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立東宮太子的程序和禮儀在這個時代來說,隆重,繁瑣,複雜,一點也不亞於皇帝的登基大典。
冊立的前一天,宦官奉旨在奉天殿陳設禦座香案,並在禦座前的大殿正中安放好宮中特製的詔書案、冊案、寶案。
丹陛東邊,臨時設立冊寶亭一座。
一應參與冊立太子典禮的讚禮官員、百官和所有有關人員都要在冊立的前一天排演冊立禮儀。
授冊寶官站在皇太子東邊,西向侍立;
讀冊寶官站在授冊寶官北,西向侍立;
捧進冊寶官站在讀冊寶官南,西向侍立;
受冊寶官內使二人,站在皇太子西;
舁冊寶亭內官八人,站在丹陛冊寶亭東;
承製官站在殿內西邊;宣製官站在殿門外東北;
讚禮官二人站在丹陛上南部;
知班二人站在丹墀中;
糾儀禦史二人站在知班北;
知班、糾儀禦史都是東西相向侍立;
文武百官按照品級班次排列在午門外,文官西向立,武官東向立,負責宮廷事務的文官、保衛宮廷的武官按規定的位置侍立。
大殿中,詔書、冊、寶一一安放就緒,內使監官負責守衛、保護。
清晨時分,皇城外,兩排盛裝錦衣衛威風凜凜地排列在午門外東西兩側。奉天門外旌旗獵獵,儀仗森嚴。
拱衛司在丹陛東西、丹墀東西陳列儀仗。文樓、武樓南安放好禮儀車略。
典牧官在車略南陳設仗馬,在奉天門外依序排列經過嚴格訓練的虎豹。
丹墀南擺好奏樂的樂隊,由和聲郎指揮。鼓樂、儀仗伺候迎送冊寶至東宮,迎候太子。
文、武百官身穿官服,分不同品級,齊集於午門外。尚寶卿、侍從侍衛官一同恭敬地赴行宮奉迎皇帝。
王霖身穿最莊嚴、尊貴的禮服袞冕。
身著皇后正裝的韓嫣懷抱太子王翰,侍立於奉天門外。在近侍的簇擁下起身離座,乘輿第從謹身殿前往奉天殿。尚寶卿捧著皇帝的璽印,侍儀導引,一路警蹕,前往大殿。
……
折騰了大半天下來,冊禮結束,韓嫣抱著皇太子王翰再次回到行宮。
太子年幼,不可能單獨設立東宮。
王霖站在奉天殿外,抬頭仰望著絢爛烈日,後背都被濕透。
宮女趕緊幫他脫去盛裝冕服,換上了更清涼的常服,照舊是一襲讀書人的青衿。
王霖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個皇帝當得太累了。
每日早起上朝,處理朝政,午飯前後,還要接見中樞閣相討論重大國務,一直到黃昏時分,他都清閑不下來。
而晚間,他還要在諸女間往來穿梭……當然,累並快樂著。
因為燕青要大婚,所以此刻伺候在他身側的是武松。
武松如今也是朱紫高官,朝中顯貴,見皇帝神色厭厭,武松忍不住低道:“皇上,還是回行宮去歇息片刻吧。”
王霖聳聳肩道:“接近兩個月了,朕居然無一日得閑。武二哥,這個皇帝不好做啊。”
武松也歎口氣:“什麽事都得皇上定奪,也不知朝中這些大臣到底都是幹什麽吃的……某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皇帝也是一個苦差事。”
“走吧,武二哥,出宮去街面上走走,就當是散散心了。”王霖抬步就走。
武松趕緊阻攔道:“皇上,萬萬不可。皇上萬金之尊,豈能微服出宮,臣職司在身,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王霖扭頭望著武松,苦笑道:“看來,朕不但是累,連自由也失去了。也罷,朕回行宮。”
……
孔琳端坐在書案前,伏案疾書。
她自婚後就恢復到了出閣前的狀態,每日讀書練字,聊以自慰。
王霖悄然走進室內,站在了她的身後。
見她寫的是張載四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她的字跡娟秀而流暢,竟然也是趙佶的瘦金體。
王霖先是有些意外,旋即也覺正常。
趙佶是個偉大的書法家,他的瘦金體流傳天下,模仿謄抄者不計其數。
孔琳寫完,自己略微掃視,覺得還可滿意,就準備起身活動下僵硬的身子,突然見到王霖站在自己身後,嚇了一跳,旋即定了定神,拜倒在地:“臣妾拜見皇上!”
王霖笑笑,將她扶起,笑道:“練字呢?”
