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大燕皇帝王霖調動三路大軍進攻金國,且大燕皇帝禦駕親征,率燕國最為精銳的錦衣鐵騎攻佔北安州的軍報自然也同時報到了上京。
金國朝廷為之震動。
自然也就朝中沸反盈天。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黃龍府傳來大皇子完顏宗磐親率金國主力二十萬大軍飛馳北安州的消息。
金國朝堂上就更亂了。
國王寨中,金國皇帝吳乞買望著兩排吵吵嚷嚷爭執不下的金國權貴,一時頭大,無語。
一派自然是支持完顏宗磐果斷出兵,若是能將燕國皇帝活捉回上京,就相當於是滅了燕國。
這一派以阿骨打的兄弟們為主。
而另外一派則以二皇子完顏宗固為主,包括其余的皇子完顏宗順等人,還有國相完顏希尹。
完顏宗固怒火盈天,素來性格平和穩重的他,聽聞完顏宗磐不經朝廷昭命就擅自領軍行動,且將拱衛上京的金國主力悉數帶走,直接就忍不住了。
“父皇,誰給了宗磐擅自調兵的權力?我大金二十萬大軍駐扎黃龍府,目的是為了拱衛上京!可他不經昭命,突然將大軍調離,如今燕人兵分兩路夾擊我大金,漠南更是有蒙古和契丹余部十萬大軍虎視眈眈,若是讓蒙古人和燕人長驅直入,上京何存?”
完顏宗固忿忿不平道:“父皇,當立即傳旨,免去完顏宗磐的統帥職務,將二十萬大軍調回拱衛上京才是!”
阿骨打之弟其實也就是吳乞買的弟弟完顏斡賽聞言冷笑起來:“二皇子,區區蒙古殘兵何足道哉?我大金在漠南十萬鐵騎,若是蒙古人膽敢來犯,必有去無回!何至於能威脅到上京的安危?二皇子太過危言聳聽了!”
完顏斡難則道:“宗固,燕國皇帝禦駕親征,此等消息傳出,並非空穴來風!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聞此急報,宗磐這才果斷出兵。若是等待朝廷批準,一來二去,早就貽誤戰機,讓燕人皇帝逃之夭夭了!”
完顏宗固不怒反笑:“兩位皇叔,燕國皇帝何其尊貴,豈能身臨險境?這定是燕人的詭計,設下圈套吸引我軍入彀,宗磐此去,必定又要葬送我無數大金兒郎!”
完顏宗固痛心疾首,捶胸頓足。
完顏斡難哈哈大笑:“宗固,你少在陛下面前危言聳聽,宗磐麾下二十萬大軍,乃我大金舉國之兵,就憑燕人這區區幾萬人馬,又在我大金國內,還能佔到便宜?”
完顏宗順皺了皺眉,冷視著完顏斡難凝聲道:“皇叔,自我大金與燕國開戰以來,我軍勝過幾回?那燕國皇帝勇猛無敵,用兵如神,為當世第一勇將,這個即便是我們金人,也不能否認。宗磐比王霖若何?
若是宗磐中了燕人的詭計,損兵折將回來,皇叔又待如何?”
完顏希尹歎了口氣,終於不再沉默,還是主動站出來調和兩派,但在本質上說,他是站在完顏宗固這邊的。
“陛下,諸位,在下以為,此刻不是爭議不休的時候,燕人舉兵來攻,當不是為了挑起與我大金的全面國戰,而想必是為了報復永州漢民被屠戮一事。
因此,燕人這才調動了蒙古各部和契丹人的兵馬佯攻捕魚兒海,其實不過是一種姿態和牽製罷了,這一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要害在於北安州的燕軍主力。根據軍報,目前有錦衣鐵騎三萬人,還有燕軍主力五萬人,統共十萬軍馬不到。
臣揣測,燕國皇帝王霖必定是禦駕親征了,此人在於我大金戰事中從未缺席過,而且前不久聽聞他還親征大理,定鼎西南。所以,宗磐率軍急襲北安州,倒也沒有大錯。
現在的問題在於,要防備宗磐中了燕人的詭計。臣以為,陛下當立即傳詔,命宗磐分兵十萬於二皇子宗固,以宗固為右路軍統率,兩軍夾擊北安州,擇機與燕人決一死戰。”
完顏希尹居然站出來給宗磐說話了,完顏宗固大為不滿,冷哼道:“國相大人,宗磐若是損兵折將又當如何?”
