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楊路的推論正確，那麽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好像是過去發生事情的逆轉。

  從九州修真界出發的三位飛升仙人，借助古代靈族文明當年帶給九州修真界的遺產，重新給莽荒域古代靈族的遺民帶去了文明，並為他們訂立了全新的天道，而莽荒武帝本來就是古代文明的遺老和見證者，自然不會跳出來反對這些繼承了古代靈族文明遺產的飛升仙人……

  直到這裡，這個推論幾乎可以解釋楊路發現的所有問題。

  然而整套推論卻存在幾個嚴重問題，其中最大的bug，就是那位降臨莽荒域的飛升仙人陸洋，因為此人絕不是什麽古代靈族文明後裔，而是個正兒八經說漢語的地球老鄉！

  每次推理到這裡，楊路就感覺無比鬱悶。

  明明他感覺自己的推論已經很完美了，但偏偏關鍵的地方卻出現了問題，讓此前所有的推理都變成了笑話，這種挫敗感實在是讓人很不爽。

  然而楊路確實想不到其它可能性了，他也只能寄希望於陸洋行長的遺產，亦或是莫雲嵐和田大霄能給他提供額外的線索……

  看到楊路已經沒有新的問題，王子維便準備帶自家老祖先行告辭了。

  雖然暫時旗山監獄那邊應該還查不出什麽線索，但此事畢竟牽涉到九州大多數霸主級門派，指不定會出現什麽變故，王子維應該擁有自己的情報網絡，他也需要及時跟蹤七大派的最新動態，來應對七大派可能發起的調查。

  臨行前，楊路也詢問了對方，今後雙方應該怎麽聯系。

  然而王子維卻說，他們等到合適的時機，自然會主動聯系楊路，畢竟楊路的身份是擺在明面上的，他們隨時都可以秘密登門建立聯系，如果楊路想要緊急聯系王子維，則可以通過海崖城徐雁南的渠道。

  同為李青陽的弟子，很顯然，徐雁南和王子維的關系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

  等送走王子維後，這片無人雪原就只剩下楊路和明燭兩人了。眼看明燭滿臉淡定，完全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楊路便率先詢問道：“前輩，你可有什麽去處嗎？”

  明燭自嘲道：“當年我擔任無量劍派築基期執事的時候，倒是還有些狐朋狗友，只可惜幾百年時間過去了，那些故人早已化為黃土。等我成為飛升仙人的傀儡後，打過交道之人基本都想除我而後快，我也沒有什麽地方可去了！”

  楊路眉頭一挑：“但您看起來並不擔心啊！”

  明燭呵呵一笑：“我需要擔心什麽？我乃是堂堂元嬰期修士，就連七大派的太上長老，能打得過我的也沒有幾個，只要我不想被人抓到，就沒人能抓到我！”

  “那您當初是怎麽被抓進旗山監獄的？”

  聽到這話，明燭的臉色頓時有些掛不住了：“偷襲的事情，能叫抓嗎？當初我還是正經的無量劍派執法長老，誰知道林劍行和莫雲嵐會不講武德聯手偷襲我？更何況，我當年還沒有修煉到元嬰境界，否則就算是偷襲，他們也休想抓住我！”

  看明燭語氣不悅，楊路立刻岔開話題道：“要不然，您可以考慮來我們海崖城坐坐？”

  明燭老祖想都沒想，立刻應承道：“可以！”

  看到對方如此痛快，反而是楊路有些不會了：“您老人家倒還真放心我！”

  “呵呵，海崖城我又不是沒去過，想當年海崖城陳家的老祖陳奎，還是……”

  提起海崖城陳家的老祖，明燭就好像想到了什麽非常不堪回首的往事，突然非常生硬地話鋒一轉：“算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當年發生的事情不提也罷！你只需要知道，我當年曾經擔任過無量劍派駐海崖城特別貿易代表，甚至還曾經因為打擊海崖城靈石券跨境走私業務有功，獲得過無量劍派度支堂的特別嘉獎……”

  聽到這裡，楊路不禁奇道：“據我所知，海崖城最大的走私商人，就是海崖派自己吧！”

