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燕王何故而做媒
東京陷於長時間的狂歡喜慶氣氛之中。
自神宗皇帝朝以來,大慫朝似乎就沒有什麽太多足以讓舉國歡慶的事了。
但打退金兵且逼得金人割地求和,這可是足以讓整個宋人都歡呼不絕的大事!
堪稱蓋世功業!
燕王之名已經名播四海了。
雖然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但燕王府的安全還是讓燕青提高了幾分警惕之心。
原本駐扎京師西大營的虎神衛五千精銳,抽調一千環伺王府周邊。
為預防萬一,虎神衛甚至將馬前街變相封鎖戒嚴了,畢竟這塊靠近王府後宅。
後宅,李師師身著鵝黃色的宮裙,任由長發披散在腦後,隻用一條金箍束著。
其實這般發飾並不符合當下的禮儀和時尚,但王爺喜歡,李師師慢慢也就習慣了這般。
左右不過是在自家內宅,不見外客,倒也無妨。
她靜靜坐在案幾之後,案幾上的銅製雕花鏤空熏爐裡,紫檀香嫋嫋升騰。
她狹長的鳳眸凝神,長袖揮舞,兩隻纖纖玉手飛彈。
那婉轉的琴聲就如同珍珠落玉盤般傾瀉而出,在房中久久回蕩著。
王霖站在鏤空刻畫的窗前,眺望著院中的美景。
這座原宗室燕王的府邸其實美輪美奐,非常奢靡,參照了江南園林的風格建造,每座院落都極其精雅。
院中那棵蒼老的桂花樹已過了桂花盛開的季節,經一場暴風驟雨,樹上的殘花朱蕊也都被一掃而空了。
似是為迎合王霖抗金的情懷,李師師今兒彈奏的是古曲胡笳十八拍。
據說此曲為蔡文姬所創。
蔡文姬曾被胡人所擄,後來歸漢,這曲便是她在歸國路上所作。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乾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李師師雙手撫琴,卻是同時輕啟歌喉,鶯鶯而唱。
她的歌聲悲愴而婉轉,繞梁三匝,久久不絕。
畢竟她是專業人士,可以說代表著這個年月歌唱表演藝術的最高水準。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裡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披甲兮為驕奢。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雖然並未有此人生境遇,但李師師全部身心投入,自彈自唱到此處,漸漸就有些代入進去,歌聲更加動人心弦,扣人心魄。
不知何時,李清照和朱淑真推門而入,也靜靜等候在一側,面色動容。
她們是被李師師美妙的琴聲吸引來的。
這首曲極長,一氣呵成,不僅需要極強的古琴功底,還需要消耗不菲的體力。
況且李師師自彈自唱。
待最後一個音符墜落,李師師面色漲紅,瘦削的雙肩都在微微顫抖。
心神消耗之大,可想而知。
朱淑真趕緊遞過一盞熱茶去:“師師妹妹好琴技,聽來如同天籟!這國破之哀恨,更是讓人深有同感!”
“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古戍蒼蒼烽火寒,大荒沉沉飛雪白。先拂商弦後角羽,四郊秋葉驚摵摵……”
李清照輕輕吟著,幽幽長歎:“這金虜入侵,若國破必家亡,到時候你我姐妹怕都未必有蔡氏的幸運……”
李清照說蔡氏的幸運,不過是說她還有被贖回的一天。
若她們被金人擄走,下場將如何?
李清照和朱淑真多愁善感,被這首曲感動,又陷入了情緒的共鳴之中。
王霖緩緩轉過身來,淡然道:“清照,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李清照面色微紅,點了點頭:“相公莫要動惱,我不過是聽師師妹妹彈這胡笳十八拍,心頭略有所感,僅此而已。”
李師師此時也緩過情緒來,走來笑道:“從古至今,胡人侵我中原,最終都不過是曇花一現。
況,今日金人已與我大宋議和停戰,奴相信,有相公在,金人絕不敢再踏入我國土半步。”
“來還是會來的,但要踏入我國疆土,先要問問某和數十萬將士答應不答應!”
