經沒有選擇了,只能將原本封起的血脈解開嗎?”延和帝眉心緊皺。
“是。”唐硯秋點頭。
延和帝本來在聽了晏晚晚那些話後,已經有了動搖,聽到唐硯秋那個沒有半分轉圜余地的“是”時,他略一沉吟,已經有了決定,“既是如此,那便勞煩唐姑娘了。”
“民女既是言先生的大夫,這便是民女的分內之事。只是.眼下情況比我起初想的要複雜許多。”唐硯秋的語氣仍然沒有變化,可她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延和帝和晏晚晚雙雙變了臉色。
“唐姑娘的意思是?”
“可是有什麽不妥嗎?”
唐硯秋難得猶豫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這才道,“在開始之前,我就擔心言先生的症狀不只因著血脈淤堵,沒想到果真如此。我怕的是他心結所致,哪怕血脈淤堵解開了,也不能治本。這也是為何這兩次施針過後,並沒有特別大的效果的原因,說明我的擔憂成了真。”
“所以,我想的是下一記猛藥,解開他的心結,說不得,便是雙管齊下了。”
晏晚晚一轉頭,望向了榻上的言徵,雙眸裡淚光隱隱,卻又凝著堅定的守護,“那要怎麽做?”
言徵這一覺睡了許久,清醒過來時,已是日暮時分,天光昏暗。
屋內已是點了燈,晏晚晚就坐在燈下,聽著動靜,轉過頭來,衝著他微微一笑,“醒了?”燭火幽微下,她臉上的笑容燦若繁星。
言徵看迷了眼,有一瞬身處夢中的恍惚,低低應了一聲“嗯”,然後便是撐坐起身,看了看窗戶外的天色,皺起眉來,“怎麽也不叫醒我?”
“唐姑娘說你這段時日沒有休息好,加上施針的影響,能安穩睡上半日是最好的,我哪裡敢吵你?”晏晚晚笑著,起身拉住他,“不過你既然醒了,咱們沒有賴在宮裡過夜的道理。趁著宮門下鑰之前,咱們快些出宮吧!”
言徵自是沒有異議,趕忙起了身,可她傾身過來時,他瞧見了她微微紅腫的眼,心下一頓,著意多看了兩眼,“我睡著時沒什麽事兒吧?”
晏晚晚面上盡是笑,“沒有啊。能有什麽事兒?”話音落時,已是將他牽起,朝外頭走去。
一出門,北風緊,迎面便是一陣寒氣撲面而來。
晏晚晚一邊邁步一邊道,“方才我已是去正殿說過了,陛下眼下也在那兒,特意囑咐了讓我們不必過去了,直接出宮便好。這天黑得厲害,今夜怕是又要下雪了。”
言徵低低應了一聲,一邊隨著她邁步,一邊目光帶著兩分探究落在她身上。一時卻沒有瞧出有什麽異樣,可她那眼睛分明是哭過的痕跡。
“言雪庵!”正在思忖時,她卻突然停下腳步往他看了過來,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熠熠如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