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立刻讓硯塵玨清醒過來。

  結界中的虞氏，並非是現實中的虞氏，這時候……

  硯塵玨猛然想到了什麽，眸子暗了暗。

  好一個硯塵真，當真是要把他往絕路上逼。

  硯塵玨推了推虞氏的肩膀，“母親，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可能無法理解，但是我希望你能先聽我說完。”

  她失而復得的兒子願意同她說話，虞氏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的。

  硯塵玨見她情緒並不穩定，也不確定她能不能接受他所說的。

  誠然，要告訴一個人並讓她相信自己是不存在的，這件事本身就有難度，更何況，是個情緒激動的人。

  可現下硯塵玨沒有別的辦法，也不想耗費時間跟這個空間裡的母親編造一個謊言。

  於是，硯塵玨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經過完完整整的告訴了虞氏。

  果然，在聽完硯塵玨的描述之後，虞氏臉上的震驚之色難以掩飾。

  硯塵玨繼續說道：“如今我的妻兒無處安身，若非如此，我不會來找母親。”

  虞氏這才稍稍回神，從眼前的這個兒子身上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

  是了，他心裡終究是恨她的，若非迫不得已，絕不會向她求救。

  虞氏苦笑了下，道：“阿玨，不管你是那個時空裡的阿玨，你都是我的孩子。你既然向娘親張了這個口，娘親便是死，也會庇護你的妻兒，絕不讓他們受到半點傷害。”

  硯塵玨盯著她看了一陣兒，別扭的撇開視線，他不喜歡母親擺出一副愛他的模樣。

  既然已經舍棄了，就不該再想方設法的把兒子要回來，這是硯塵玨骨子裡對虞氏的排斥。

  若非清吾，硯塵玨大概和虞氏的關系也只是淡然。

  硯塵玨知道，清吾被父母關在琅琊山受盡了苦楚，不管是什麽緣故，那都深深地傷害了清吾。

  她想要一個母親，所以，硯塵玨也願意佯裝什麽都沒發生過，跟母親更熟絡一些。

  但也……僅僅是熟絡，沒有更多。

  少年淡淡地說：“不至如此。”

  虞氏倒也沒有在意，只是問他，“你夫人和孩子現在何處？”

  硯塵玨道：“稍後我會接他們過來，還請母親一直待在房中，莫要出門。”

  虞氏怔了怔，似乎想說什麽，但還是咽了下去。

  硯塵玨大概摸透了這結界中的規律，除非是相關的人物出現，否則，周遭都是沒有人在的。

  是以，只要虞氏不出門，寢殿外就不會出現其他人。

  硯塵玨不想浪費時間，隻一個閃身便進了妖王殿。

  江七白一見他回來，連忙驚喜道：“硯公子，阿清，阿清醒了。”

  果然，臥榻上那臉色蒼白的人兒已經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淚汪汪的，似乎是哭過了。

  清吾柔弱無力地抬起手來，“阿玨……”

  她聲音很低很弱，但硯塵玨還是聽到了。

  少年三步並作兩步走，跨到臥榻前，握住她的手，“清姐姐，你醒了，身上痛不痛？”

  痛倒還是其次，要緊的是累，沒有力氣。

  可清吾眼下顧不上這麽多，握著硯塵玨的手哭了起來。

  這可把硯塵玨心疼壞了，連連哄著，“清姐姐，疼嗎？別哭了，我幫你止疼，別哭別哭。”

  說著，他便將法力從背後傳輸給清吾，減緩她身上的不適感覺。

  大約是有了氣力的緣故，清吾哭聲比方才明顯了不少，硯塵玨這才聽清她說了什麽，“怎麽辦，你兒子……是個啞巴！”

  硯塵玨：“……”

  他揮了揮手，那孩子周遭的結界被除掉，頓時哭聲彌漫開來，很是洪亮。

  清吾也傻眼了，盯著那嚎啕不止的小繈褓看了好一陣兒。

  硯塵玨解釋說：“他太吵了，我怕把人招來，也怕……他打攪了你休息。”

  “你……你想嚇死我？”清吾氣呼呼地在他胸口錘了一拳。

  硯塵玨趕緊把她抱在懷裡，道歉，“是我不好，我應該先告訴你的，是我的錯，別哭了，別哭了。”