王霖沉默一會,又道:“對金人,不必畏懼,他們沒有那麽可怕。”
“相公,時近年末,難道你就不能過了新年再去河北麽?”李清照走到王霖身邊,為他緊了緊身上的大氅,主動岔開了這個話題。
此刻,已經深秋,氣溫極低了。
王霖笑笑,“雖然金人剛退,這個冬天再次入侵的可能性不大,但畢竟還是要以防不測。你們不用擔心,我雖然坐鎮河北,但還是會經常回來京師。
再說,我早些走,不但有利於軍務,也能讓朝中這些文臣能早些安穩下來。”
李清照柳眉輕挑,欲言又止。
王霖與朝中文臣系統的矛盾雖然因昨日的事貌似告一段落,但聰慧如李清照和朱淑真、李師師三女,卻也知道根本的問題並沒有解決,最終還是會爆發。
其實,似乎還是一個不可調和的矛盾。
她們見識不俗,都能看破問題的關鍵所在。
王霖非科舉晉身,這已經被文臣系統死死排除出去。更重要的是,大宋實際是文官政治,重文輕武數百年。
所謂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話可不是虛構。
在一些時候,文臣捆綁成團,左右皇帝和朝政,在北宋史上是司空見慣的事。
而王霖的橫空出世,讓武將有了大面積抬頭的空間。
而實際上,正因為王霖的存在,文臣已經壓製不住武將。
然而,文臣統兵的規製,最直接的弊病已經在金人入侵,河北各州府主官望風而降時暴露無遺。
這讓文臣丟盡了臉面。
最近朝中武將勳貴的蠢蠢欲動,讓唐恪這些純翰林出身的文臣幾乎是晝夜不安。
而王霖又主張在戰時,由武將統領政務軍務。
河北各州府的新任主官,已經有不少武將勳貴子弟充斥進去。
像高家,曹家,折家,楊家,耿家。等等。
假以時日,文臣政治將不複存在。
更何況,王霖還有可能篡宋登基。
一旦這樣一個崇尚武事卒伍的人當了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定蕩然不存。
顯然,王霖肯定是不可能與他素來厭惡的士大夫共治天下的。
所以,這才是朝中文臣從骨子裡排斥王霖的根本所在。
而李綱、吳敏和宗澤這些人之所以支持王霖,除了因為他們是主戰派之外,還因為他們本身對“外行領導內行”的軍事機制持異議。
李綱很讚同王霖的一句話,讓專業的人乾專業的事,國之大事,文武互補,不可成了瘸腿。
重文輕武,或反其道而行之,都會禍國殃民。
再則,王霖逐漸展現出來的天縱之才,也不只是軍事方面,已經漸漸獲得了這三位具有大格局的文臣的認可。
他們這一年來施政的方略,借鑒了王霖的諸多思路。
可惜現在沒有時間讓他們從容肅清吏治,改良經濟和整頓朝綱了。
當然,還有一個因素。
他們在朝中執政的根基就是王霖。
沒有王霖的支持,他們很難坐鎮中樞,單是皇帝這一關都難過。
說起來,他們為相的資歷和資本還是欠缺的。
但正是王霖的舉薦,讓李綱三人入主朝綱,宵衣旰食,夙夜在公,勉力維持,這是大慫王朝堅持到現在的一個關鍵因素。
……
“相公,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數百年,所謂刑不上大夫,法不責言官,可翰林言官伱可是誅殺了不少,所以,文臣恨你也不難理解。”李清照笑道。
王霖拉過她的手來,居然一把將她落在腿上坐下,李清照面色驟紅,垂下頭去,再也不說什麽了。
王霖輕撫她冰冷的小手道:“我殺的都是惡徒,那些言官哪一個不是罪惡昭彰,惡貫滿盈?”