孔琳恭謹道:“皇上,臣妾今日閑來無事,突然想起張聖這四言,臣妾覺得,能做到張聖四言者,當今天下,唯皇上一人爾。”
王霖聳聳肩,倒也沒有故作矯情。
他倒是覺得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拯救華夏生民,也在傳承孔聖絕學,更是意欲為萬世開太平,勉強可以說是做到了吧。
見孔琳書案上還擺著一冊《燕王四書經集注》,還有一冊《燕王讀書法》,王霖便知這兩本書已經通傳天下了。
孔琳又恭謹笑道:“皇上,恐怕從現在開始,這天下的讀書人都要稱之為天子門生了。皇上這兩冊書,堪稱科考經典,晉身之寶。”
王霖拿起隨意翻了翻,又擱下,“我只是提了提思路,此書能成,還要歸功於張魁等三位當世大儒。”
見孔琳還是一直有些放不開恭謹拘束的樣子,王霖忍不住抱住了她,吻了吻她的唇角,“你我夫妻一體,在我面前,不要這麽緊張。”
孔琳面色羞紅:“臣妾豈敢在皇上面前失禮……”
“對了,皇上,臣妾昨日收到家父來信,說是伴山公千裡迢迢,隨皇上從河北返京,受了風寒,就一直病重不起。”
王霖一怔:“病了?哎……都是朕的失誤,三位大儒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者了,隨我去河北,又從河北折騰回來,這身子骨豈能受得了啊……琳兒,不如隨朕出宮去探視一下伴山公?”
王霖雖然在朝上略微打壓了下朝中文臣,不準備再給士大夫階層的特權加碼,但他也知道,他的統治根基其實還是讀書人階層,或者說士紳階層。
他必須要牢牢將這個階層控制在手中,他的皇權才能穩固。
……
武松最終還是沒有背過王霖微服出宮的堅決。
他隻得提前命錦衣衛化為暗哨,埋伏在王霖和孔琳出行的這條長街和目的地尚春坊裡。
張魁的家在尚春坊中一角。
一座很普通的東京百姓宅院,算是一進半。
王霖站在遠處,凝望著張家這邊密密麻麻的聚集起來的讀書人,這些都是在京的各地士子,聞名來向張魁請教或探視張魁病情的。
王霖非常意外。
大慫王朝養士數百年,士大夫階層皆享受特權,這是一個毫無爭議的特權階層。
以張魁這等名望的大儒,還曾經在朝為三品高官,無論如何,他都不該窮困。
根本就不需要貪汙,光是天然的特權就足夠過上豐裕生活了。不說別的,唐宋以來,進士享有2000畝的土地免稅額,張家何以潦倒至斯?
可以說,在科考晉身之前,或許會有不少窮困的讀書人,但獲得進士出身並又入朝為官者,就不該窮困。
一考定終身,改變命運,可不是白話。
可張魁居然住這種寒酸的宅子。
連京師的七品芝麻小官都不如。
王霖的第一念頭是,張魁為了清流名望故作姿態?
似是看出了王霖的疑惑,一襲青衿女扮男裝的孔琳壓低聲音道:“皇上,伴山公素來如此,他為官時仗義執言,扶危濟困,俸祿、家資多半都接濟了百姓,而他兩袖清風,在鄉間也不置田產,致仕後只靠教授學子、門生奉養為生,過得甚是清苦。
一碗飯、一瓢水,在陋巷,他人叫苦連天,伴山公卻不改其樂;連歲苦讀,也是從春至夏,經秋歷冬;凌晨讀一通書,與門生暢談學問,夜半和衣而眠。別人看花賞月,他只在六經中尋樂,偶然興起,也吟詩抒懷。
此乃真名士也。”
王霖沉默了片刻,揮揮手道:“走,我們去看看伴山公。”
簡陋的張家門口人聲鼎沸,因為院門緊閉,前來探視的各地士子都不得其門而入。
張魁的門生孫亮一身青衿,站在門口拱手道:“諸位,家師身纏風寒,實在無法面見諸位,還請諸位海涵。”
有士子面色漲紅,上前遞過一個錢袋道:“孫兄,在下襄陽士子鄭學,久仰伴山公大名,不想伴山公當世大儒,卻過得如此清貧,實乃國朝之恥!
此乃在下微薄之力,還請孫兄笑納,為伴山公延醫奉藥!”
鄭學話音一落,就不斷有各地士子上前來送財送物。
孫亮見自己腳下一大堆錢袋子和各色禮物,不由連連苦笑道:“諸位,家師嚴命,斷不可收受諸位財禮。請諸位放心,家師自有我等門生奉養,日子還過得去!”
兩浙士子名喚諸葛琴者,操著濃鬱的江南官話憤慨道:“朝廷當優渥養士,以伴山公大德,又曾不顧年邁之身,追隨新君鼎立河北,如今患重病危在旦夕,朝廷難道不該榮養之?”
諸葛琴又大聲道:“諸位,某聽聞大燕將改前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國策,推崇武夫當國,如今見德高年邵的伴山公淪落如此境地,某實在是痛心至極!”
鄭學也振臂高呼道:“朝廷武夫當國,我輩讀書人將何以存焉?”
不少士子聞聲附和。
孫亮面色一變,他萬沒想到自己老師張魁患病,也能被人借此生事,硬生生扯到新朝的國策上去。
他突然面色再變,因為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身材挺拔,目若朗星,氣勢若劍的年輕讀書人。
他分開人群,緩步走來。
他的身後還有一名身材嬌小的士子,還有兩名身材雄壯的隨從。
孫亮一眼就認出了此人即是大燕皇朝的開國之君,儒教大宗師,王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