  明燭顯然不知道楊路跟海崖派的特殊關系，直言不諱道：“沒錯，海崖商會涉嫌走私，這幾乎是修真界公開的秘密。然而同樣是從事走私生意，有後台的大戶只會被稱為遠洋貿易巨頭，而沒後台的妖精才會被稱為非法走私販子，我打擊的自然都是那些沒後台的倒霉鬼，就比如那個陳奎。”

  陳家老祖陳奎，正是如今海崖城陳家商會的創始人，即便楊路也沒想到，明燭居然跟海崖城有這麽深厚的淵源，不僅認識自己那位陳平師兄的老祖宗，甚至還曾經出任盧岸平和楊成龍都擔任過的海崖城特別貿易代表。

  只是明燭當年似乎是自帶“百分之百得罪身邊人”的屬性，跟這位陳家老祖陳奎的關系，顯然也處得不太愉快。

  看楊路半天沒有吭聲，明燭便繼續顯擺道：“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整個無量劍派恐怕都沒人比我更清楚海崖城那幫奸商的底細！我甚至還知道，海崖派還曾經瞞著無量劍派，聘請海外陣法師鋪設了一套規模嚴重超標的護山大陣。為了封住我的口，海崖城主韓朝暉還曾經親自給了我一筆數額巨大的封口費，這可是個天大的把柄，我想要借此拿捏他們簡直易如反掌！”

  明燭本意是想顯擺自己跟海崖派的親密關系，然而他卻不知道，如今的海崖派早就跟兩百年前完全不同了。

  楊路露出了一絲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耐心解釋道：“明前輩有所不知，這套大陣的存在已經被無量劍派得知了，不僅如此，早在兩百年前，海崖城主就已經換人了。如今的海崖城主乃是薑化安薑掌門，此人今年已經五百余歲，想必您當初也應該也跟他打過交道。”

  明珠微微一愣：“我當然認識薑化安！五百年前他參加升仙大會的時候，還是我代表無量劍派親自主持的。可是韓城主的年紀並不比薑化安大多少，而且修煉資質要比薑化安更好，修煉到金丹後期也毫無問題，怎麽會兩百年前就——”

  兩百年前，海崖城前任城主、韓家老家主韓朝暉的突然失蹤，乃是海崖城韓家由盛轉衰的轉折點，也是一樁海崖城幾百年來始終都沒有定論的公案。正是因為韓家最重要的頂梁柱突然失蹤，導致韓家高階修真者青黃不接，這才使得韓家近年來成為了海崖四大家族最末尾的存在。

  韓朝暉失蹤案的最大受益者，無疑就是時任海崖城副城主的薑化安，坊間也暗中流傳著“薑化安為奪城主之位謀害韓朝暉”的傳聞，只是其它三大家族始終找不到薑化安的把柄，這才使得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而得知薑化安跟聽荷雨閣和境外勢力的特殊關系後，楊路已經嚴重懷疑，這坊間流言並不僅僅是段子，很有可能就是歷史的真相！
  只不過這些事情，楊路一時半會也沒法向跟社會脫節整整兩百年的明燭解釋清楚，只能擺出個“反正事實就是這樣”的無奈表情。

  意識到自己在老巢海崖城也沒有熟人了，明燭哪怕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也不禁感覺悲從中來。

  不過在楊路面前，明燭還是強作輕描淡寫般回答道：“就算海崖城主換人了也無所謂，畢竟整個海崖城最強的隱藏底牌我都已經知道了。雖然那套護山大陣的威力還算不錯，但比起大森羅萬象劍陣卻差遠了，根本留不下元嬰修士！”

  楊路也沒有糾纏這個讓明燭尷尬的話題，話鋒一轉道：“您剛剛提到的海崖城陳家，也是我們重要的人商業盟友，可是根據陳家商會官方的說法，他們家老祖陳奎分明是位眼光獨到的傳奇商人，怎麽到您口中，他就變成個走私販子了？”

