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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專列》第610章 獵熊記
  前言:

  世間只有人心惡,萬事還須天養人。

  ——施耐庵
  [Part①·幫工]
  “還請客官去兌些銀元來,這紅票啊,衙門收不了。”

  向上京去的第一步就遇見了不大不小的困難,雪明到了府上布政使的衙門,那管理通關文牒,批路引辦戶口的小吏就開始使臉色。

  這銀元是夏邦的硬通貨,是對付瘋蝶病(大夏對癲狂蝶綜合征的簡稱)的貴金屬,香巴拉與九界之間的貿易,光靠紅票(輝石貨幣)是不行的,得去大商戶大錢莊把錢換了才行。

  小吏本想借這個機會敲這外地人一筆,這些九界來的客人不懂換貨行情,要是能帶去府上幾位熟客家裡,在兌幣環節掐拿卡要也能賺不少,回過頭來討點票錢,吃上下兩頭,光是這醫生一個人,就能吐出來至少兩百多個大銀元。

  “那勞您給我算算,從仙台府去京城,一共要多少錢呢?”

  小吏一聽慌了神——

  ——本來他坐在衙門旁側的小屋裡,就通過一個布簾窗口幫人辦事,兩側都有衙役盯梢,官府的暴力機關聽了這話,也是一副訕笑譏諷的態度,隻覺得不可思議。

  “這位客官.”辦事的人只是個吏,並不是仙台府上領聘書,由布政使親手簽押批字的官,沒朝廷命官那麽大的膽子,“您是一個人來夏邦?”

  江雪明不清楚大夏的交通網,於是不懂就問。

  “我確實是一個人來的,我是個醫生,想去上京碰碰運氣。”

  小吏連忙說:“使不得呀這使不得,大夫,您要往上京去,可有雇鏢頭傍身護命?旅途凶險,這三十六關卡,四條大河,兩千多裡路——您且三思而後行,可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我有安排.”江雪明剛想把話說滿,他敏銳的聽力察覺到——衙門旁側兩位帶刀兵員已經開始私下交談。

  “來活兒了。”

  “等他走到雨關動手?”

  “太早,若是隻他一人,倒好對付。”

  “營房裡的兄弟也要殺他搶他呢?”

  “我去安排,看這身布袍價值不菲,身上有不少紅票,想來是頭肥羊,不能便宜別人。”

  “噓,他看過來了。”

  江雪明聽得明白,在仙台府交了過路費,出了關卡應該還有一筆買命錢,來往商賈要麽去雇走鏢,請地保,要麽在衙門拜碼頭,給官吏送禮,不然這些官兵打個照面,下一次再見,就會變成土匪。

  不過他不準備交錢——

  ——原因很簡單,倒不是他突然就叛逆了,不像防禦塔那樣沉默寡言且富有安全感了。

  他身上只有三萬多的輝石貨幣,這些現金折算成大夏的銀幣,也不過兩百出頭,根本就付不起通關文牒的票錢——若是本地的佃戶,會更便宜一些,可是他算外來走商的旅人,在夏邦行醫獲利那也算生意,逃不過這一條稅費。

  江雪明:“這樣,官爺你聽我說。”

  小吏一聽“官爺”二字,立刻就翹起尾巴,整個人都飄飄然了——那九界來的洋人這麽喊,比起平日裡低眉垂眼低三下四的賤民要管用得多。

  “客官您講!”

  “我這路途遙遠。”雪明往窗口擠靠,從衣兜裡掏出兩盒煙來,其中一盒交到小吏手中:“我也交不起仙台到上京的過路費,我就先走一陣,停一陣,去下個縣城掙點錢,再雇幾個幫工,您看這樣可以嗎?”

  小吏收了好處,依然沒有松口,他先是品了品現代社會工業流水線生產的煙草,又看向江雪明手中剩下的那盒煙,不知不覺就進了陷阱——若是能把剩下一盒拿到手裡,說幾句話,幫個小忙似乎也不是什麽問題。

  “哦,那確實是個辦法。”

  江雪明握著煙盒,把香煙按在窗台的布簾下邊,卻沒有松手,接著問道:“官老爺,我去下一站要多少錢呢?”

  “五個銀元就夠了。”小吏隨口應道。

  江雪明松開煙盒,把這禮物順風順水的送過去,態度十分爽利。

  ‘那要謝謝官老爺,往北走有兩條路,是去台州還是珠州?’

