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真的不想他死啊——”
受到姚婉寧這句話的衝擊,姚守寧原本想要睡一會兒,以應付晚上的入墓之事,結果躺在床上,無論如何也沒睡著。
直到與陸執碰頭之後,她還有些神情恍惚。
“你怎麽了?”
世子騎了馬來接了姚守寧出門時,看她一臉心事重重。
今日因姚守寧提前向柳氏報備過,所以她出門之事格外順利。
兩人共乘一騎,她心事重重,便沒有昨夜尷尬的情緒。
聽到陸執問話,姚守寧身體一抖,回過神時,眼中露出掙扎之色。
她還在想姚婉寧的話。
姐姐話中的不想‘他’死,這個‘他’是‘河神’嗎?
如果是‘河神’,姚婉寧又怎麽會不想‘他’死呢?
當日姚婉寧與‘河神’夢中成婚,是因為柳氏受到了妖氣操縱的原故。
事後姐姐被打下妖邪烙印,至今命懸一線,面對這樣的邪祟,姐姐又怎麽可能不希望‘他’死呢?
一定是自己聽錯了!錯了!
理智上,她對自己的分析十分有信心,可情感上,她卻能聽得出姐姐話中的歎息。
好像細想起來,姐姐瘦了很多啊——
“我問你。”
她坐在馬背上,被陸執半圈在懷中,側轉頭問了一句:
“如果有個人要害你,而你卻不想殺他——”
姚守寧話還沒說完,世子已經心生警覺:
“誰?誰要害我?”
他腦海裡突然浮出一個名字,滿身雞皮疙瘩一下躥出來了:
“是不是你表姐?”
陸執一提到‘蘇妙真’,這會兒身體緊繃,說話時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
顯然蘇妙真幾次施展妖術,令他發瘋,已經令他形成條件反射。
“……”
姚守寧沒料到自己一句話竟會令世子情緒如此激動,深怕把他氣到失去理智,連忙哄他:
“沒有,不是。”
她感覺自己的話可能還不能令陸執信服,連忙又補充了一句:
“我表姐自那天昏迷,還沒有蘇醒呢,暫時沒有異動。”
這樣一說,世子心中那根緊繃的弦頓時松了許多。
不過他仍覺得警惕,又問:
“誰想害我?”
“沒有人想害你,我就是隨口問問!”姚守寧說完,就感覺到陸執身體往左側前俯,她轉頭去看,見世子探頭往前。
這一轉過頭,兩人目光對視,姚守寧無奈的答:
“真的!”
她保證:
“我就是有個問題想不通,所以想問問你的意見罷了。”
陸執見她眉峰輕攏,眼中帶著迷茫、困惑,顯然是真有心事,頓時半信半疑:
“你說,有人要害我,而我不想他死?”
“嗯。”
姚守寧點了點頭,問他:
“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不可能——”世子認真思索:
“如果有人想要害我,我得先想辦法將他除去,以免留下禍患……”
他想了想,又道:
“除非這人背後還有主謀,我暫時不動他,只是想以小魚釣出大魚,像你表姐那樣——”
提到蘇妙真,陸執心中的怒火又隱隱壓製不住,他連忙深呼了一口氣,轉開了頭。
世子的話也很有道理,姚守寧頓時想起姐姐說過,她認為‘河神’只是受陳太微掌控,如此一來,她不想‘河神’死,勉強也能說得通,畢竟還沒問出陳太微的陰謀。
“可是——”姚守寧心中這樣安慰自己,但她卻有一種預感,姐姐不希望‘河神’死,恐怕並非是想查出因由。
“還有沒有其他可能呢?”她又問了一聲。
“沒有。”陸執搖了搖頭: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果明知有危險,還有意放縱,那不是傻嗎?”
姚守寧沉默著沒有說話。
這種道理人人都懂,姚婉寧以前只是病重,並非傻了,難道她不知道嗎?
如果她知道,為什麽又會不希望‘河神’死掉呢?
“怎麽突然問這話?”他覺得有些奇怪,問: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世子見她久久不語,不由輕撞了下她肩頭,問了她一聲。
“我不知道。”她被這一撞,渾身力氣頓時泄去,肩膀一垮: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也說不清楚,只是很想哭:
“世子,你說,我會不會最後失去我的姐姐啊?”
