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後事如何
謝望林是謝老爺的庶子之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姨娘並非自願為妾。
謝望林生母楚念卿本已嫁做人婦,對方還是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兩人感情甚篤,確實過了一段琴瑟調和的時光。
可好景不長,二十多前的謝老爺遊學歸家,遇到了正幫丈夫當壚看酒的楚念卿,並對其一見鍾情,設計逼迫她嫁給他。
為了家人和夫君,新婚不久的姑娘含淚委身。
可謝老爺尤覺得不夠,讓人砸了楚念卿婆家的酒館,楚念卿丈夫也在製止下身亡。
並且因為金錢與權力的功勞,謝家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年少情深又在最相愛的時候被迫分離,丈夫還因此身故,楚念卿恨意堆積,隱忍報復,卻被謝老爺發現,功虧一簣。
誰也不願意自己女人和別的男人做亡命鴛鴦,到地底下團聚。
謝老爺便禁了楚念卿的足。
除了方寸之間的臥房,楚念卿再沒有踏出別的地方一步。
謝家仆婢同樣看人下菜碟。搜飯、剩菜、克扣的月例、冰冷的牆壁和沒有煤炭的冬日……楚念卿不久就疾病纏身,身體每況愈下,最終香消玉損。
她停止呼吸的那一日,謝望林就跪在她身旁。
楚念卿用最後的力氣和最溫和的態度輕輕摸了一下幼子的臉。
她說:“如果來謝家有什麽是值得高興的,那就是有了你,我的囝囝。”
“娘對不起你,沒能讓你在一個和睦的家庭下長大。”
“娘對不起你,不能再照顧你了。”
“但往後無論何時,身處何地,你都要記得這世上有人愛你,我會在天上看著你,祈禱神仙保佑你。”
“囝囝……”
最後她呢喃一聲,略微泛青的手無力從謝望林的臉龐滑落下去。
隨著臉上本就十分微弱的溫度最終消失,謝望林心也沉沉墜沒。他瘋狂搖頭,心裡一遍遍否認母親的話,想讓母親留下多陪陪自己。
但最後他只是輕輕說了一句:“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後來舉步維艱之時,謝望林總記得自己娘親的那一句“這世上有人愛你。”
這句話陪他走過了許多難捱的時光。
謝家人都以為幾歲的孩童不記事,卻沒想到,年僅四歲的謝望林記恨了謝家整整十七年。
而見到臨邑新上任的年輕縣令的那一刻,謝望林知道
——自己的機會來了。
合作並不容易,在懷疑之下隱匿,在試探之下交鋒。
好在結果並不太壞。
至於謝望牧,不過是謝家放出來試探薑硯的罷了。所謂奶娘一事,更是子虛烏有。
也正是這針對對象由薑硯轉為金韋意的試探,為他們向謝家傳遞假消息提供了便利,行動更加順利。
趙家又已經在設計下投誠,作為姻親的王家也十分識相,並沒有兩面三刀,蘇家和李家足以致命的罪證更是盡收手中。
他們以最小的代價不動乾戈的處理完臨邑之事,現在隻待京中傳來消息了。
不會太晚。
*
薑硯是在中秋前夜收到京中消息的。
不僅有聖旨,還有鍾素筠讓顧婆婆寄來的密信。
密信平攤開,裡面赫然是一張寫著瑣碎事情的淡黃色紙頁。沒有理會白紙上的內容,薑硯將裝著信紙的雙鯉封撕開浸入茶水中,本來一片空白的信封瞬間顯現出模糊的字跡。
簡單看完後,他疊了幾疊,用火折子點燃,火舌慢吞吞卷蝕紙張,雙鯉紋的信封在火光之中變為灰燼。
至於聖旨的內容,不過是對世家們的處置,另外提到把臨邑交給金韋意,並讓薑硯回京複命。
薑硯第二日天一亮就讓金韋意到各個府邸宣旨。金韋意先看了眼裡頭寫了什麽,之後笑容就沒停下來過。
他反反覆複向薑硯確認:“聖旨上寫著陛下任命我為知縣,是這個意思吧?”
知縣和縣丞雖只差一字,但一者只是非正印官的屬官,另一者卻是正印官。
金韋意簡直想仰天大笑,離他做山大王的夢想又近了幾步!
況且臨邑可不比山旮旯的其他縣郡,它地處偏南方的平原,經濟也還算富庶。
他喜滋滋的得意了會兒,小心翼翼將聖旨放下,又覷了薑硯一眼。
怎麽事情成功了,也沒見這人笑一笑呢。
不過這不耽誤他的高興,哎呀本來以為來臨邑後前途未卜,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收獲。
金韋意清了清嗓子,恢復起嚴肅的模樣,暗樂著帶人去各個府邸宣旨了。
謝、蘇、李兩家數罪並罰,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還有些核心人物要押往京城。在狼藉的名聲、確鑿的證據、趙家與王家的投誠,和來自京城的援助陸續到來之下,善後進行的很順利。
九月初三,所有人抵達京城。
該複命的複命,該押往牢獄的押至牢獄,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的命令。
皇宮中。
皇帝賜座後,看著面前的青年久久沒有說話。
薑硯身上還穿著七品縣令官服,眉宇沉靜,疏朗而藏鋒,即便等待多時也沒有任何急躁或不耐。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才開口,問得卻並非臨邑之事:“朕記得你三月春獵之時,說要找尋親生父母……”
“可有眉目沒有?”
聽薑硯說沒有,皇帝點了點頭:“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要查起來並不容易。”
薑硯隻說:“若是臣與父母之間尚有緣分,定然會再次相見。”
“說起來派你去臨邑,還是朕耽擱了你的時間。”皇帝笑了笑,口吻分不清是不是玩笑。
“這次你替朕辦成這麽一件大事,想要什麽賞賜?”
他本以為薑硯會謙虛推辭,沒想到面前的青年起身鄭重行禮,淺綠色衣袂飄然垂下:“臣果真有一事相求。”
“哦?”皇帝輕輕轉動著拇指上的祖母綠色扳指,“說說看。”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前往臨邑還是臣之所盼,本不該貪圖其它。”薑硯微直脊背,“只是臣與父母分離多年,若有一日找回他們,想為他們求個恩典。”
皇帝一愣。
還以為薑硯要什麽呢。
“往後的事情到那時再說。”皇帝擺手含笑,“你現下就不為自己求點什麽?”
“朕既為君子,一言九鼎,今日只要你開口……”積威日久的中年帝王忽然笑得颯爽,“除了朕坐著的這個座位,你要什麽朕都能給你。”
“可有想好?”
威儀的音色在諾大的殿堂內響起,攜著調侃的語調,不知是打趣還是試探。
薑硯微微傾身:“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果真?”
“果真。”
音色清朗,語調肯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