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天理昭昭
言徵抬手一招,元鋒便是將供詞送了上來。
“如果供詞文公與諸位大人不信,擔心我們喑鳴司是屈打成招,那也可以當眾與清遠伯對質。當然,人證與物證我們也是不少。”言徵輕輕一揮手,殿外又有幾個喑鳴司進來,帶了幾個人, 還有一些匣子,文公打眼看去,竟是連孟小七、焦四也在,目光落在最後幾個人身上時,他雙瞳不由得微微一縮。
其他幾人也瞧見了落在最後那幾人,面上不由泛起一絲驚疑。
言徵看在眼裡,語調淡淡道,“刑訊之時,為求公正,除了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之外,還特意請了幾位大人和趙公公一並到場,正好可以作證。”
最後那幾個人正是三司的掌權者,並前司禮監掌印,趙祁川。
趙祁川與寧王夫婦有些交情,這是從前便聽說過的,可後來寧王夫婦出事,也沒有聽趙祁川為其求情什麽的,眾人面上不說,暗地裡都想著這太監都是無根之人,果然最是薄情寡義。喑鳴司刑訊清遠伯,又是與寧王相關,居然找了他去旁聽,便也罷了, 居然連三司的人也都請了,看他們面上神色,分明言徵方才所說, 都為真……三司的人可不會為寧王開脫,也就是說,方才那些都是真的?
一時間,殿中諸人神色都是變了,若剛才的那些都是真的,那十四年前寧王與驍龍騎謀逆,當真是被冤枉的?
文公臉色變得尤為厲害,面上刷白,卻猶自不相信,喃喃道,“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蕭衍就是罪魁禍首,你莫要以為靠著喑鳴司慣常羅織的手段就可以為他脫罪!天理昭昭……”
“天理昭昭!”言徵接過他的話,略略提高了音量,一雙眼睛清潤卻也淡漠地注視著他,“自是會還世間以公道,不過早晚而已!文公,你是不能承認自己錯了,不願面對自己竟被仇恨蒙蔽,幫了自己真正的仇人,反倒坑害了自己的家國, 成為了罪人的事實吧?”
“你胡說!”文公顫巍巍舉起手來,那一聲怒斥卻帶著兩分色厲內荏,中氣不足的意味。
“父親!”殿內突然響起一聲氣弱的呼喚,是把女嗓。
殿內諸人循聲望去,這才瞧見通往後殿的屏風後繞出了幾道身影,當先被扶著的人一身華貴的宮裝,即便是脂粉也藏不住的憔悴,不是文皇后又是誰?
眾人連忙起身的起身,轉身的轉身,紛紛朝著文皇后行禮,“見過皇后!”即便是當朝國母亦不能隨意上承天殿,可今日這事於陛下和文皇后而言,不只是國事,也是家事,因而沒有人敢置喙。
文公聽得文皇后那一聲呼喚,渾身一震,過了半晌才抬起眼來。文皇后身子已經很弱,好些天都下不來床了,今日也很是勉強,隻走了這麽幾步,都是蕭嘉禾和晏晚晚一左一右攙扶著,卻已經粗喘起了氣。
延和帝連忙從龍椅上起身,走上前去接手攙扶。
易顯德已是讓人搬了椅子上來,布置得松軟,文皇后被安置在其中,卻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勉強能說話,便是看向文公道,“父親!事到如今,當真還不能放手嗎?錯了便是錯了,不能再一錯到底啊!我是當真害怕,哪怕到死,也無顏見先帝後,和寧王夫婦於地下。”
“父親自幼教我們忠孝仁義,如何到了您自己,就看不破這迷瘴,一意孤行到了如今的地步。”
文皇后說著,便又是急喘兩聲,“十幾年前,是我忽略了父親心境,讓你鑄成大錯,這十幾年,我沒有一日能睡得安寧……父親,我雖知自己在您心中,比不得兩個弟弟來得重要,可父親好歹生我養我一場,看在我也沒有兩日好活了,這回便聽我的勸,回頭吧!也讓我……能去得安心些!”
說到此處,文皇后突然便是揪住胸口,急喘起來,整個人更是蜷縮在了椅子上,疼得渾身痙攣一般。
“皇后!”延和帝驚得變了臉色,“這是怎麽了?”
那頭,文公亦是再穩不住,急忙湊了上來。
一個人影從蕭嘉禾身後竄上前來,是唐硯秋。
手裡的藥箱打開,取出裡頭銀針,不由分說替文皇后施針,過了好一會兒,文皇后的情況才緩了下來。
她緊緊摳在椅扶上的手指松開,指甲都劈了,人卻不再痙攣,平靜了下來。
唐硯秋松了一口氣,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涔涔的冷汗。
“這是什麽?”文公突然開口,臉色發白,神色更是古怪,目光幾近發直地看著文皇后的右手。
方才那一番折騰,文皇后的衣袖往上滑了開來,露出半截手臂,死白到不見血色的膚色,映襯著那條突兀的黑線更顯猙獰。
沒有人回答他,延和帝神色微黯,眼中隱隱有淚光,蕭嘉禾轉過頭去,捂住嘴偷偷哭了,太子亦是紅了眼眶,尚未變聲,猶帶著兩分稚嫩的嗓音道,“外祖父不知這是什麽東西嗎?母后說,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外祖父一錯再錯,她既是您的女兒,父債子償,那便由她來承擔這後果。”
“外祖父這些年隻記得兩個舅舅的死,浸淫在仇恨之中,怕是從未好好看過母后,也忘了母后的性情吧?她認定的事兒,我們任何人,哪怕是父皇也左右不了。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子說到此處,終於是受不了,抽泣出聲。
文公則好似渾身的力氣被抽盡了一般,“嘭”一聲重重癱坐在了地上。
“父親……”文皇后虛虛睜開眼來,朝他探出手。
文公緩緩抬起眼,望著她,好一會兒後,才哆嗦著手,將手伸了過去。
觸手所及,卻是文皇后冰涼的手,她似花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勉強將他的手松松握住,一雙好像已經失了焦距的眼卻定定望著文公,切切道,“父親,求您,回頭吧!”
文公回握住她的手,緊緊握住,刹那間,好似回到了久遠之前,某個落雪的午後。彼時,他的阿綺才五歲,被他抱在膝上,在他闊大的書案前,他捉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在展開的宣紙上寫出了那個“忠”字。
阿綺是他的頭一個孩子,哪怕不是兒子,他亦是傾注了極大的心血。她讀的第一本書,寫的第一個字,都是他教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