完顏希尹正色道:“宗固,這是另外一碼事了。宗磐若是兵敗,則可治罪。至於此番,宗固需要明白,燕人侵入我大金國土,佔我北安州,屠戮我大金兒郎,已經視同宣戰。縱然燕國皇帝不在北安州,我大金又豈能坐視燕軍犯我國土?”
完顏希尹是正告完顏宗固,凡事當以國家利益為重。
無論宗磐是否有錯,但他率軍出擊收復北安州的做法是沒有錯的。
完顏宗固不能為了反對而反對。
吳乞買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好了,都不要爭了,朕之意,傳詔宗磐,兵分兩路,一路以宗磐為帥,一路以宗固為帥,兩路齊頭並進,夾擊北安州。誰若能滅殺燕國皇帝,收復北安州,朕當為他記首功,冊封為我大金兵馬大元帥!”
吳乞買此言一出,金國朝臣皆面色動容。
皇帝雖然沒有明說,但冊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掌控大金兵權,這實際上就相當於是儲君了。
完顏宗固面色漲紅起來,旋即興奮非常,心中升騰起無窮的戰意來。
雖然他勇猛殺敵不如宗磐,但用兵不是親自上陣殺敵,他自問韜略兵法要強過宗磐一籌。
吳乞買掃了宗固一眼,心裡歎息道:朕最後給你們兩兄弟一次機會,誰能抓住機會,誰便是朕的儲君。
但從本心裡說,吳乞買還是希望宗固能夠勝出。
……
宗磐率大軍剛出黃龍府不遠,便又接到了上京的快馬急報。
聽聞皇帝要讓他分兵十萬給宗固,皇帝又意欲讓其兄弟二人展開軍事競賽,誰能滅殺大燕皇帝,誰便是未來的大金儲君。
宗磐雖然心中大為不爽,但還是領命留下十萬兵馬等待宗固,而他自己徑自率另外十萬軍馬疾馳北安州。
此時,北安州內,錦衣鐵騎已經完成了與韓世忠所部五萬大軍的換防。
此刻已經是深秋初冬的季節,北方的草原上秋風蕭瑟,北風正濃,氣溫正在日漸降低。
北安州城樓上,燕青親自為皇帝系上了大氅,韓世忠則在一旁陪笑道:“陛下,末將以為,陛下萬金之軀,不可輕易孤身犯險。還請陛下率錦衣鐵騎一萬人回朝,其余人馬,就交給臣來統率,臣一定遵照陛下的旨意,奔襲黃龍府,殺金人一個人仰馬翻,給金狗一個深刻的教訓,也給我十萬漢民報仇雪恨!”
韓世忠與燕青不同。
韓世忠少年從軍,在底層歷練打磨了很多年,又常年領兵,通曉人情世故。
他知道皇帝的性格,若是硬碰硬,皇帝一定不肯聽勸。
可若是軟纏硬泡,皇帝說不準就會松口。
所以,從昨天見面開始,韓世忠就在皇帝耳邊,如同婦孺一般喋喋不休,陪著笑臉苦勸皇帝改變主意。
王霖一陣頭大。
他沒想到當世名將韓世忠居然還有近乎市井無賴的一面。
王霖苦笑道:“良臣,你不必再說了,朕心意已決。
明日一早,朕便會率錦衣鐵騎三萬人離開北安州北上,至於目標為何,朕會臨場判斷。
你在北安州,朕給你的任務便是吸引金人主力南下,以朕估算,以金人的速度,最多三五日,金國大軍便會至北安州的外圍。
你可擇機與金軍一戰。能勝則勝,若不能勝,可且戰且退,緩緩退向我大燕邊境。
朕已經命嶽飛、姚古、關勝等部二十萬余眾在邊境線上嚴陣以待,以為你部兵馬的策應。
總之,一句話,你們需要將金人主力牢牢牽製在邊境三百裡范圍之內,朕的龍纛,你要時時打在軍中。”
王霖此言一出,韓世忠不由歎了口氣,他知道不能再勸了。
皇帝乾綱獨斷,他心意已決,誰也擋不住。
韓世忠苦笑道:“陛下,非臣抗旨不從,只是錦衣鐵騎數萬人未曾攜帶糧草輜重,隨身軍糧支持半月之久當無問題,可陛下若是率軍突入金國腹地,這糧草之事,臣還是怕……”
“糧草補給之事,朕自有主張,你就不必擔心了。朕既然敢帶著三萬兵馬突入金國腹心,那豈能沒有半點準備。好了,退下吧。記住朕的話,你在退出北安州之前,一把火將這座城給朕燒了,一顆糧食、一頭牲畜都不能留給金人!”
