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霖縱聲大笑,深邃的目光卻是環視眾人,包括在帳幕中伺候著的宮中執事和女官。
他今日的這番關於君臣不疑的誓言,必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傳播出去,對於消弭軍中一些流言蜚語有著重大的抑製作用。
作為皇帝,他已經沒有必要去惺惺作態和故意作秀了。
他的一切言行,都會被反覆解讀。
所以一切都不是沒來由的。
燕青夫婦跪在他腳下淚流不止,謝恩不止。
王霖今日這番話,等於是給他們這些功臣發了一面免死金牌。
將來不會出現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的局面。
雖然皇帝這種生物說的話,作為臣下顯然要有所“辯證得看”,但燕青了解王霖,他知道皇帝的心胸和氣魄,皇帝今日肯定是故意如此,以誓言的形式讓諸將安心。
他並不知這其實與心胸和氣魄無關。
像嶽飛、韓世忠這些人,王霖明知他們是徹頭徹尾的乾臣和忠臣,寧死都不會反叛和危害國家社稷,這樣的人若還不用,他還用誰呢?
作為穿越者,王霖在起用他們的時候,已經看破了他們波瀾壯闊的一生。
中興四將中,縱然是有些致命缺陷的張俊和劉光世,都不可能背叛家國和朝廷。知道這般大局,王霖自然會寬容他們的缺點。
至於張浚、劉琦、楊沂中……其實也不光是這些人,縱然是李綱、吳敏、宗澤……不也是王霖大膽起用的麽?
一代鐵骨錚錚的名臣,一代聲名顯赫的良將,豈能不用?
王霖不過是提前給了他們更廣闊的舞台,任由他們發揮。
王霖相信,上述這些人在日後的發展,肯定會超越原來歷史的層次。
知人善用,任人唯賢。
這些能臣良將聚集在他麾下,這才是王霖最大的底牌和戰勝金國、橫掃天下、建立一個統一的龐大王朝的信心所在。
王霖深吸一口氣:“將朕今日的誓言,以邸報形式明發中外。”
女官上官清面色震撼,上前領旨。
“終有一日,朕將與諸將會獵於金,平底漠北漠南蒙古,安定西域將西域、吐蕃悉數納入版圖,同時海外開疆,複漢唐盛況!
完顏兀魯,你知道朕為何心懷必勝之心?”
完顏兀魯躬身一禮,神色茫然,她不知道皇帝為何突然問她。
自被大薩滿俄古娜“警告”之後,完顏兀魯這些日子已經心甘情願進入了新角色和新崗位,不再以金國大公主自居,像是換了一個人。
而她越是如此,王霖對神秘的金國大薩滿就越加警惕。
“你們金人,原先遊牧於東北荒原,山野之林,苦寒之地,備受遼人壓榨屠戮。
汝金國舉國為戰,暗中積蓄國力,臥薪嘗膽,終滅遼國。此為汝父阿骨打的不朽功績。
但滅遼之後,金人迅速膨脹……旁得沒學會,反倒是學會了中原漢人內訌和黨爭的那一套。
吳乞買為一派,阿骨打諸子為一派,兩派鬥爭不止。
朕也不得不承認,吳乞買國主的政治魄力和手腕毫不亞於阿骨打陛下,數次南侵已經徹底消耗掉了阿骨打諸子的勢力和軍力。
此次,吳乞買甚至又將阿骨打諸子悉數送來了幽燕,等於是賣給了朕。
幽州之戰,也許會曠日持久,但大燕終將光複燕雲十六州,而事實上,幽燕之地,目前也僅有薊州和幽州兩地在汝金人手上。”
完顏兀魯沉默,一言不發。
幽燕的局勢已定。
燕軍圍困幽州,完顏婁室總有糧草吃光的一日。燕人甚至不需要動用刀兵,就能逼得金人走上絕路。
至於薊州的蒲璐虎,完顏兀魯覺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燕軍已經對幽州形成合圍,鐵桶一般的圍困。
縱然蒲璐虎率軍反撲幽州,也極容易被燕軍吞掉。
完顏兀魯覺得,若是蒲璐虎聰明、知通權達變,還不如即刻撤離薊州,火速退往金國本土,改弦更張,效忠於完顏宗磐。
還有可能是一條生路。
其實,完顏兀魯的想法,蒲璐虎也不是沒有動過念頭,只是他作為完顏婁室的心腹大將,若是棄完顏婁室而逃,會留下千古罵名。
蒲璐虎於心不忍。
但蒲璐虎對完顏婁室忠誠不二,不代表他麾下諸將沒有想法。
尤其是燕軍對幽州數十萬大軍圍困,勢不可擋。
居庸關金軍全軍覆沒。
大燕皇帝王霖單人獨騎殺金人萬騎一個血流成河的威名赫赫,早已在蒲璐虎所部軍中廣為傳播,甚至傳出“燕皇可抵百萬軍”的說法。
完顏宗磐二十萬大軍的撤退北安州,幾乎斷絕了金國後援之路。
還有數萬燕軍鎮守漁陽,牢牢切斷了蒲璐虎回師幽州的通道。
如此種種,他麾下的幾個萬戶都認定幽州被燕人攻破、完顏婁室全軍覆沒已成定局,留在薊州就是坐以待斃,軍心浮動、士氣低迷。
必須要說明的是,金軍雖然作戰悍不畏死,但不意味著金人就是不惜命的戰爭機器。
他們一定有人的七情六欲,一樣想念家中妻兒老少。
一連數日,蒲璐虎軍中厭戰情緒滋生,請求退守金國本土的聲音不絕於耳。
蒲璐虎斬殺了幾個請願的裨將,但反而讓這種情緒蔓延更甚,金人人心惶惶不安。
畢竟事實擺在眼前,大勢已去。
燕人二十五萬大軍圍困幽州。
漁陽守軍不低於五萬乃至更多。
居庸關有韓世忠所部數萬兵馬。
古北口還有大燕皇帝王霖親率兩萬精銳遙控金國。
三十多萬的大軍,哪怕是蠶食,都會將金人這十萬軍馬一點點吞噬殆盡。
還怎麽戰?