這個念頭突然湧入她心裡,她越想越害怕,渾身直抖。
陸執開始還覺得她今夜怪怪的,以往兩人出門,有說有笑,有時雖說他也被她的話氣到,但習慣了與她鬥嘴,冷不妨姚守寧這一沉默,世子便覺得不大自在。
如今聽她說出緣由,才知道她是在為家裡親人擔憂。
“我們目前所做的事,都是為了防止你的姐姐受妖邪所害。”
世子不動聲色的安慰她:
“此時的努力,是為了盡量避免最壞的結果。”
她怔怔抬起頭。
那雙眼睛濕漉漉的,淚水洇濕了上下睫毛,眼瞳裡映入了陸執的倒影,仿佛她眼裡全都是他。
世子被她一看,心中如遭小鹿一撞,一時之間如被施了魔咒,難以挪開視線,與她目光相望。
許久之後,姚守寧終於反應過來,慌忙低下了頭。
她吸了吸鼻子,連忙應了一聲:
“嗯——”
陸執不知為何,也覺得心中有些發慌。
過了許久,姚守寧細聲細氣的問:
“我們今晚去探哪座墓呢?”
她這一說話,打破了兩人之間因長久的沉默而帶來的尷尬,陸執回過神,連忙就道:
“去齊王墓。”
自從猜測‘河神’真身恐怕與大慶開國初年的某位皇室血脈有關後,陸執就準備先搜開國前幾十年的墓地。
姚守寧今日被姐姐的話震得睡不著,專門將陸執整理出來的大慶皇室名錄看了看,將一些名單強記於心中。
此時陸執一提到‘齊王墓’,她腦海裡頓時浮現出關於齊王墓的資料:(齊)天元九年卒。
這位齊王是大慶第二位君王的長子,生於中宮,原本是嫡子,身份尊貴。
但不到二十歲便死了,最終天元帝痛失愛子,冊封為齊王,葬於神都城外不遠處。
天元帝登位時,大慶開國還不久,百廢待興,皇室的陵園尚未規劃、修建。
當時的皇帝在神都城外五裡處劃出一片地,為愛子修建了齊王墓,並在一旁修建道觀,以為他祈福。
七百年前的時候,神都城遠不如現今繁華,城池規模也比此時要小了許多。
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使得神都城一再擴充,當年香火鼎盛的道觀逐漸消失,那曾備受重視的齊王墓逐漸也失去昔日榮光了。
在七百年後,這座墳塋就位於東城門不遠處,進出入城門時,甚至還可以看到那曾經的墓碑,只是已經褪去了當年的顏色,僅能從那斑駁風化的石碑殘字上,看出當年天元帝對愛子的心痛不舍。
大慶初年的時候,許多禮儀規則還未建立,不少室宗皇子死後下葬之處都是臨時劃分,直至幾十年,逐漸才劃歸陵園之中。
像齊王墓這樣的地方,神都之中還有好幾座。
這位齊王死於大慶歷四十六年,比陸執一開始定製的三十年的時間線來說要晚了十幾年。
但姚守寧想到神啟帝近來動作頻頻,又有開棺驗妖的意圖,難保不是在陳太微的授意下才這樣做。
代王地宮事件曝發之後,除了陸執整理的皇室藩王名單之外,神啟帝必定也讓宮人統計了大慶諸王侯的名錄。
將神啟帝準備開棺的那些名單一除去,剩余的藩王列表,都有可能是陸執的查視目標。
陸執與姚守寧清楚這一點,陳太微如果是此事的主導者,他同樣也清楚這一點。
若立場對調,陸執必定也會派人潛伏於那些未曾上開棺名單的藩王墓中,以守株待兔。
世子解釋著:
“我們人手雖夠,但大部分的力量位於明處,無法動用。”
事到如今,鬧出代王地宮如此大動靜,除了姚守寧身份存疑,暫時未有實質的證據證明她曾與陸執同行之外,陳太微應該十分篤定陸執就是闖入代王地宮的人。
陳太微知道此事,代表神啟帝必也心中有數。
雙方之所以裝聾作啞,齊齊當不知道,無非也就是互相忌憚對方手裡的力量罷了。
陸家有陸無計這樣一個身背佛家三頭六臂的金剛護體,乃是天生守門人,妖邪不敢妄動。
而長公主手握十萬精銳兵甲,足以震懾神啟帝不敢妄動。
因此皇帝就是明知當日代王地宮之事乃是陸執所為,他也只能裝聾作啞,表面不敢發難,只能私下行動。
對於陸無計夫婦來說,一個只求天下太平,長公主則並沒有造反之心,隻想皇室平穩,神啟帝能安心治理朝政,將來順利將皇權接傳至中宮顧後所出的四皇子手中。
同時神啟帝手中握有刑獄、鎮魔司,又掌的是天下權柄,身側有陳太微這樣一個神秘莫測的道士相助。
