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張邦昌:秋後,總是要算帳的
廳中就只剩下趙福金與齊國兩口子。
齊國微微一笑:“老爺,我與茂德說些體己話,不如你先去在這王府中轉轉看看、賞賞風景如何?”
韓嘉彥知道這皇族的長輩和晚輩之間要說些比較敏感的話,而八成與自己的孫女兒韓嫣及王霖有關。
韓嘉彥便打了個哈哈,起身道:“也好,你們先聊,我去散散心,一會在府門前匯合便是。”
待韓嘉彥的身影出了廳,齊國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她扭頭凝望著俏面平靜的茂德帝姬趙福金,淡淡道:“茂德,你可是大宋當朝公主,身份貴不可言,怎麽能與一個已婚外臣如此親密,擅自出宮與他……私會?”
私會?趙福金心中暗暗冷笑,伱怎知他在宮裡數日,就住在我的宮苑,同床共枕早已有之,若非他憐惜我的身子,怕閨房之樂也有幾回了,我出宮來與他相聚又能如何?
但這話終歸是不能說出口來的。
“皇姑祖,您這是在教訓茂德麽?”趙福金輕道。
“教訓談不上,本宮只是提醒你,你是當朝帝姬,官家親女,禮法煌煌,切不可因為一時衝動而失去大禮,墮了皇家顏面。”
趙福金輕笑一聲:“皇姑祖,其實也不瞞您,當然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我在當初王霖闖入高俅府冒死救我脫險時,就已經……後來,我求父皇賜婚,王霖得知消息後立時向你們韓家求親,與韓嫣成親。嚴格說起來,還是我促成了韓嫣與王霖的美好姻緣,是不是?”
齊國沉默了一下。
趙福金說得都是事實。
當初若非她求賜婚的事兒推動著,而王霖又不願意尚公主,這才急匆匆與韓家結親。
“換言之,韓家與王家結親,從一開始就是利益互換,這一點皇姑祖不否認吧?”
“那又如何,如今我嫣兒嫁得其所,夫妻倆恩愛和睦,這就足夠了。”
趙福金笑了:“我知王霖甚喜韓嫣,他與我說,他與韓嫣算是……先婚後愛?”
趙福金眉目間泛起一抹異色:“我能看得出來,他對韓嫣是真的敬愛有加,所以,皇姑祖你也莫要擔心,我絕不會求父皇逼迫霖郎休妻另娶,而即便我這麽做,霖郎也是斷然不會同意的。”
齊國如釋重負。
她知道趙福金在趙佶心目中的位置,皇女中無人可及。
若是趙福金使些手段,若王霖態度再不堅決,說不定官家就會下旨賜婚,命王霖休韓嫣另娶茂德。
到了那時,不但韓家的顏面掃地,她的這個孫女兒,這輩子就算是毀了。
齊國由此態度就緩和了些:“茂德,本宮知曉你最近在宮裡傷情難耐,也知你早就相中王霖,一時定難以忘懷,可畢竟王霖已婚,事實不可逆,若我是你,就不妨放開心胸,另謀歸宿,這樣,於人、於己都是功德無量。”
“我是無法忘懷……這半年,我險些是死了的。”
趙福金輕歎一聲:“這回我與王霖在宮裡重逢,這幾日我也想得通透了,我寧可不當這個公主,也絕計是要隨在他身邊的。”
齊國大驚失色:“茂德,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皇姑祖,有些事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如惲王謀反的事,你們外頭人隻知父皇早有防備,暗中調王霖來率軍平叛,其實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若非父皇遣九弟為迎金使,而九弟又因一時玩鬧、繞行河北,王霖就不會前往大名迎接九弟,也斷然不會發現惲王外戚在大名府的謀反實證,更不會因九弟幾句無心之言,揣測父皇和太子哥哥處於危急險地……”
“所以,此番若非王霖力挽狂瀾,兼又心思縝密,還有天意促成的因素,此刻太子哥哥與父皇恐怕……一場劇變起於后宮,后宮內眷又能存活幾何,都不可知的。”
趙福金的話雖然輕描淡寫,但聽在齊國耳中卻如同驚濤駭浪,她長眉猛挑,冷汗津津:“茂德,竟如何凶險?惲王……本宮著實想不到,他竟隱藏這般深!”
“王霖說得對,大宋若再這般君臣離心,上下離德,朝綱失范,亡國也指日可待。若大宋都不存了,我這個公主又何以依附?所以,我也不過是想給自己找個歸宿——也不會與韓嫣姐姐爭奪什麽正妻之位,皇姑祖放心便是。”
“可你們……”齊國公主搓了搓手:“皇族顏面,大宋禮法,你若嫁王霖,這情何以堪?”