再說,金人補給輜重斷絕,而大燕國內的後勤物資正在源源不斷從河北輸送過來,兵強馬壯的燕軍已將燕雲故地牢牢控制在手上,負隅頑抗只是死路一條。
漁陽。
晁蓋所部因為薊州一戰戰損慘重,再加上有些海盜逃離軍中,目前整編後的軍馬大概也就是三萬多人。
但這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大浪淘沙,一些老鼠屎及早清除也屬於正常。
以這三萬人為班底,晁蓋很容易會再糾集起一支龐大的海師隊伍來。
折可求所部抽調一萬西軍換防漁陽,主將為統製官鄭林。
晁蓋本欲將兵權交給鄭林,但他是大燕皇帝冊封的望海侯,又聽聞為大燕皇帝的結義兄弟,鄭林豈敢僭越。
所以聯軍的指揮權還是落在了晁蓋手上。
好在皇帝給予的命令是死守漁陽,切斷蒲璐虎大軍回援幽州的通道,晁蓋汲取教訓,便率軍守在漁陽,嚴密監控金人動向,再無出戰之心。
薊州。
金軍萬戶噠撻、烏也、奔堵、訛魯觀、斡裡野面色陰沉,一起走進了蒲璐虎佔據的薊州衙門。
蒲璐虎正在獨自喝著悶酒,見麾下五名大將不約而同一起來到,眉頭緊蹙起來。
他並未聚將。
此五人聯袂而來,怕是有些不妥。
但他自恃領軍多年,這五人又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大將,所以也就沒有多想。
“爾等來此作甚?又要勸本帥逃回北安州,投靠完顏宗磐?若是如此,本帥勸爾等莫要開口,否則,本帥當軍法從事!”蒲璐虎手按住了腰間的佩刀,冷漠道。
而堂後兩側,兩排親軍也做好了反擊的準備。
自打知道麾下將士起了異心之後,蒲璐虎也早有防備。
噠撻拱手道:“大帥,目前燕軍勢大,二十五萬人圍困幽州,古北口、居庸、漁陽三地還有精銳十余萬人,恕某直言,幽州已經保不住了!”
烏也也道:“大帥,然也。大勢已去,若是我軍猶自死守薊州,也難逃全軍覆沒之危。”
奔堵道:“不如率軍歸國,保全我大金五萬勇士性命,也為大金保全這支軍馬!”
蒲璐虎怒形於色拍案而起:“爾等這是貪生怕死!要讓本帥背主而逃麽?
爾等不要忘了,斡裡衍大帥乃我輩恩主,如今太祖皇帝諸子皆在幽州,吾輩作為大金勇士,豈能不戰而逃?”
訛魯觀冷笑起來:“我輩乃大金軍將,我主乃是大金皇帝陛下,完顏婁室何曾成為我大金軍將之恩主?
蒲璐虎,你要送死,莫要拖累我五萬兒郎!”
斡裡野更是往前一步,大叫道:“蒲璐虎,我等已經商定,明日便各率本部棄薊州而退往北安州,聽從皇帝陛下號令!”
蒲璐虎氣得渾身抖顫,“爾等要造反麽?來人,給本帥將這些逆賊拿下!”
烏也眸中凶光一閃,他霍然拔刀而出,上前躥去,不及蒲璐虎反應過來,便一刀斬落了蒲璐虎的首級!
血染官廳。
百余蒲璐虎的親軍衝出後堂,烏也手持血淋淋的蒲璐虎首級,怒吼道:“不怕死的,就來!”
奔堵抿嘴吹了一聲口哨,旋即數百軍卒猛然衝進官衙,雙方戰成一團,很快就將官衙內蒲璐虎的親軍清理乾淨。
薊州兵變。
經過一夜時間激烈的火並清洗,蒲璐虎麾下的鐵杆心腹幾乎被五個萬戶合兵誅殺殆盡。
噠撻暫代本軍主將,即刻與其余四名醞釀和主導兵變的萬戶大將商定好了擇機退往北安州的行動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