韓世忠默然無語,再不敢多言。
……
皇帝密率錦衣鐵騎偃旗息鼓離開北安州繼續北上突襲金國腹心之後的第三天,完顏宗磐的十萬大軍已經抵達大定府,與大定府的守軍完顏獨舞和完顏兀藍所部兩萬人會師。
完顏宗磐聽聞燕人將金軍屍體和首級連鑄兩座京觀,氣得哇哇大叫。
他性如烈火,如何能壓得住這等怒氣。
宗磐不顧完顏獨舞和完顏兀藍勸阻,不顧大軍疲憊,連夜率軍向北安州襲來。
夜風呼嘯,滿天星光浩瀚。
夜幕下,韓世忠率麾下諸將凝望著大定府的方向,面色凝重。
其實探馬早就報來,金軍十萬已過大定,而隨後還有至少十萬金軍飛撲北安州而來。
作為當世名將,韓世忠馬上意識到北安州不可守了。
皇帝拋出的誘餌實在是太吸引金人了。
若是燕軍被金人圍困在北安州城內,一切都休矣。
韓世忠沉吟良久,猛地一揮手:“傳本帥軍令,全軍都有,放火燒毀北安州城,揮師向北,給金人一記迎頭痛擊!”
麾下諸將都面色震動。
以五萬對戰金兵十萬,這還是屬於大燕立國之後的首次。
雖然燕軍不懼金人,但金人十萬鐵騎,絕對是一塊非常難啃的骨頭。
而且統率者為吳乞買長子完顏宗磐,金國有名的勇猛之人。
繼完顏婁室之後,金國的第一勇將。
實際上,對於這一戰,韓世忠並沒有必勝或者說完全的把握。
以韓世忠的個性來說,他從來不打這種風險極大的仗。
但皇帝親自統率錦衣鐵騎孤軍深入金國腹心,他這邊若是不戰而退,皇帝那邊就危險了。
……
夜色深沉。
燕軍一把火燒了北安州,熊熊的大火燃起映紅了半天夜空。
此時的完顏宗磐正在率軍強渡欒水。
十萬大軍約莫過去了三成時,所有金軍都猛然抬頭望向了不遠處的東南方向,心中也都起了一把滔天大火。
誰都知道那是北安州的方向。
很顯然,燕人要走,放火燒了北安州城。
河對岸的完顏宗磐和完顏兀藍心急如焚,可灤河上的橋前番已經被錦衣鐵騎拆毀,而渡船不足,金兵只能靠現在所能搜集到的渡船逐步過河。
完顏宗磐抬頭望望天色,東邊夜幕上已經隱隱露出了魚肚白。
天光即將大亮,若是再不過河,待燕人反應過來,兵馬突襲灤河南岸,後果可想而知。
完顏宗磐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脫去鎧甲,扔掉兵器,直接跳入了冰冷刺骨的灤河水中,探手緊緊抓住渡船的舢板,試圖這般過河。
眾多金軍將領和軍卒見狀,也都紛紛效仿,不多時,滔滔不絕奔流不息的灤河河面上,就浮蕩著滿滿河面的金軍頭顱。
灤河水流湍急,其實這般做法,是相當危險的。
灤河南岸,陡坡之上,韓世忠麾下大軍早在半個時辰之前就結陣完畢,等待著韓世忠發起衝擊金軍的號角之聲。
晨風凜冽,曙光透射著韓世忠那張堅毅而果敢的面孔。
韓世忠在馬上,持槍,眺望著下餃子一般跳下河強渡灤水的金人,嘴角漸漸浮起一抹冷笑來。
韓世忠突然爆喝道:“取軍鼓來,本帥親自為諸軍擂鼓助陣!”