若能不撕破臉,大家相安無事,自然再好不過。
有了這樣的默契,平衡不能被打破。
長公主縱然擔憂兒子,但也明白探墓一事只能私下進行,不能大張旗鼓——這也是將軍府一直以來不敢派過多人手與他同行的緣由。
畢竟事情真的鬧大了,還能推說孩子不懂事,若兩方勢力一卷入其中,麻煩就大了。
只是陸執這邊人手不足,同樣的,陳太微那邊也有許多力量無法動用。
神啟帝投鼠忌器,陳太微能驅使的,就是妖魔。
但無論這些年封印妖族的結界大門松不松動,能逃入人世的妖邪始終只是少數。
大慶七百年來,死掉的藩王墓地可不少,陳太微縱然手段逆天,能馭使妖魔,可卻未必能在每個地方布下重兵。
“上回我們說的話,不知有沒有被他聽進耳中。”
陸執想起上次陳太微驅趕妖邪攻擊馬車之事,皺起了眉頭:
“但無論如何,原定的計劃便不可用,所以我臨時改變主意了。”
“嗯。”
姚守寧點了點頭,問道:
“那齊王墓的入口,你找到了嗎?”
“有眉目了。”
他淡淡的應道:
“自準備探墓開始,我便在私下查探這些墳墓出入口。”
長公主、陸無計的力量無法陪他入墓開棺,但卻可以為他查探出前期一些資料、線索,免去他自行探查墓穴入口的大量功夫。
“東城門的內側入口處,有一座茶寮,是一百多年前修建的,直到四十多年前,其物主挖掘地下室時,無意中挖到了墓葬入口,並大膽鑽入了墓內。”
而當時齊王下葬之時,天元帝曾令人布下過機關重弩,以及毒水、瘴霧,以避免盜墓者誤入。
但就是這樣,也阻止不了後世的人偷偷潛入其中,直到後來傳說外圍的陪葬品幾乎被搬空,但離奇的是,在裡面並沒有尋找到齊王的棺槨。
大慶之中便有這樣一種傳說:齊王墓建的是墓中墓,天元帝為了保兒子墳墓不被損毀,當年求助過有道之士,布下了乾坤八卦,將兒子真正的墓葬隱於大墓之中,使得這塵世之人根本尋找不到他真正的大墓,無法損毀他的遺骨。
齊王墓最大的財富,自然也隱於真墓之內,外圍的那些陪葬品,只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這樣的說法引得不少盜墓賊前赴後繼,但六七百年以來,確實無人找到齊王真正的葬身之處。
這位茶寮的主人原本姓趙,他們挖鑿地底時,無意中挖出了一枚金元。
“這種金元鑄於天元初年。”
趙家人便想起了這些年來關於齊王墓的傳說,頓時欣喜若狂。
在四十年中,他們祖孫數代一直偷偷在自家房子底下挖鑿,挖出了不少金元、珠寶,也挖出了一條通往真正齊王墓的道路。
“三年前,我爹的一位同門,在無意中得到了一枚來自天元八年的錢幣,因此順著線索追蹤,才查到了此處。”
天元八年的錢幣一般出現在市場上的並不多。
皇帝當年痛失愛子,深恐愛子死後魂入地府錢財不夠用,因此勒令工部鑄幣,專門鑄出了一批錢幣,以供齊王入葬之用。
這批錢幣隻為齊王而鑄,鑄成後請道士施過術法,再即刻入土。
因為這批錢幣的稀罕性,哪怕中間曾有人插手,在銀錢鑄成之前便已經取走一部分,但大部分的錢還是被埋入了墓地中,市面上流通的並不多——更別提在行家眼裡,真正值錢的幣除了這一批僅為齊王而鑄的天元八年的金幣外,還有道士施加的法咒的緣故。
“就是事隔七百年,我爹的這位朋友也在那錢幣上感應到了道法殘留的波動,因此順藤摸瓜,才將這趙家人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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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一下,晚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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