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草芯,人心
回燕鎮。
街道上停著十多輛大車,一群人正在忙著裝車。有青壯有婦孺,孩子也在搭手,忙的熱火朝天。
“大家夥手腳都麻利點,明天就是交貨的日子,今天必須把車裝完。”一個三十多歲的灰衣漢子擦了下汗,大聲招呼著眾人。
車上的貨物都是一些小箱子,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麽東西。但看上去應該很輕,孩童都能搬動。
“看來日子還是艱難。”胡非歎了口氣。
所謂回燕一刀流,其實就是回燕鎮裡,一家名叫一刀流的武道場,核心弟子總共不到百人。弟子都是從鎮子上挑選,不禁止他們將功夫教給家人,只要不傳到鎮外就行。
時間一久,回燕鎮人人會武,少有人從事生產,大多做些押鏢之類的營生。周圍城鎮為尋求庇護,按月上繳貢金。
地聖乾洲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國家,基本都是各大門派劃分地盤。回燕鎮這種生活方式,算是一個整體的縮影。
現在做生意說明以往的營生乾不下去,不得已才另謀出路。當然更重要的,鎮民都面黃肌瘦,一看就知道時常吃不飽飯。
“老爺爺,你從哪來啊?”
一個小女孩注意到胡非,好奇的打了個招呼。
胡非答。“從很遠的地方來。”
小女孩問:“你來做什麽?”
胡非看小女孩很瘦,越發的心疼,蹲下身子道。“當然是回家啊,這裡是爺爺的家。”
大人們也注意到胡非,一個年輕婦女跑過來一把將孩子拉走。幾個青壯也拿出兵器,跳過來擋在了前頭,領頭的灰衣漢子更是厲聲喝問。
“你是哪來的?不知道回燕鎮是雙龍幫的地盤嗎?”
胡非皺了皺眉。
他能理解這些人的警惕,畢竟現在世道很亂。可雙龍幫是個什麽東西?回燕鎮何時成了他們的地盤。
正想出言詢問,旁邊車上的一個箱子沒放牢固,滾落了下來。摔開了蓋子,露出裡面的東西。
胡非隨便掃了眼,瞳孔猛的一縮。
“蒲金草?!”胡非一把搶起,又打開幾個箱子,眼中盡是難以置信。“竟然全是剝了皮的草芯,你們不知道草皮有劇毒……”
胡非戛然而止。
這時他才發現,鎮民們的手指都泛著黑黃。不光成年人,孩子甚至都有。
蒲金草是地聖乾洲的一種草,草芯呈現金色,可以用來熬製藥物。但草皮有劇毒,草芯又很脆弱,只能用手剝取。雖然有藥可醫,但對身體傷害極大。
“你這老頭別亂翻,這是雙龍幫要的貨。到時候交不上,全鎮人都會倒霉。”
“要是過路,有客棧歇腳。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別說閑話了,大家趕緊乾活……”
鎮民們看出胡非沒惡意,態度緩和了許多。除了幾個青壯還提防的站在附近,其他人又開始忙碌起來。
“哎?這個箱子分量不對啊。”灰衣漢子在搬箱子的時候突然發現問題,打開一看頓時就怒了。
“這是誰家交上來的,怎麽只有一半?”
幾個人湊過去一看,發現小箱子裡只有稀拉拉的一層草芯,根本就沒有裝滿。
“誒,這兩個箱子也是……”
其他人又發現了兩個半空的箱子。
“誰家的!”灰衣漢子大怒。“箱子上不是有名字嗎?看看是誰家交上來的。”
“我,我家的……”是之前那個小女孩的母親。
年輕婦人很是慌張。“不對啊,我是裝滿了的,怎麽可能只有半箱?”
“什麽裝滿,事實擺在這呢!”灰衣漢子一肚子火氣。“這不是你一家的事情,而是全鎮人的事情。”
“如果雙龍幫因為這事找茬,你知道會死多少人嗎?”