  清吾氣呼呼地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咬得高興了這才作罷，“你看你兒子了嗎？”

  少年搖搖頭，“只看了一眼，沒仔細瞧。”

  清吾竟然沒有生氣，反而松了口氣，“太好了，你千萬別看，太醜了。”

  江七白忍不住笑了起來，“阿清！哪有嫌自己生的孩子醜的？”

  清吾指著那小娃娃，“是很醜嘛，長得皺皺巴巴的，好難看。我長這麽好看，他爹也……”

  說到一半，清吾突然頓住了，雙手捧著硯塵玨的臉，一本正經地問道：“你該不會是騙我的，這張臉也不是你原本的臉吧？”

  硯塵玨無奈，“這張臉是真的。”

  清吾還是半信半疑，“那為什麽你兒子這麽醜？我長得好看，肯定是因為你太醜了，你兒子才醜。”

  這跟小孩子鬧脾氣似的抱怨，硯塵玨也不惱，“是我醜，清姐姐別生氣了。”

  他自己認了，清吾又改口了，“你才不醜，肯定是他沒繼承你的美貌，以後我們再生一個好看的。”

  少年笑著，“都聽你的。”

  清吾把小繈褓遮了遮，“你千萬別看他。”

  硯塵玨低笑一聲，“嗯，我不看，我只看清姐姐就夠了。先別說話了，我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先去母親那裡避一避。”

  其實，早在清吾一睜開眼睛，瞧見這陌生的環境時，就意識到出了問題。

  她也沒多問，只是點點頭，想要起身。

  硯塵玨按了下她的肩膀，“你別動，我抱你。”

  清吾倒也不客氣，只是偏頭看了一眼臥榻上的小繈褓，“你兒子不要了？”

  江七白連忙把小娃娃抱在懷裡，“阿清，你別擔心，我幫你……抱著孩子。”

  清吾衝她笑了笑，“什麽幫我，這也是你的孩子。”

  恍然，江七白想起先前清吾說的，讓她做孩子乾娘的事情，笑著點了點頭。

  硯塵玨抱著大的，江七白抱著小的，兩人一前一後往王妃寢殿去。

  好在這個時候，‘硯塵燼’正在面見硯蘭盛，外面沒什麽動靜。

  清吾忍不住發問，“這裡怎麽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硯塵玨只能同她解釋，“我們現在處於硯塵真的結界中，他靈力低微，即便是用血脈禁術把我們困在這裡，也沒辦法把每一個細節做到位。所以，除非是他想要表現的事件和人物，其它不在事件之中，人物眼中的人和事都會暫時消失。”

  “是他搞的鬼。”清吾大約也有些猜測，三日前，小硯曾經來見她的時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經過清吾連番的詢問，那小子隻說了句，‘阿真不知為何得罪了我哥，我想讓嫂子求情來著，但是……還是算了，給阿真一點教訓也好。’

  這事兒清吾並沒有向硯塵玨提起。

  雖然她也覺得硯塵真可憐，但卻記得硯塵玨曾經說過的那番話。

  ——如果不能作為施暴者，設身處地的去看待一件事的話，妄下評論是很不公平的。

  清吾沒有經歷過硯塵玨的那些痛苦，不能明白他心裡的恨意有多濃烈。

  自然，若是她可以經歷，她願意去體會他的苦。

  但不管她能不能體會，她都沒有資格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要求硯塵玨不恨。

  她能做的，也僅僅是不要讓硯塵玨因為仇恨，傷害無辜罷了。

  可硯塵真，似乎不算太無辜。

  硯塵玨垂眸看了她一眼，道：“清姐姐好像一點也不驚訝，早就猜到了嗎？”

  清吾笑了下，“算是吧，但……保護妻兒這是你的事，我才懶得摻和。”

  少年也想過，或許她會責怪的，責怪他當年不該那般對待硯塵真，否則也不會到如今這個地步。

  也是擔心這個結果，硯塵玨一直沒敢把真相告訴她。

  沒想到，她竟然毫不怪罪。

  進了妖王妃寢殿，虞氏已經等候多時，一見人進門，還忍不住站起身來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

  清吾不知此時的虞氏並非現實中的虞氏，一瞧見她便要撒嬌，“娘親，娘親，我好疼啊。”