  小吏收好禮物,笑呵呵的說:“當然是台州,我給你取票來。”

  事情辦完,江雪明沒有立刻出城,而是在驛地站點等了一會,看清來往車隊馬匹,往東北偏北去的隊伍裡恰好有一家布坊商在招工,問清楚情況,就知道這是往珠州城去的隊伍,布商主人家要走貨,路上缺少馬夫和搬運工——願意為工人出這個通關文牒的錢。

  雪明前前後後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這本小冊子,可到頭來卻不如這布坊商人家裡招工送的紅包——可見仙台府無依無靠的鬥升小民日子有多難過。

  他沒有說什麽,隻當這張路引是學費,去商隊工頭那領了一份馬夫的差事,隨車出行方便不少,也不必和仙台府的“官匪”掰扯買命錢的事,就這麽平平安安的出城了。

  到了官道上,雪明駕車馴馬的技術還算熟練,但他從未見過這麽爛的路——

  ——這簡直不能叫路,只是用石子淺淺壓過雜草,道路兩側接近城市的兩裡地還有些引水渠,雨季也不會積水,過了半小時,走出五六裡之後,去山巒之間繞行,就見到一片片凌亂的石灘子,馬兒拽著貨鬥走得吃力,布卷本就沉重,鐵器木器碾上石子,雪明就感覺韁繩緊一陣松一陣,聽前車的馬匹嘶聲嘯叫,往往要拉住牲畜等待觀察。

  “過了禿鷹嶺,去珠州半島的路就好走了!”

  從隊伍中傳出工頭的吆喝聲,又見到工頭忙裡忙外,給車隊的馬夫們送來乾糧面餅,遞一兩塊銀元當彩頭,也是一開始沒講好旅途的路況,就這麽生拉硬湊數夠了人頭。

  布坊生意要看老天爺的臉色,仙台府的貨到了珠州,每卷能多賣十三個銀幣,這便是跑商最重要的一環。期間路上的運損丟失,劫道土匪和暴雨天氣都會帶來麻煩。工頭會如此照顧馬夫和幫工也是這個原因。

  這一趟運氣足夠好,過了三天不到,抵達珠州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交割貨品之後,工頭給諸位馬夫算錢,雪明拿到十七銀元,接下來的旅費也不用愁了。

  商隊解散之後,當天夜裡,他去珠州的海邊找了家大牌客棧——也是鬧市區看上去比較安全的居所,本想避開小偷小摸的麻煩,沒想到當天深夜,就有人找上門,要他狠狠的加班。

  [Part②·體貼]
  凌晨剛剛聽見打更的聲音,雪明就客房裡的銅盆熱水洗了把臉。

  木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於是第一時間收拾好銀錢和行囊,馬上應道。

  “來了!是誰呀?”

  門外傳來兩個男人的叫喊,聲音粗野帶著怨氣。

  “張從風是麽?!”

  “張大夫,開門吧!”

  雪明這兩日和工頭混在一起,大抵是知道這兩人的來歷。

  他在衙門批了台州的路引,可是跟著布坊家裡的車隊去了珠州,過關時珠州衙門可不敢往布坊商賈家裡撈油水,通關文牒這種小事,自然不會細查。

  可是到了張從風頭上,原本落到仙台府衙役手上的過路費買命錢,就這麽飛走了——這兩位兵爺爺自然是借道從仙台趕了過來,要拿人問罪。

  現在雪明沒有按照仙台府的人事流動走,成了一個黑戶,一個沒有登記在冊的流民。

  “睡個覺都不安穩。”江雪明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把門打開。
    就見到兩把明晃晃的鋼刀已經出鞘,兩位衙役也是十分緊張——

  ——仙台周邊的治安並不好,常有流寇土匪四處作案,劫道的求財,搶人的做人肉買賣,沒有通關文牒,或者不照路引來辦事的人,通常都是匪盜的同夥,這在衙役的辦事流程裡,要頂格處理。

  “張從風!”領頭的衙役怒目圓瞪:“你為何不按通關文牒的指引跑商行醫?怎麽中途改道!進了李榮家裡的車隊?你還當起馬夫了?到底是何居心?!”

  雪明能怎麽辦呢?

  他也不能直說呀——

  ——難道要說[我怕你們幾個軍爺把我搶了,閹了賣去宮裡換錢]這種話麽?

  照原本的路線,他走台州那條路,指定得遇見攔路虎,至於是兵是匪就說不準了。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這些人能追到珠州城來要錢,仙台和珠州雖然都是劉提督的地盤,可是這倆小小衙役也太執著太敬業了,有這個恆心怎麽不去幹點別的事呢?

  江雪明:“呃我是剛好看見布坊在招工.”

  話音未落,另一位衙役厲聲喝道:“講不出個所以然!就跟我們去衙門一趟!”

  雪明沒打算用暴力解決麻煩,要是鬧出人命,他成了通緝犯,再想去上京就難上加難了,不說如何過關,離了文明社會,這吃喝拉撒該如何解決?一邊旅行一邊打野,在這窮山惡水與天地搏鬥,與猛獸為敵,這還怎麽搞事業?怎麽抓猶大——這地方可沒有持久可靠的明火,也沒有觀星辨位的北鬥。

  孤立的人類一旦離開群體,在大夏連畜牲都不如。

  這兩個蠻不講理的衙役押著雪明往衙門走,過了衙門街口,又以天色已晚為理由,想把他送去牢裡。

  就在這個時候,從城北大街進來兩架押送犯人的囚車。典獄司的小弟敲鑼打鼓在前面開路,兩側有三十多號官兵嚴陣以待,再看囚車上兩個犯人,都是虎背熊腰的怒目金剛像。胡須濃密毛發蓬松,眉毛粗大眼中有神,看見這些披著官服的禽獸,雖然手腳被束縛,眼裡依然有旺盛的怒火。

  “兩位兵爺?”江雪明好奇,於是小聲問道:“這兩個犯人,是土匪嘛?”