“就是啊,這不是害大家嗎……”
鎮民們也憤怒起來,紛紛指責婦人。
“我知道……可我真的裝滿了啊。”年輕婦人哭了起來。“為了這些草芯,我和小妮連覺都不敢睡,白天黑夜的剝。昨天晚上二嫂子還還幫我檢查來著,確實滿了啊……”
“哎呦,我只是隨便看看,可沒看清。”一個圓臉婦人打斷。“沒交夠就沒交夠,事實擺在這呢。但也別埋怨了,還好發現及時,補上就好。”
“你家的呢?”灰衣漢子察覺不對,懷疑的看向圓臉婦人,“等等,前幾天我去你家,沒見多少草芯……”
“我早就乾完了啊。”圓臉婦人眼神有些飄忽。“都裝箱了,就去小妮家幫忙,不行啊。”
灰衣漢子轉身對年輕婦人問道:“你家剝的草芯,有什麽記號沒有。”
年輕婦人搖頭。“都一樣的,哪有什麽記號。”
“有記號。”小女孩插嘴進來。“娘把手剝破了,有的上面沾了血。雖然小心擦過,但沒完全擦乾淨。”
圓臉婦人臉色變了,斥責道:“沾了血怎麽能往上交,你們這不是害人嗎?”
灰衣漢子不言語,從車上翻出箱子。不顧圓臉婦人阻攔,全部將其打開。
一層層的白色草芯間,隱約可見些許暗紅。
“我,我手也破了……”圓臉婦人舉起手晃了一下,感覺不對又連忙縮回
只有比較淡的黃色,不同於他人手指顏色那麽重。
鎮民們都明白了,一個個憤怒不已。
“你怎麽能拿別人的?大家誰不是拿命來換啊。”
“剛剝完草,手指都是黑的。可你的手……”
“偷拿就偷拿了,竟然還瞞著。你能瞞過鎮裡人,能瞞過雙龍幫那些人嗎?”
“太過分了。”
“你……”灰衣漢子更是氣的哆嗦,抬手就要抽過去。
圓臉婦人驚叫著躲開,哭嚎起來。“你幹什麽,這又不能證明什麽。誰說我偷了,你們沒證據。手指顏色不對怎麽了,我恢復的好不行嗎……我們當家的死了,就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小妮家就不是孤兒寡母嗎?你……”
“好了好了,先別吵了。大家趕緊搭把手,先把差的補上。其他的事情,過了這關再說。”
鎮民們在那爭吵的厲害,胡非則感覺一陣悲哀。
往日回燕鎮不敢說民風淳厚,卻見不到這種卑劣事情。而更加悲哀的是,害友鄰的緣由,竟然只是為了自己能苟且的活下去。
“如果沒記錯,這裡應該有家叫一刀流的武道場。”胡非黑著臉問道,“有沒有武道場的人在,老夫有話要問。”
眾人臉色一下就變了。
“什麽一刀流,沒聽說過。”
“你快走吧,以後別隨便亂說話……”
鎮民們都很慌張,似乎聽到什麽禁忌。
就在胡非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時候,有老人隱隱認出了這個不速之客。
“誒?這個人好像是胡掌門啊?”
“是有點像,但年紀大了些,胡掌門正當壯年啊。”
“你老糊塗了,都幾十年,當然會變。”
“胡掌門,真是您嗎……”
“是我。”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老人,胡非臉色青的嚇人。“勞什子雙龍幫,在什麽地方?”
“鎮外東湖。”有人答。
胡非一怔,想到蘇青。
認出胡非的人越來越多,漸漸整個鎮子都沸騰了。
“原來您還沒死……”
“嗚嗚,鎮子有救了……”
人群山呼海嘯,鎮民激動莫名。
被鎮民們圍住的胡非,終於想到了一個問題。
“原來仙君等在路口,是因為我沒有去對地方。那黃松子為什麽說……可惡,死老道,坑我!”
……
村有匪患,納糧免死。婦竊鄰米,土石充之而繳,以求己安。匪見怒,忿而屠村,婦亦未免。長者曰,人禍甚於天咎,私心險於人禍。
《乾洲夢華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