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冊封焴哥兒和炅哥兒為吳王、越王,再進行徙陵,那他們恐怕鎮不住江南士紳豪強。”
二月初九,當朱由檢的手書被送到南京,朱由校在看後的第一評價就是朱慈焴和朱慈炅鎮不住江南士紳。
自家弟弟的想法是好的,把吳越兩國冊封到加巴爾地亞(高加索北部)和勿欽(喀山),然後遷移江南士紳前往當地。
南直隸、浙江兩省士紳的數量,若是以三族來算,最少能遷移五十萬之眾過去。
可問題在於,僅南直隸、浙江兩省士紳及其三族便有幾十萬人,那朱慈焴和朱慈炅能不能壓製這麽多人?
在朱由校這個父親看來,他們不能……
朱由校也有私心,他可不想讓自己兒子被以下亂上。
在他看來、能壓製江南幾十萬士紳的,只有自己和自家弟弟。
“回信給弟弟吧……”
朱由校背負著手在殿內,猶豫數秒後才對魏忠賢說道:
“著內帑每年出銀二十萬兩於昌平為朕修葺陵寢,修建陵邑。”
“若是弟弟覺得可以,便遷移江南三省士紳北上昌平徙陵。”
朱由校的話說完,魏忠賢就知道這事情一旦公布,那將天下大亂。
天下的士紳豪強數量不多,但和他們牽扯的人物卻很多。
雖說明軍驍勇,但如果真的地方作亂,想要平定也需要花費不少時間。
不過,這件事情與他魏忠賢無關,況且他覺得只要齊王在,那些士紳豪強也翻不了天。
因此,在得了朱由校的指令後,他當即就派親信,謹慎的將朱由校的意思向京城帶去。
在他安排之後,朱由校也坐到了乾清宮的主位,將桌上遷移司的奏疏打開看了一眼,不由點頭:
“燃哥兒還是做的不錯,兩個半月,遷移北方一京五省四十七萬百姓出關,南直隸和南方各省也有二十六萬百姓參與遷移,這……”
朱由校還想說些什麽,但他看到了後面的注文。
【去歲齊國移民二十六萬三千六百余人,今歲正月移民合該三萬九千余人……】
齊國的移民越來越多了,尤其是在朱慈燃下令旨宣布六月之後官府不再負責移民費用後,許多不明政策的百姓紛紛加快了移民齊國的步伐。
顯然,百姓之中是不乏有遠見之人的,他們都覺得天啟盛世是齊王一手締造,因此都準備前往齊國。
實際上齊國移民並不屬於大明境內管轄,因為遷移的費用是由齊國支付的。
不過,齊國的發展速度也確實讓朱由校心驚。
徐霞客返回南直隸江陰家鄉後,朱由校召他來詢問過齊國的情況。
在徐霞客的回答中,齊國每年僅黃金開采量就不下四萬兩,白銀不下一百萬兩,銅錠不下五十萬斤。
就這些,齊國的歲入就已經達到了一百五十萬兩。
算上內帑支援的二百萬兩,齊國歲入已經達到了三百五十萬兩。
這還不算,因為這一百五十萬兩只是齊國的開采能力,而不是齊國的金銀儲備重量。
徐霞客對朱由校說過,北亞墨利加南部的弗朗機國殖民地,每年能開采流入本國的黃金有近十五萬兩,白銀六百多萬兩。
這樣的財富,也是西班牙不舍得放棄殖民地的原因。
如果齊國能把西班牙在當地的疆域吞並,那就算內帑不再輸入齊國,齊國歲入也能達到八百多萬兩。
不過朱由校看了許多自家弟弟所著的經濟類書籍,他也知道如果沒有相應的工商業,只有一堆貴金屬,那只會導致國家通貨膨脹而已。
就齊國的工業力量來看,齊國在未來還是需要依托大明的國力和人口來發展自己,因此金銀基本上只能流入大明。
這對大明是好事,最少從眼下的人口趨勢來看,這是一件好事。
去年大明一共新生五百二十六萬,對外遷移各藩國人口約四十一萬。
