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認真聽了那一通電話。

  如果……是說如果，易陽認定了那個自稱省電視台的人是詐騙電話，無論對方多少次打來電話，都在聽到聲音的第一時間選擇掛斷，甚至拉入黑名單甚麽的，那麽也就不會有後面的劇情了。但顯然……這樣的劇情只會出現在一些狗血劇中。對方要證明身份並不是很困難的，當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又得知了對方的目的，饒是易陽也陷入了短暫的思維停滯中去了。

  “嗯……我想再確認一下，就是說，嗯，大年初一的江南省春晚，有歌手要演唱《孤勇者》，然後需要我這邊授權，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

  “明白了……”

  後面還聊了幾句，易陽掛上電話的時候，還是感覺有些不太真實。

  哪怕兩世為人，這件事還是顯得太不真實了……只有回想起，這首歌的原版是陳奕迅，這種不真實感才衝淡了一些。

  開始思考一些事情……

  雖然震撼，但是倒也算是合理。

  易川這麽大孩子，依舊和多年以後的那些孩子一樣，狂熱地喜歡《孤勇者》這首歌，雖然站在成年人的視角上看，的確是很難理解這件事的，但是既然未來會發生這樣的事，現在發生了也很合理。而從這裡又可以意識到，那個禁毒宣傳片的傳播力度很大，至少在江南省如此。印象中，這樣引起很大范圍傳播的片子，也就是今年過去沒多久的奧運會期間，那首每天晚上都會播放的《BJ歡迎你》MV了。

  當然，《孤勇者》的收視率與《BJ歡迎你》的差距還很大，畢竟一個是央視，一個只是在地方衛視，甚至在江南衛視中收視率都算偏低的法治頻道裡播放，受眾范圍少了很多，但這並不影響上面有人關注到了這首歌，並且願意將這首歌作為地方衛視春晚的一個待定節目。

  對方倒是很乾脆，直接問他願不願意將這首歌授權給衛視。

  對於這一塊，易陽並不是很懂，但是他毫不猶豫地表示願意，而且只是微微思考了一下，就說願意免費授權給江南衛視，用以春節晚會上表演。

  對方倒是沒有太多驚訝，只是說請保持電話暢通，後面還會有一些跟進的內容。

  易陽選擇免費授權，主要是兩個考慮。

  第一個，據他了解，授權費並不是那麽好掙的。曾經跟薑黎黎聊過許多關於這方面的話題，她許多大學同學進入了這一行，自然對這一行的一些內幕了解不少。首先，一首歌曲的授權費用，看得不是它的製作費用多高，而是看它的傳播范圍有多廣，就是說這首歌到底夠不夠熱。

  某些綜藝節目，一些選手為了展示才藝，不得不購買一些熱歌的版權費，動輒幾萬甚至十幾萬。但也有便宜的，幾千的也有，只是可能不太好聽。所以說，有一些觀眾在看一些綜藝節目時會很奇怪，這個誰誰誰為什麽要選這首歌？如果選那首好聽的不行嗎？
  對於詞曲製作人來說，授權算是躺著就能把錢掙了，尤其當一首歌足夠經典，傳唱范圍廣的條件下，真的是一首歌就能吃很多年。

  但是除了極少部分運氣好的，機緣巧合火了一首歌，可以賺錢，更多音樂人，想躺著賺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一首歌的製作費就遠遠不止十幾萬，除了金錢，還要跑通告，溝通這個協調那個，背後的人力成本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到的。

  這首《孤勇者》，目前也就是因為在那個公益視頻中傳播了一下，范圍並不算廣，也就是許多整天抱著電視看的小孩子或者老年人經常聽到，還遠遠算不上“熱歌”的程度。再加上江南省衛視舉辦的春晚，嚴格地說是不能算是商業晚會，政治意義和公益意義遠大與商業意義，那麽也就更不可能用很高的費用來購買他的授權了。

  具體價格易陽沒問，但估計也就是象征性的給一點。

  如此，還不如乾脆一點，直接免費授權，一方面博得一些好名聲，將來說不定在某個時間就能用得上。另一方面，能上這種大舞台，盡管比不上央視春晚，但流量也是很火爆的，一首歌只有傳唱度高了，它的商業價值才高……將來真的需要錢的時候，賣版權才能獲得更高的溢價。

  這件事大抵便如此敲定下來。

  此時易陽也意識到了一些問題。給自己到了一杯水，默默喝了一口。

  在很早以前，就確定了一件事：要保持謙遜的態度，不要認為重生回來，憑借著掌握了一些未來的趨勢，便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沒有意義的。沒有認知能力作為底氣，對未來趨勢的把握僅僅是浮在空氣中的樓閣。所以，他一直都很敬畏，很謹慎，盡量不讓未來的某些先知，影響到當下。

