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王霖抵京!
一夜之間,東京就亂了起來。
街面上,數十家糧店被哄搶,還有不知多少家權貴府邸在夜間遭遇近乎明火執仗的入戶搶劫。
東京人心惶惶。
西夏人入侵,金人大舉入侵,關陝震動!
河北即將被攻陷,如果這是導致民心浮動的根源,那麽在坊間得知面對危局,朝廷非但沒有積極作為、另外選擇抗金大將、積極部署在黃河以北的作戰防禦,反而準備跑路——
這般消息在坊間的飛快傳播,引起的民間失望與怨懟情緒日漸高漲。
大量的底層民眾如販夫走卒,開始在縱橫十八坊市中聚集,素來都會站在憂國憂民前沿的讀書人階層,最近更是頻繁集會。
國子監、開封府學、河南官學及開封城外四大書院連日罷課,情緒憤激的年輕學子開始在城中四處奔走呼籲。
一千七百八十四名讀書人,無論是進學還是未進學的,無論有無功名在身,向朝廷聯名上血書,訴求有三:
其一,堅決反對南遷,堅決抗金,保衛京師,與東京共存亡;
其二,恢復燕王爵位,為燕王功績正名,在東京建立燕王祠,並塑儒教大宗師像配享東京文廟;
其三,清君側,誅國賊唐恪、耿南仲等71人。
連日來,每日都有數百學子圍堵在唐恪、耿南仲和種師道府門前,大罵國賊禍國殃民不休。
種家調動京營禁軍對聚集的民眾和讀書人進行驅逐鎮壓,其間爆發幾場規模不等的衝突,甚至出現流血事件,東京上空陰霾密布,形勢一觸即發。
在李綱和吳敏看來,這幾日的東京就像是一個火藥桶,隨時都有爆炸之危。
而東京民眾與讀書人的憤慨情緒,在王霖抵京後,瞬時攀升到了一個頂點。
就差有人有意或無意點燃一根火折子了。
這個晴朗且風和日麗的午後,已經被貶為汝陽侯的王霖靜靜臥在一輛敞篷的馬車上,車隊慢吞吞靠近通玄門準備入城。
通玄門外,擁擠著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的前來迎接的東京百姓和讀書人,人頭攢動。
儒衫與短打粗衫混在一起,汗臭味與熏香氣息混在一起,簪花的讀書人與粗野的販夫走卒並肩而立,罵罵咧咧,倒是形成了一種罕見的景觀。
馬車四周的簾幕時而被溫熱的東風吹起,露出王霖那張蒼白而清瘦的面孔。
王霖沉睡不起。
兩名面露哀色的白衣侍女跪在王霖身邊。
牽引著馬車前行的兩名護衛面色更加凝重。
圍觀人群漸漸沉寂下來。
所有人複雜且傷感的眸光投射在那輛馬車上。
眼前這個曾經無所不能在大宋翻雲覆雨、累立蓋世功勳的伏虎神將,當代傳奇,如今居然纏綿病榻,昏迷不起。
很多人不敢相信,這竟然是真的!
唐恪代表朝廷和皇帝,在種溪率數百禁軍護衛下飛馳而至。
唐恪在馬上朗聲道:“官家有旨,著禦醫為汝陽侯診病!”
眾人聞言心生不滿。
進城之前,這是派禦醫來檢視王霖是真病還是假病的麽?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兩名禦醫緩緩走來,數十護衛護住馬車,怒形於色。
唐恪冷然道:“汝等要抗旨不遵嗎?”
燕青一襲青衫,他踱步上前,伸手扶住馬車的車轅,淡然道:“不要攔,讓他們為王爺診視便是。”
一眾護衛默然退下。
兩名禦醫掀開簾幕,在眾目睽睽之下,診視王霖病情。良久,兩人返回己隊,伏在唐恪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周遭有軍卒隱約能聽見:病入膏肓,昏迷不起,經脈虛弱,來日無多。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唐恪心神微定。
雖然王霖戰敗重傷,朝廷之前獲得了相關的諸多信息,包括王霖如何在與完顏婁室對戰中遭受金兵飛箭偷襲,傷口如何惡化感染,如何在兵敗後退守真定,等等一系列的細節作為支撐。
這是趙佶與唐恪等人下決心動手的關鍵因素。
但考慮到王霖神出鬼沒的手段,唐恪還是有點不放心,今日打著迎接王霖回京的旗號,命宮中禦醫檢視王霖病情到底如何,不過是出於謹慎起見。
一切的關鍵都在於王霖本身。
只要王霖一死,一切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這是趙佶這幫人的真實想法。
唐恪就向種溪使了一個眼色。
種溪擺擺手,禁軍放開了入城的路徑。
就在此時,李綱和吳敏帶著隨從在人群中穿過,來到馬車跟前,親眼見到王霖如同活死人般昏睡在車上,燕王府一行內眷仆從皆面帶哀色,李綱心裡徹底心寒。
大宋完了。
李綱蒼首搖晃,抬頭仰望晴空歎息道:“天要亡我大宋,何其悲也!”
吳敏跺了跺腳,匆匆向馬車上的王霖拱手一禮,轉身跌跌撞撞而去。
張魁、程遠景、周子宴三名年邁大儒在隨後的馬車上下來,被一群學生、仆從簇擁著,行至王霖的馬車跟前。
張魁甩開隨從的攙扶,手中木杖指向騎在高頭大馬上紫衣冠帶頗具官威的唐恪身上,大罵道:“唐欽叟,汝等逆賊,為一己之私,為把持朝政,便蠱惑君王,肆意羅織罪名,構陷燕王,其心可誅!”