僅僅一年時間,齊國就已經移民二十六萬,今年看情況可能回突破四十萬。
其它藩國對大明百姓的吸引力並不大,主要還是當年他們乾下的許多事情讓百姓十分厭惡的緣故。
齊國的移民速度有些快,雖然還不影響大明,但總有一天需要加以限制。
朱由校是不會限制的,他畢竟覺得他虧欠朱由檢太多。
別說人口,便是他這把椅子,也是他弟弟一點點給他加固,扶他坐上來的。
可是他也明白,他這麽做是在放縱齊國,如同自己皇祖父當年放縱潞王、福王一般。
“只希望後世子孫不要怪罪我吧……”
朱由校歎了一口氣,將這本奏疏收了起來。
隨後轉身走出了乾清宮,準備去外廷看看三大殿的修複做得如何了。
倒是相較於他,當他的意思送到京城的時候,朱由檢卻緊緊皺眉。
“既然皇兄不想,那就暫時準備一下陵邑的修建吧。”
“另外專門設一個長陵衛,用於拱衛昌平皇陵,將其它兵馬撤走,城邑對也也宣稱是長陵衛駐城。”
站在齊王府的一處高樓上,朱由檢背對著王承恩,手裡拿著傳旨太監送來的消息,想了想後才做出了以下安排。
大明不乏聰明人,誰都知道朱由檢走之前會和士紳做過一場。
如果眼下朱由校的皇陵動工,加上再大修城邑,很難會讓人不聯想漢初的邑陵制度。
即便眼下朱由檢能用長陵衛蒙蔽天下士紳一時,也蒙蔽不了很久。
可問題在於,大明的士紳僅僅是有知識文化,在地方宗族、官場有一定影響力的人罷了。
他們不是先秦的貴族,不是兩漢隋唐的世家門閥,他們想造反根本不可能。
朱由檢看過前世明末的一些資料,對於江南士紳為什麽不抗清也疑惑過。
只是當他看過之後就發現,明末大部分士紳根本就不想抗清。
在清軍入關以前,江南就有許多工人、佃戶開始造反了,由於衛所力量不足,士紳們早就招募民勇開始“平叛”了。
結果就是這群拿著鋤頭的工人佃戶,硬生生把士紳們招募的民勇給團滅的一波又一波。
南明時期,這種情況也不少見,只不過江南人口稠密,士紳可以聯手來以多打少罷了。
到清軍入關,敢反抗的“暴民”都被宰了,雖然需要多交稅,但起碼清軍不會和“暴民”一樣想著割士紳人頭。
這也就是為什麽後世史學家評價“滿清入關容易是因為部分反動地主階級主動聯合”的緣故。
士紳地主為了自己能一輩子當老爺,甘願給清軍當狗來剿滅農民軍。
這也能看出,士紳的力量到明末已經很薄弱,而經過朱由檢這二十年的不斷打擊,士紳在朝堂和地方的話語權已經很輕了。
對於他來說,只要他開口,軍隊不出現問題,所謂士紳豪強被遷移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朱由校的意思他理解,他認為自己能壓製士紳,可朱由檢不這麽認為。
自己哥哥到底是什麽樣,朱由檢很清楚。
他即便能壓住士紳豪強,但在年老後恐怕也會遭到反噬。
反而朱由檢自己,本來他還師出無名,無法把士紳遷移到齊國。
但如果邑陵制度被士紳豪強察覺,繼而反叛。
那朱由檢就可以借機搞一個平叛,然後把他們都流放齊國了。
對於士紳豪強這幾十萬人口,他還是很眼饞的。
他倒也不怕士紳豪強反噬自己,畢竟他們幾代人的財產一下子煙消雲散,又能對自己怎麽樣?
哪怕他們領先於普通百姓,那也需要幾代人的繁衍,才能在齊國攢下家業。
幾代人……大明和齊國還能不能挺到那個時候都成問題。
如此想著,朱由檢也放寬了心態。
他轉身下了這座高樓,不過在他下樓之後,卻看到了在樓下等待已久的成德。
“怎麽了?”