  這件事，不能只看到它好的一面，也要看到潛藏的風險。

  他知道，很有可能，對於未來的一個小小的、不經意的提前預知，很有可能在這個世界掀起一些不必要的風波……一些風波攪動起來，以他目前的能力，大概會完全無法處置。

  而這次的這個《孤勇者》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目前看起來，結果是好的，但確實已經完全脫離他的掌控了。將來這首歌產生的余波，到底會怎麽發展，現在的他一點都把握不住。或許會繼續往好的方向發展……但也可能會產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都是有可能的，對此他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讓他十分難受。

  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認知能力沒有與之相匹配。

  忽然真正理解了一些歷史上或者當下那些厲害的人，他們把握事物規律，運籌帷幄時，身體裡蘊含的力量了。

  易陽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默默地告訴自己，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要低調，盡量不要去做那些脫離自己掌控的事情。

  他覺得，這樣會很好。

  ……

  幾天后，隨著年節將至，附近的農村各家各戶也開始著手置辦年貨了。要買的東西很多，出發前趙金花耐心地列了一個清單，從煙花爆竹到花生瓜子，事無巨細。這幾年，過年還不像後來索然無味，無論是大人小孩，都盼望著。

  以往要買一次年貨，真是挺麻煩的一件事，坐班車吧，太擠了，而且去時還好一點，回來的大包小包東西多，車上魚龍混雜，提起來又費力，還得全程緊繃著一根弦，生怕那裡來個三隻手摸點東西走。如果帶著小孩就更痛苦了，尤其是易川這小子不安分，東跳西跳，每年買個年貨，易川從早到晚至少能挨三頓打，還管不到天黑。

  今年不一樣了，因為有車車了。

  此時易三高傲地仰起頭，跟趙金花炫耀買了一台車子是多麽明智的決策。而且因為是微卡，許多賣菜的就是用的這種車，能裝的東西多，易三還會熱心地幫一些鄰裡帶點東西回來。

  因為有車子，時間安排上便要靈活得多了，不必老早就在路上等著班車。一家人吃過了早飯，才慢悠悠地上了車，往縣城去。

  除了奶奶沒有去，一家人都去了。易三兩口子原本是不想帶上易川這小子的，但耐不住他一直求，並且保證去的路上絕對不鬧騰，這才得以上車。只是還在半路，小子就忘記了上車前的承諾，開始吵著要買竄天猴……被趙金花揪了耳朵。

  易陽感知著車上的熱鬧，臉上浮現了溫馨的笑容……但隨後有些莫名的感傷，他想到，如果父親還在的話，或許這一幕自己也能體會到吧。

  汽車緩緩開去，地上的積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在水窪中蕩起兩朵花。

  ……

  車子還沒有開到縣城，易陽便先後接到了兩個電話。他看到來電顯示上的陌生號碼，就知道……大抵還是那首孤勇者的余波。

  第一個電話竟然是宣傳部打來的。對方長話短說，易陽也一下子就明白了意思……是為了省電視台演唱授權的事情。具體如何，還需要到他們單位去辦理，不過對方告訴他不必擔心，無非就是授權書之類的手續。

  易陽早就做好了準備，便痛快地答應下來。

  隨後的第二電話，卻是讓易陽有些意外了。

  是劉冬虹打來的……她沒有明說是要做什麽，只是問他人在不在縣城，有沒有空。想了想，易陽說：“嗯……中午過後我有空。”

  劉冬虹便說：“那就中午到學校來找我一趟。”

  劉冬虹畢竟是老師，她已經習慣了命令式的語氣，雖然無奈，但易陽還是只能照做。只是電話裡的談話聲被旁邊的易三聽了去，做長輩的自然是有些緊張起來了，問：“怎麽了？”

  “啊？沒什麽啊……”

  “我聽到……你老師讓你去學校麽？”

  “哦，應該是有些事吧。”

  “沒有闖禍吧？”易三哪怕是在開車，也轉過頭來看了易陽一眼。

  易陽微微一怔，笑著搖搖頭：“沒有……”

  “那就好……”

  車上暫時安靜下來。

  汽車抵達縣城後，易陽因為手上剛好有兩件事，便不能直接去幫二叔買年貨了。趙金花說：“去忙你的，你的事情重要！”反正，買年貨這種事，有沒有易陽其實區別不大。

  不過，臨走時易三讓把易川給帶上了，沒了這個拖油瓶，買年貨會少很多不穩定因素，人的心情也會愉悅很多。對此，易川倒是挺樂意的，跟著堂哥，總是比跟著父母要快樂得多。

  先去的是宣傳部，易陽把易川丟在門口，讓他別亂跑，自己進去辦事。

  省電視台的工作人員親自到了縣宣傳部等候，見到本人後，盡管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看到《孤勇者》這首歌的作者當真是一個十五六歲樣子的少年，還是愣了愣，隨後笑了笑：“英雄出少年啊……這首歌真是你寫的？”