  領頭的衙役回頭應道:“你問那麽多幹嘛?難道是你的同夥?”

  江雪明:“我是個治病救人的大夫,我不是土匪,這裡邊一定有誤會。”

  “嘁!花言巧語!”衙役跟班翻了個白眼。

  江雪明接著說:“您二位想想,把我領到珠州的州官面前,我也是這麽說——最後無非是交錢了事。我知道,我明白的。”

  “我想通了,是我沒有去台州,沒有在路上孝順您二位,所以手上才多了這麽一副鐐銬,是不是這個道理?”

  “還想狡辯?!”衙役跟班抽出殺威棒準備動刑。

  領頭的衙役立刻喊停:“住手!”

  “誒!這位兵爺是明白人。”江雪明朝著醫生包踢了一腳,裡邊立刻傳來銀元碰撞的響聲:“您二位要是不嫌棄,拿去換酒喝,就是我在布坊隊伍掙的旅費,有十六塊現銀。”

  “哎”領頭的衙役歎了口氣:“也不是我要為難張大夫。”

  嘴上是這麽講,手腳倒不是很乾淨,收好刀,他一邊掏錢,一邊與江雪明解釋道。

  “仙台往外的旅費,養活了多少兄弟——誰沒有家裡父老,妻妾兒女要養呢?”

  “不是故意找您的麻煩,大夫,您這麽做壞了規矩。”

  “要是人人都不交這個旅費了,都不照著路引走了,這仙台府和強盜窩有什麽區別?無法無天了呀。”

  “說的是,說的是。”江雪明連連點頭:“那我這手上的鐐銬能下了嗎?”

  “把他解開。”領頭衙役說。

  跟班立刻照做,臉上卻有種憤憤不平的意味,似乎是覺著自己不夠威風,居然被這麽點錢收買了。

  “兵爺,這兩個犯人.”雪明又問起這個事。

  像這種血氣旺盛元質豐沛的人,在夏邦其實很少見。他們往往要麽出身富貴名門,從小就不缺衣食,要麽和癲狂蝶有關,是仙丹的重要原材料,是光之翼刻意培養出來的煉丹藥引。

  “這兩個獵戶從胎光縣來。”領頭衙役敲打銀元零錢,聽見金屬的清鳴,就收進兜裡:“昨日去縣丞府上裡拜會,送了一頭熊。”

  江雪明:“啊上門就送禮,是好事,怎麽抓起來了?”

  衙役笑道:“他們不懂事嘛,可不像從風大夫您這樣體貼。”

  江雪明:“啊?”

  衙役低聲說:“本來珠州就鬧熊害,冬天剛過,這些猛獸從山裡跑出來吃莊稼,吃不過癮就要嘗家禽,偶有膽大的,強壯的畜牲要吃人肉。”

  “趙家兩個獵戶想來珠州討生活,去年胎光縣大饑荒,這兩兄弟在趙家莊尋不到出路,拚命殺了一頭熊,想要獻寶。”

  “縣太爺有個乾兒子,叫武修文,很喜歡這禮物呀。”

  “於是呢,趙家兄弟和縣太爺講條件,要領地保的職,去珠州周邊村鎮當村霸。”

  “這哪行呢?從來都只有主人給狗送吃的,從來沒有狗上桌子搶飯吃。”

  “於是呢”

  衙役壓低了聲音,幾乎聽不見了。

  “縣太爺知道這兩個獵戶無依無靠,在珠州也沒人為他們出頭,就從迎春樓請了一個姑娘來,當天夜裡說好陪趙家兄弟開心開心,到二更天,把兩人抓起來——強搶民女的屎盆子扣在腦袋上,打來的熊皮熊肉,也變成武修文的功勞了,是他乾兒子射術卓絕為民除害,及時出手才殺死這頭黑熊。”

  “趙家兄弟是倒了大霉,都只因為他們不會說話,不像張從風大夫呀,您就很會說話。”

  “啊”江雪明恍然大悟,拳頭硬了,“這麽個事兒呀?”

  “開玩笑,開玩笑。”衙役收好兵器,領著跟班要走,“就當我口無遮攔,玩笑話!張從風大夫以後要來仙台出診,我有個小女兒,自幼風邪入體,給這敗家女看病幾乎掏空了我的家財,求仙問藥也不見好”

  沒等衙役話說完——

  ——雪明琢磨著,這夏邦的神仙能治好什麽病呢?立刻打斷道。

  “有機會的話,一定給你治好。”

  方才怒氣衝衝的衙役二人,拿了神奇銀元就變得和和氣氣。

  “那就不打擾大夫休息了,從這東北二門走,出去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回客棧去,看見合慶家宴的飯店牌樓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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