“殿下……”
見到成德,朱由檢先是詢問,而成德先是行禮。
禮畢之後,成德才回答道:“近來燕山對於監國的新政十分不滿,尤其是把官員大量派往安西、北庭二省的事情。”
燕山派看不慣朱慈燃很久了,從他只有兩三歲的時候,燕山派官員就恨不得派人把他乾掉。
只不過當時他們沒有力量,而他們有力量之後,齊王的力量卻又更大了,所以一直被壓製著。
本來壓製就壓製,燕山派大多隻覺得委屈和不理解,但朱慈燃這次的舉動,一舉派出一萬四千多名燕山官員的舉動,立馬就讓燕山派準備好好上疏給這位監國來一個下馬威了。
成德前來,便是告訴朱由檢,燕山派這個意圖的。
若是以往,朱由檢肯定會派人去呵斥燕山派的各級高官,但這次……
“上疏就上吧,眼下他是監國,不是我。”
朱由檢說罷,徑直離開了這座高樓,向著承運殿走去。
成德被他的話說的愣住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等他反應過來時,朱由檢已經走遠,而他連忙對朱由檢的背景作揖回禮。
他清楚,朱由檢是準備讓朱慈燃體驗體驗被百官威逼的經歷,讓他清楚自己的新政能實施是因為他背後有人,而不是百官怕他。
如果他覺得是因為百官怕他這位監國,那一旦朱由檢不在,朱慈燃再這麽做的時候,他只會體驗什麽叫做挫敗。
朱由檢想讓朱慈燃提前認清自己,認清自己的權力和威嚴來自哪裡。
不然,繼續讓他這樣弄下去,等朱由檢走了,他很快就會被燕山派官員反噬。
朱由檢不可能帶走全部燕山派官員,畢竟他們的數量多達數十萬,並且其中大半都是明軍、地方衙門的骨乾。
面對他們,便是朱由檢在有些時候,也會感覺十分無力。
“總算到了……”
在朱由檢為朱慈燃成長做出安排的時候,在朱慈燃安排下前往鄯善縣就任的孫可望他們也在歷經二十八天的徒步跋涉後成功抵達鄯善縣。
其實他們還沒有抵達縣城,但他們已經看到了前方的大片綠洲和草原。
鄯善縣,作為曾經秦漢時期樓蘭國的國地,這裡曾經也是水草豐茂的地方。
即便到了宋代,當地還有數萬人在此居住。
不過隨著宋末元初開始的低溫期,加上蒙古帝國西征的屠殺,整個西域為之一空,很快被回回人霸佔。
到了元末,鄯善縣賴以生存的且末河和鄯善河迅流驟減,居住在此地的百姓也開始變少。
並且隨著絲綢之路的廢棄,沙漠化越來越嚴重,這裡的百姓數量到了明末便只剩下數千人了。
到最後,這數千人也被林丹汗遷移離去,這塊地方徹底被大明接管。
作為中原通往中亞,西域通往中原的第二條戰略通道,鄯善也曾是古“絲綢之路”的必經要道。
整個鄯善縣境內高山、盆地相間,地形多樣,北部有塔裡木盆地及東天山的北山部分,東南部和南部為昆侖山、阿爾金山山地。
依托著且末河和從昆侖山流下的大小十四條河流,鄯善縣才能再沙漠化嚴重的這個時代保存下來。
此刻的孫可望他們一行人風塵仆仆,歷經二十八天的趕路,所有人都黑了不少,吃了一肚子風沙。
一些百姓越走越絕望,有的人提出要去其它地方,還有的人甚至有人半夜帶著水和糧食逃跑。
總之,當孫可望帶人抵達眼前綠洲的時候,當初的八百多人只剩下了五百七十二人,其中還有二十人是護衛他們的士卒和向導。
好在這片綠洲的出現讓這些天受苦的百姓都松懈了下來,他們許多人都差點以為自己要在西北吃一輩子黃沙,甚至覺得自己被朝廷騙了。
“這片綠洲還不是鄯善城,鄯善城還在前面一百裡,前面有一片更大的綠洲,那裡才是。”
“這裡是以前蒙古人的牧場,能養數千匹馬。”
和碩特的向導對著孫可望和四周的百姓說著,這讓百姓們看到了希望。
眼下的這片綠洲,平整且不說,面積最少也有數萬畝,大部分都可以開墾為耕地,比他們這群生活在山西太原府、大同府百姓所見到的耕地好太多了。
如果鄯善縣比這裡還好,那他們這次算是來對了。
想到這裡,不少百姓有開始慶幸他們沒有逃跑,渾然沒想過自己昨晚還在後悔沒早跑的想法。
“今天現在這裡扎營,明天我們繼續前往鄯善縣。”
孫可望對眾人宣布了自己的安排,同時帶人點火燒水,將許多空空如也的木桶灌滿涼了的開水。
他們在這裡扎營休息了一夜,除了需要小心一些野生動物,倒也不用害怕馬匪和土寇。
西域雖然大,但適合生活的地方都是沿著河道的一些平原和山丘。