張魁為朝廷致仕官員,當世大儒,在士林中威望甚高。
唐恪當然識得張魁,畢竟這位曾經是他的科場前輩,當年還受過張魁的點撥提攜。
唐恪皺了皺眉,“梅山公,汝陽侯兵敗范陽,重傷不起,此乃……與本相何乾?”
唐恪不願意當眾與張魁這種儒林領袖辯論什麽,因為他知道自己佔不到上風去。且朝廷關於王霖的處置有些見不得光,不宜當眾討論公開,所以就想一走了之。
但張魁三人有備而來,焉能罷手。
周子宴和程遠景顫巍巍一左一右擋在了唐恪的馬前。
他們屬於儒林中的德高望,加上年事已高,唐恪的隨從也不敢輕易加以阻攔。
張魁冷笑:“自古以來,勝敗乃兵家常事。所謂水無常形、兵無常勢。
燕王自起兵以來,連番大敗金兵,光複河北全境,拯救黎庶萬民於國難當頭、大廈將傾。
前,不過范陽一小敗。且即便如此,仍阻擋金兵鐵蹄於大宋國界之外。
燕王以王爵之尊,親臨戰陣,與敵將完顏婁室對戰,不幸負傷,至今重傷不起!
我大宋立國以來,可有貴如燕王者,為國殺敵不懼生死?
有沒有?一個都沒有!
而汝等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在後方安享富貴,卻在燕王為國負傷後,先奪其兵權,後貶其爵位,連番構陷,恨不能將燕王置於死地而後快……唐恪,老夫不禁想問,汝等良心何在?!
國之乾臣,卻為汝等謀私戕害!唐恪,幾十年的聖賢書,汝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你們這些逆賊的良心,也都讓狗吃了!”
張魁越說越是氣憤,最後近乎咆哮起來道:“老夫深知,汝等之所以容不下燕王,無非是畏懼金兵,意欲裹夾朝廷南遷,割據東南半壁,以保宗族私利!
老夫年逾七旬,以拙火殘年之身,尚知與國死戰,保家衛國,可歎汝等食君之祿,高居廟堂之上者,卻貪生怕死,讓人心寒齒冷!”
張魁痛哭流涕,身形激烈顫抖起來:“汝等一門心思南逃,汝等去了東南照舊錦衣玉食,然而,我河北、河南、山東、河東千萬子民,東京百萬百姓,又該往何處逃?
他們的一家老小、身家性命就在東京,他們往何處逃!
諸位,亡國滅族就在眼下,老朽今日以此殘身,當以身許國,與這般坑害忠良、枉顧黎庶的賣國奸佞同歸於盡!”
張魁頓了頓,白發蒼首,晃蕩著身子,彎腰向唐恪的坐騎衝去。
唐恪嚇一跳,趕緊命從人推開圍在馬前的程遠景等人,打馬落荒而去。
在場圍觀百姓士子頓開口痛罵連聲,場面越來越混亂,種溪率下的東京禁軍面色古怪,卻是在慢慢後退。
隨後,張魁三名大儒率追隨王霖從河北返回京師的讀書人,親為王霖扶車,車駕緩緩駛向汝陽侯府。
車隊後頭,數之不盡的東京人高呼清君側誅國賊的口號相隨,浩蕩的示威人群從外城一直延伸到皇城之外,綿延數裡而不絕。
學子罷課,商人罷市。
張魁及麾下這群讀書人,是最早追隨王霖在真定講學的一批人,他們親眼目睹了《燕王四書集注》和《燕王讀書法》的問世,自覺與有榮焉,會與之萬世不朽。
此時此刻,張魁等人絕不允許任何人毀害王霖儒教大宗師的無上聲譽和社會根基,因為這與他們的聲譽和立身之基息息相關。
哪怕朝廷也不行!
張魁已懷死志。
縱然王霖此次真的重傷不起,英年早逝,他們也會號召天下讀書人群起而為,推動朝廷為王霖的功業、文名蓋棺定論。
燕王可死,但王聖和他的著作不能死,要永垂不朽,福澤後世。
……
關於朝廷南遷的動議已經在延福宮秘密討論了三四次,每次都難以統一意見。
有人認為應南遷淮南,以遙控河南、河北。
也有人認為應一次到位,直接遷都杭州。
還有人認為應遷都金陵,以東京為北京。
有些膽子更小的,甚至提出遷都至廣州沿海,準備隨時逃亡海上。美其名曰保全皇宋苗裔。
即便是在唐恪這個小團體的內部,因為南遷,也起了紛爭。
爭執不下。
其實代表著不同的利益群體。
種師道和種溪父子在旁見這群文臣一門心思逃跑,連基本的河北防禦都懶得為之,心中大為失望。
縱然要跑,但河北河南也不能就這麽拱手讓於金人吧?
縱然要跑,東京作為帝都,暫時也得考慮安穩。最近京裡、河南明顯民心動蕩,一群群的讀書人日日集會,怨聲載道,連罵皇帝的聲音在茶館酒肆青樓中都不絕於耳了,朝廷不該想想辦法應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