  易陽點點頭，便老老實實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隨後便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開始簽一些合約，然後又拿了他的身份證去複印……做這些事的人，自然是宣傳部的一些工作人員，哪怕同是“工作人員”，省上的老師，無論級別大小，都是“領導”，領導自然不可能親自去做這些雜事的。這個過程中，那名省上的工作人員便有意識地問易陽一些問題，大都是圍繞著這首歌來的，譬如今年多大了？什麽時候開始學音樂的？為什麽會想著寫這麽一首歌……諸如此類的問題。

  易陽心裡暗暗發笑，大概還是不太確信這首歌的確是自己寫的吧。

  猜的真對。

  不過這種時候，不是他寫的，也必須是他寫的。那些問題，前面都醞釀過一些說辭，本來創作方面的東西嘛，又不是一個窟窿一個眼的答案，有準備的情況下，是不太可能露出破綻的。

  而且，易陽現在的樂理知識很扎實了。

  “這首歌原本只打算用什麽調的？”

  “E調吧，我唱起來比較順口。”

  “哦，本來是寫給自己唱的？”

  “呵……自己唱著玩兒的。”

  “歌詞呢？寫它地初衷是……不會是看了那個宣傳片才想到的吧？”

  “哦，不是哦，靈感來自去年的一部電影，叫門徒。”

  “門徒？”

  “吳彥祖演的那個……”

  “嗯……歌詞的遣詞造句，還有歌詞的格律節奏，很成熟，你是第一次寫歌嗎？”

  易陽微微一怔，說實話，這種問題是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擔心的。一些內行人，總是能一眼看出某些門道的，甚至可能看得比他這個“原創者”還要清楚。就如同當年方舟子打假韓寒的《三重門》代筆一般，哪怕沒有什麽證據，卻還是敢一口咬定，根本原因就是……不相信這個歲數的人有那般成熟的才華。

  不過好在，對方不是方舟子，自己不是韓寒，《孤勇者》於音樂的造詣更是遠沒有三重門於文學的造詣。易陽說：“倒也不是……不過都不怎麽好聽”隨便打了幾個哈哈，就算過去了。

  這件事辦結以後，易陽出了宣傳部的大門，才發現自己的後背都有些濕潤了，不由得苦笑一聲，剽竊來的東西，當你沒有足夠的能力、地位去承載那些作品時，是會這樣的。這也讓他暗自下定決心，在沒有擁有那種力量之前，盡量不去觸碰了。

  宣傳部的門口有幾個小孩子正在放鞭炮，易川也混在其中，讓易陽哭笑不得的是，分明他是一個外來者，此時卻儼然成了那群小孩子的老大，此時嚴肅地跟一眾小子們說：“這麽乾放鞭炮太沒意思了，我跟你們說要怎麽玩，比如，你們可以比一比，擦燃了火炮，捏在手上看誰晚丟出去……”

  分明，過來之前是沒有給易川買鞭炮的，但是此時他的手裡攥著好幾盒“擦炮”……搜刮來的？
  易陽默默地過去，將易川手裡的東西給沒收了，然後認真地在他腦袋上敲了幾個腦瓜崩。

  ……

  今天的日程到這裡還沒有結束。從宣傳部出來以後，易陽又帶著易川去劉冬虹那裡，他也有些好奇，劉冬虹找自己是有什麽事呢。

  劉冬虹是加班，學校裡除了兩個值班的保安大爺，基本上看不到其他人了。走進她的辦公室，暖洋洋的，因為開著暖氣，但諾大的辦公室，除了她沒有別的老師了。

  易陽為了防止易川到處亂跑，這一次索性把他也帶到辦公室來了。一見到老師，這小子就老實多了。

  介紹了易川的身份，開始說正事。

  劉冬虹語氣十分溫和地問了一些易陽生活上啊，假期裡的狀況，又誇了兩句易川懂事，才開始進入正題。

  “我們準備要報幾個省三好學生，我們縣目前只有羅冰和縣一中的一個高三學生進入了市裡的篩選，但是發生了一點變化……”頓了頓，劉冬虹語氣頗為古怪地說：“要把你也報上去。”

  易陽愣了愣，“省三好學生？”

  “嗯……有一些材料還需要宣傳部提供。是上面直接要求的，所以，你到底做什麽了？”劉冬虹一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