早明軍數萬騎兵的奔襲下,整個西域的馬匪土寇早就為之一空。
至於那些所謂的猛獸,面對二十名騎兵手上的擊發槍,除非出現群狼,不然整個西域都沒有能威脅到他們的生物。
這一夜,聞著綠草的清香,孫可望和百姓們睡得無比香甜。
到了第二天天亮,許多人還舍不得走,想賴在這裡開墾田地。
好在孫可望勸解有用,他們一行人再度踏上了前往鄯善縣的道路。
如此又走了兩天,雖然期間沒有了綠洲,但是也沒有之前那麽荒涼了。
直到第三天,他們再度看見了綠洲和草原,並且是一大片的綠洲和草原。
在向導的解釋下,他們這才知道,他們距離鄯善縣已經不足二十裡。
所有人都邁著步伐開始加快速度,過了兩三個時辰,孫可望聽到了拖拉機工作的聲音。
壓著心中的激動,他往前走了一裡,隨後便看到了遠處出現的一畝畝田地,以及在田地裡工作,身著鴛鴦戰襖的明軍士卒。
幾十名士卒使用著十幾台拖拉機在開墾田地,而當他們見到孫可望等人的到來時,所有人紛紛高興的把手裡的農具放下,關停了拖拉機。
孫可望和百姓的到來,也代表了他們可以中止軍屯的工作了。
不久後,一名騎著馬的總旗官帶人前來,總旗官帶人引路,路上十分熱情的和孫可望介紹著鄯善縣的情況。
鄯善縣的縣城是經過明軍用夯土修補過的,城池並不算大,周長不過三裡,頂多生活萬余百姓。
城池沒有那麽乾旱,城池四周有樹林有草地,就是每年有些季節會刮沙塵暴。
除此之外,當地的土地和山西也沒有什麽不同,若是想用水少些,可以種植小麥、若是覺得吃不慣,可以種植水稻,但用水有些多。
孫可望和總旗官進城看了看,城內滿滿的回回風格建築,這讓孫可望有些不喜。
“這些房屋不太行,等輪台縣的水泥廠開辦了,屆時可以運送水泥重新建造房屋。”
總旗官笑著開口,隨後又道:
“既然你們來了,那我們也就不再久留了,明日便返回於闐去了。”
“城中府庫裡還有糧食一千二百石,都是去年軍屯收獲了吃剩下的。”
“這裡不錯,每畝地產一石小麥不成問題。”
總旗官一遍遍的講解著,孫可望聽後也回禮道:
“既然如此,那孫某就不久留了,事情太多,等孫某前往於闐府述職之時再請兄台喝酒。”
“好說好說……”總旗官笑著回應,但明顯不把孫可望的這話當真的。
在他看來,鄯善縣是不錯,但人口太少了,孫可望估計也只能吃俸祿度日,沒什麽閑錢請吃飯。
須知眼下安西的物價可是很貴的,即便是正七品知縣,也不敢說頓頓有肉吃。
除非孫可望能讓鄯善縣恢復生產的同時,帶領百姓開墾更多田地。
“走了!”總旗官打了一聲招呼,隨後便帶著自己的兄弟走了。
在他們離去後,站在街道上的百姓都看向了孫可望。
孫可望打開總旗官留給自己的城池地圖,隨後說道:
“孫集,你帶百姓們去縣裡,以前蒙古人的千戶所附近居住,以後千戶所就是鄯善縣的縣衙了。”
“大夥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我給大家派發糧食和拖拉機,大家一起乾活,早點過上四川、雲南百姓那種天天吃肉的生活!”
“誒——”
聽著孫可望的話,所有百姓都滿意的應了一聲。
這一路上以來,他們沒少聽孫可望說當年太子南遊,在沿途的所見所聞。
雖然孫可望沒去,但他覺得朱慈燃不像是說大話的人。
眼下的四川、雲南等地百姓,恐怕過的不輸江南。
既然這些地方都可以通過移民發田來過上好日子,那沒有道理鄯善縣不能。
孫可望讓人去安置百姓,自己走向了曾經葉爾羌汗國若羌城千戶衙門。
那滿滿的蒙古風,回回風建築讓孫可望在走進大門的時候,似乎就因為心理作用而覺得這個地方不乾淨。
等到他看到院子裡居然是一塊扎蒙古包的空地時,他反而笑了出來。
“搬了好,也不用我費力氣拆了……”
說著,孫可望和一個隨從將他們從敦煌讓人製作的一塊木匾掛上了千戶所門口。
那土質的圍牆,破破爛爛的木門,空蕩蕩的院內空地,還有似乎一陣風就能吹掉下來的木匾。
這一幕任誰看,都覺得更像是廢墟。
只是在孫可望的眼裡,這就是他走向大明政治中心的第一個台階。
他只要在這裡能做出功績,那即便是滿朝文武也都無法攻劾他。
他要做的不是拍須溜馬上位的官員,他要那真功實績來堵上京城那些只知道誇誇其談蟲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