朱淑真沉吟著:“旁的我不知,但是相公殺那兩浙路轉運使錢家,那些贓官,禍亂江南,當真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李師師笑吟吟插話道:“相公所殺當然都是惡徒,都是當殺之輩。
不過呢,其實朝中這些文官也並非都是屍位素餐之徒,其中還是有不少能乾事的能吏。
此外,雖滿朝都是貪腐之流,但翰林中還是有些潔身自好之士的。”
李師師的意思是勸王霖能忍就忍一忍,畢竟他日後若是要登基稱帝,可以指望武將打天下,但要治理天下,還是要靠文官的。
也不能一味打壓和屠戮文臣。
適當時候,該緩和一下與文臣系統的關系。
王霖笑笑:“沒錯。正因如此,我才容忍唐恪和耿南仲在背後的蠢蠢欲動。
他們雖然畏懼金人,畏戰,但就整體來說,還算是署理政務的幹才,也不能統統一棒子打死。”
“大宋重文輕武已數百年,這種風氣根深蒂固,文臣從骨子裡就瞧不起武將,動輒打壓。
平時倒也罷了,但到了當前這種國難當頭,若還是此心不改,為了所謂文官之權而挾製武將,最終的結果只能是禍國殃民。”
“只要他們不破壞我抗金的大局,背後有些小動作倒也無關緊要。但這種風氣由來已久,也不是一兩年能扭轉的。慢慢來吧。”
“清照,我聽聞李迒正妻病逝?”
王霖突然話題一轉,李清照愕然,旋即抬頭道:“去載因病而早夭,翰林宋家嫡女,也是可惜,才二十出頭的年歲。”
“他才二十多歲,不如續弦。他將調任青萊一方縣令,日後前途可期。趁他還未離京,不如我做媒,給他尋一房續弦?”
李清照似是猜出了王霖的用意,點點頭道:“相公願意出面幫他操持,他感激都來不及……我就替他允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王霖笑笑:“淮南高家之女,高琳。”
李清照點頭微笑,她果然沒猜錯,正是武勳高家之後。
相公這是想要開文武聯姻之先河,向天下傳達一個重視武將的信號。
淮南高家可是大宋名將勳貴。
高瓊隨宋太平太原、征契丹,歷保大、忠武節度使、檢校太尉。厥功甚偉。享年七十二,累封衛王,諡號武烈。
高氏自高瓊起家,立功名於當世,其子高繼勳奕世載美,號當世名將,曾孫女為宋英宗皇后,一門五代封王,寵遇冠於本朝。
只是至今已經漸漸沒落了。
李迒雖然官職低微,卻是科舉出身,又出自文臣名門世家,關鍵還是王霖這個燕王的外戚,推動李迒與武勳之後聯姻,政治意義極大。
這足以讓正在河北河南充任職務的武勳子弟效死命。
當然,光靠一個李迒還是不夠的。
王霖低頭思量一會,笑道:“你們姐妹先聊著,我去尋嫣兒說句話。”
……
王霖來的時候,韓嫣正在與倚翠、司琴和另外一個使女玩著王霖前不久剛發明出來的麻將。
這些已經漸漸開始在王府內宅婦人中流行起來了。假以時日,怕是會風靡整個東京的貴婦圈。
幾個使女見王霖到了,趕緊撤了攤子,給王霖端來茶水伺候著。
聽完王霖的話,韓嫣有些震驚。
其兄韓庭去載殿試第三,堂堂探花郎,出任清貴翰林詞臣。
雖然只是一個七品的翰林試講,但日後前途無量,已經被韓家視為了這一代的領袖人物。
庶子做嫡子培養和扶持了。
可相公卻想讓韓庭娶武勳之女為妻。
作為傳統的文臣士族高門之後,韓嫣的觀念還是非常傳統的。
士族素來不與武勳通婚,已經是不成文的潛規則。
當然韓家也不願意讓韓庭尚公主。
趙福金起初有意將柔福帝姬許給韓庭,被韓家婉言謝絕。
這……
韓嫣欲言又止。
想要替韓庭婉拒,又怕引王霖不虞,隻輕道:“王爺何故要做媒?”
王霖神色平靜道:“韓家兄長年少得志,如此風雲人物,人間俊彥,年過二十都不婚配,豈非惹來閑話?
嫣兒啊,你說是不是?”
韓嫣優雅的嘴角抽了抽:“相公,我倒是要替兄長謝謝你的好意了,不過,你說的是哪家女?”
韓嫣深深望著王霖,她何等聰慧之人,漸漸明白了王霖的用心。
但……
還有兩更。稍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