“若能與君長相廝守,此生無憾,不要名分也無妨。”
趙福金慢慢坐直了腰板:“從今日起,我將封鎖宮苑,與世隔絕,待他接我出宮的那一日,至死不悔。”
齊國呆了呆,面上泛起不可思議之色。
她這一輩子自出閣就嫁給了韓嘉彥,本身婚姻也是政治婚姻,作為皇族與大臣的聯姻而存在和維系了這麽多年。
她未想到趙福金竟對王霖情深至此,也沒想到一個大宋公主竟能堅決至此,甚至連公主身份尊榮都可舍棄。
她無法理解這種情愫。
只是她再覺得趙福金離經叛道,此刻也不忍再說什麽了。
這是一個可憐、執拗又蔑視禮法的孩子。
齊國輕歎一聲。
……
王霖匆匆進宮。
延福宮外聚集著大量的朝臣,三五成群,焦慮等待。
而皇帝和太子,還有張叔夜、李綱、吳敏三人,都在禦書房內商議善後之策,至今也無個章程。
王霖緩步走來。
幾乎所有朝臣都退避三舍,向他投來複雜的注視。
震撼者有之,但更多的是畏懼以及敵視。
王霖面不改色。
他知道,自己連番所為,尤其是這次,當殿誅殺新科狀元秦檜。
如果算上裘人傑和慕容彥達,還有蔡京、童貫這些,死在他手上的文臣已有多人。
盡管他累立蓋世功勳,但卻也成了文官心中排斥的孤臣,甚至是幸進佞臣。
換言之,他現在朝中,只有威,沒有望。
待朝局稍定,定然會有潮水般的言官洶湧而起,對他展開狂轟濫炸。
王霖也覺無所謂。
他做人做事向來只求問心無愧,不求面面俱到。
而實際上,如他今日之權勢地位,若他如張叔夜般八面玲瓏交好士族文臣,估計趙佶可能還好些,太子趙桓是絕對睡不安穩的。
出仕兩年,他對大宋已盡心盡力。
他苦心竭慮的,還是為了數年後的抗金大業。
他時下沒有精力參與朝堂黨爭,以及所謂的執政理念之爭。
但不管怎麽內卷,內耗,至少在大局上,宋廷現在不能亂。
否則,歷史的大勢不會改變,但細節一定會偏移,說不準金人入侵會提早到來。
王霖心念電閃,徑自入了延福宮。
在宮門前,他發現了跪在宮苑中的呂頤浩、張邦昌、白時忠、曹錕、顧大川等七八人。
呂頤浩伏地不起,肩頭輕顫,估計已經跪了許久。
王霖掃呂頤浩等人一眼,心道:若是惲王篡位成功,那麽他們就是從龍之人,怕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而跪在這裡的恐怕就變成了李綱這些人……
不,不對。以李綱張叔夜吳敏的氣節,唯一死而已,絕不會為苟活性命而放棄體面。
王霖徑自入了禦書房。
呂頤浩望著王霖的背影,心中忐忑,懊悔不堪。
他知王霖現在官家、太子心中的位置。
信重空前絕後,一言以決生死。
也就是說,他呂頤浩和呂家的身家性命,都系在王霖的身上。
想起與王霖過往種種不睦,呂頤浩心底泛起徹頭徹尾的寒氣,絕望至極。
作為閣相,他自明白政變後的大清洗是如何殘酷。
附庸追隨惲王者甚眾,官家不可能誅殺殆盡,最大的可能就是殺他們這幾個位高權重者,以儆效尤,安撫朝臣。
張邦昌突然哀呼大叫起來:“王少師,救命!”
張邦昌膝行疾步緊緊抱住王霖的腿。
王霖面色一頓,低頭望著張邦昌其人,眸中掠過一絲異色。
此人當然不是什麽好東西,甚至稱之為國賊都不為過。
但他雖沒什麽氣節,也沒什麽才乾,更怕死得要命,但從骨子裡說,他對大宋皇族還是有幾番忠心的。
金人攻破東京,擄掠徽欽二帝,北宋滅亡。
金人當時目的顯然是歲貢錢財,所以需要一個傀儡籌措歲貢。
雖然漢人均提議另立趙氏,但吳乞買一概否決。這個時候張邦昌成了被提名的唯一人選。在宋齊愈,王時雍等人支持下,金人“勸進”張邦昌。
張邦昌詐病拒絕,百般推脫,甚至以自裁相對,但最後金國以屠城相要挾,迫張邦昌就范。
張邦昌被迫登基稱帝。
張邦昌堅決製止官員向他跪拜行大禮,他自稱為“予”而不是“朕”,公文往來時用“手書”而不是“聖旨”。凡此種種,都充分證明了他堅持為臣而非為君的禮製。
後來金軍返回,已經身為“皇帝”的他卻身服縞素,率領滿朝文武,親自向其時已身陷金軍牢籠的徽、欽二宗遙拜送行,並且傷心欲絕,涕淚俱下。
後來他還政趙構。
“王少師,老夫對官家對朝廷忠誠不二,絕無半點不軌之心……求王少師救命!”
張邦昌叩首流涕。
王霖略一用力,便掙脫了張邦昌的癡纏,他淡然一笑道:“張子能,立秋了……而秋後,總是要算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