  虞氏被這一聲娘親喊得眼淚汪汪，連忙幫著硯塵玨把清吾扶到臥榻上躺著。

  清吾握著虞氏的手，道：“娘親你騙我，你還說生孩子沒有那麽疼，騙人，真的好疼。”

  虞氏紅著眼眶，聲音哽咽，“是娘親不好，是娘親不好。”

  清吾有些錯愕，“娘親你怎麽了？”

  硯塵玨解釋說：“現在的母親……還不認得你。”

  清吾氣呼呼地捏了一下他的腰，“你怎麽不早說啊，娘親該覺得我沒禮貌了。”

  虞氏瞧著兩人的互動，擦著眼淚勾起唇角，“不會，你是阿清對嗎？娘親喜歡你這麽喊，親近。”

  清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叫清吾，娘親想怎麽喊我都可以。”

  江七白把小娃娃抱過來，虞氏驚喜的把孩子抱在懷裡，“這是阿清和阿玨的孩子？真好看，和阿玨小時候生的一模一樣。”

  清吾疑惑地問：“真的嗎？”

  問完，她又拉了拉虞氏的手臂，小聲問她，“娘親，你瞧瞧告訴我，阿玨本來就長這樣嗎？他是不是用了幻術？”

  虞氏憐愛的摸了摸她的頭，點了點，“阿玨原本就長這樣。”

  清吾一貫相信虞氏的，這才松了口氣。

  硯塵玨輕哼了聲，“清姐姐真是個騙子，從前還說我長什麽樣子都喜歡我的，結果還是隻喜歡我長得好看，是也不是？”

  清吾尷尬的摸了摸鼻尖兒，抱著他的腰撐起身子，躺進他懷裡，“沒有沒有，我就是……擔心你騙我嘛，別生氣。”

  誠然，硯塵玨並沒有生氣，挪了挪她的身子，讓她躺得更舒坦一些。

  虞氏果然是過來人，那孩子到了她手上，只是逗了逗，那孩子便停止了哭泣。

  江七白十分驚訝，“夫人怎麽做到的？好厲害呀，能不能……教教我？”

  虞氏笑著點頭，和江七白逗孩子去了。

  清吾握著硯塵玨的手，“娘親真的好會看孩子，你小時候，她肯定也是這麽疼你的。”

  少年眸子幽深，看不出喜怒。

  清吾知道他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這小子心裡有些莫名的執念，對很多事情都有一種頑固。

  自然，她也並不像改變他什麽，隻好轉移話題，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硯塵真這是想做什麽？”

  硯塵玨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面部有些緊繃，似乎難以開口。

  清吾歎了口氣，“你還真打算一個人扛著？告訴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少年這才沉聲開口，“他想……挑撥我們的感情。”

  “……”清吾愣了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硯塵玨低聲道：“因為……他沒那個能力殺了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讓我痛苦。上次的夢境，給他的教訓不夠，當時真該殺了他。”

  清吾歎了口氣，“事情已經發生了，如今追悔莫及，還是想想怎麽解決眼下的困境比較好。”

  少年點了點頭，“我明白。”

  清吾看著虞氏房間裡的陳設，和她印象裡的相差不是很大，“這裡是什麽時期的妖族？”

  硯塵玨低聲道：“是你死後的第二年，再過三日，我會親手殺了我父親。”

  清吾眸子瞪大了，心想，原來這就是硯塵真挑撥感情的方式。

  讓她親眼見到硯塵玨弑父嗎？

  說實在的，清吾沒辦法想象那個場面，單單是想想都覺得瘮人。

  更讓人難過的是，她不知道現在的硯塵玨是什麽樣的，但肯定是個很陰騭的少年。

  硯塵玨似乎是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點什麽，低聲道：“我不會讓你看到那樣的場面，也不會讓你見到現在的我，清姐姐不要擔心。”

  這一番話，讓清吾心裡猛然一揪。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怯懦的認，可自從知道了硯塵玨的真實身份和他的所作所為之後，清吾不能否認，她是畏懼的。

  誠然，清吾倒不是畏懼硯塵玨，只是……畏懼他的痛苦和仇恨。

  一想到自己看到那樣的硯塵玨，最痛苦最絕望的硯塵玨，她肯定會忍不住傷心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