  傳奇商人？

  聽到這個頭銜，明燭明顯愣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就回過味來。

  在楊路驚愕的目光下，明燭當場就勃然大怒，情緒激動道：“放屁！要不是那個陳奎，我——”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情，明燭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但他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不情不願地解釋道：“好吧！此事告訴你也無妨！你應該知道，在薄南客執掌無量劍派的時代，各大州發行的靈石券是不能互相兌換的，但民間對這種靈石券兌換的需求卻非常旺盛，這就催生了海崖城猖獗的靈石券走私業務，而陳奎就是當年被我抓獲歸案的走私商人之一，做的全都是殺頭的買賣！”

  “既然此人已經人贓並獲，後來他怎麽就搖身一變，成為海崖城商業傳奇了？”

  “我還沒說完呢！我抓住他以後，並沒有立刻擊斃此人，而是將他發展成了自己的線人，替我釣魚執法，抓捕更多的走私販子。只不過後來風雲突變，中州靈石券的信用突然崩潰，我們這些積攢了大量靈石券的無量劍派弟子也是深受其害。風雨飄搖之際，為了避免手裡的中州靈石券變為廢紙，我便咬牙將這些靈石券一折拋售給了陳奎，讓他替我拿到海外拋售。結果沒想到，靈石儲備銀行第二天就宣布對靈石券兜底，這批中州靈石券價格瞬間暴漲四倍……”

  好吧，這確實是個令人悲傷的故事。

  原來海崖城巨富陳家商會的第一桶金，居然是將明燭老祖的畢生積蓄給割了韭菜，只不過陳家老祖既然淪落為走私商人，顯然不是什麽有後台的妖精，在無量劍派內部的消息渠道，也不可能比身為無量劍派內門執事明燭更靈通。

  怪不得明燭此前始終堅稱是靈石儲備銀行朝令夕改，這才導致他老人家血本無歸。

  現在看來，這番指控也並非汙蔑！

  在得知明燭老祖跟海崖城淵源這麽深厚，楊路也理解他為什麽會跟自己回海崖城了。

  盡管五百年來，明燭老祖的海崖城故交早已凋零，甚至如今威風八面的海崖城主薑化安，當年還都不顯山、不露水，蘇遠峰和韓新河更是連出生都沒出生，但修真界的城市卻像是一座座活化石，風貌數百年都很難有什麽變化。

  既然明燭老祖曾經長期擔任駐海崖城特別貿易代表，說他是半個海崖老鄉都不為過，而他知道海崖派那套大陣的底細，更是從側面證明了他跟海崖城非同尋常的關系。

  要知道林劍行親臨海崖城時，薑化安正是曾經憑借那套陣法跟林劍行僵持了很長時間，才撐到了神火宗掌門田大霄趕來支援，就連當時的林劍行也明顯被這套護山大陣的威力給震住了，可明燭老祖卻早早就知道了這套大陣的存在……

  盡管明燭的語氣非常裝逼，但他其實並沒有完全掩飾好自己的情緒。

  看到明燭容貌雖然依舊年青，但眼神裡卻不時閃過那種遲暮老人才擁有的孤獨眼神，楊路不禁聯想起李青陽去世前曾短暫露出的神態。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這可能是九州高階修士特有的感懷吧！
  而回到熟悉的海崖城，對於明燭這位與世隔絕兩百年、早就沒有親朋好友在世的“古代人”來說，也算是最好的歸宿了！
  不過楊路的感慨也只是一瞬間。

  考慮到明燭跟自己擁有共同的利益，並且雙方已經對天道起誓達成了合作，他能回到海崖城，對於楊路接下來的行動也大有裨益。

  畢竟元嬰期修士這枚籌碼實在是太重了！
  就算薑化安背後有整個聽荷雨閣中州分部，並且掌握著海崖系盤根錯節的龐大關系網，這些籌碼的分量加起來，也未必能抵得過一個明燭。

  等雙方再次見面時，海崖系和青寧商會的主從關系，恐怕誰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看到明燭已經沉浸在悠久的回憶裡，楊路也沒有打斷他，等到對方慢慢緩過神來，楊路這才伸手向著遠方天際線一指：“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前輩已經作出決定，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如今極北六宗恐怕已經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我們也要先避避風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