片刻後,蒼涼鼓蕩的軍鼓之聲在天地間驟然響起,正伏在河面上艱難渡江的金軍主將完顏宗磐大驚失色,立時抬頭望向了南邊。
曙光漸透,欒水對面的那一面高坡之上,燕軍旌旗招展,鼓角爭鳴。
隨即是大地震顫,轟鳴。
煙塵如龍。
漫山遍野數之不盡的燕軍以完整的陣型,以閃電般的速度,若鋼鐵洪流般衝擊碾壓過來。
在高速的軍陣行進中,燕軍中陡然又傳出激烈且清脆的號角聲,幾乎所有軍卒在馬上都動作熟練得摘弓,引箭,仰面發射。
密集的箭雨如空中飛蝗一般掠過天際,又加速落入河面之上。
不知道有多少正在浮水渡河的金軍中箭,慘叫之聲沸反盈天。
而在此刻,剛剛過了河還未來得及修整結陣的金軍,有些甚至還沒有來得及上馬,就面臨了數萬燕軍的鐵蹄碾壓踩踏。
……
奔流的灤河水由西向東流過北方的草原,明媚的秋陽鋪灑大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而在整條河面上,肉眼可見漂浮著黑壓壓大片大片的金軍屍首和凌亂的戰旗輜重。
古北口守軍牛皋奉大燕樞密院副使和兵部尚書、天下兵馬副總管嶽飛之命,聽聞金軍進攻北安州,率兩萬燕軍火速出關馳援北安州,然而牛皋的兵馬還在路上,就與且戰且退南撤下來的韓世忠所部會合。
韓世忠所部軍卒面上都蕩漾著無盡的喜色。
他們剛打了金軍一個措手不及,趁金軍渡河之際,突襲渡口,滅殺金軍六千余人,剩余金軍潰逃回對岸,再次集結。
不及金軍反應過來,再次渡河來戰,韓世忠火速下令,全軍撤出戰場。
但與牛皋兩萬新生力量會師之後,韓世忠卻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再次奔襲北安州,再與過河不及休整的金軍戰一場。
此時的皇帝王霖,率三萬錦衣鐵騎已經向北突入金國腹地三百裡,繞向了大定府之後的行都城。
行都城原先是遼國的一個戍堡。
後來被金人改造成了供金國商賈和權貴往來各地歇腳打尖的小城。
行都沒有駐軍,大抵是因為深入了金國腹地的緣故。
而在行都四野,有四個稍大些的女真族群,此地為他們的冬季牧場,到了夏季,他們要繼續北上漠南追逐水草而棲。
最大的族群為金國石敦部落的一支。
上千人的族群定居點對於金人來說,幾乎不用派軍鎮守,因為女真人上馬皆可為戰。
但當黎明的曙光還未完全透亮,石敦族群頭人石敦可正摟著自己新娶的小妾酣睡不起,突然他家的柴門被人踢開,院中發出驚惶未定的呼喚聲。
緊接著,石敦可陡然驚醒過來,感覺身下的大地都在震顫。
作為牧民,石敦可馬上意識到這是千軍萬馬的奔騰之聲。
石敦可推開自己的小妾,赤著身子就衝出了帳幕。
整個族群村落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牛羊馬匹豕突狼奔,所有的族人拖家帶口,到處逃竄,而不遠處煙塵滾滾,一眼望不到邊的異國鐵騎軍卒正面色冷漠,殺氣騰騰縱馬衝殺進來,四處縱火。
凡抵抗的壯年女真人,皆被當場屠戮。
一個上千人的金人村落,在數萬大軍的橫掃下化為齏粉根本用不了一盞茶的時間。
也就是半個時辰後,村落化為灰燼,而仿佛從天而降的燕軍在宰殺了上千隻牛羊且每人各取一塊足以攜帶的肉食之後,其余廢棄不顧。
王霖剛要率軍離去,突見燕青麾下軍卒從村落外圍的引水渠中擒來一個年約雙十韶華的青年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