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汗透衣背
采訪到尾聲,張輝說起何淼遇害時的場景,突然開始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小姑娘,小姑娘當時,當時該多疼啊,我本來,本來是想殺了她之後,再把自己捅死,跟她一起去死的,但是我自己捅了自己兩下,太疼了,真疼,下不去手,我就去跳樓,可是他們不讓我跳……”
“嗚嗚嗚……我對不起小姑娘,我肯定弄疼她了……我要是知道這麽疼,我當時肯定舍不得的……”
攝像機把張輝痛哭流涕的畫面完整地拍了進去,路北岑一語不發,看著他涕淚橫流地宣泄情緒,只是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采訪完張輝,路北岑才感覺到,後背已經完全汗濕,說是采訪,但這樣小心翼翼,費盡思量地和一個人聊天,實在是一件非常耗費心神的事情。
路北岑有些疲憊地走出審訊室,迎面就看見蔡志華給她搖晃著大拇指,邊上另外一位隨行的王警官也笑著衝她點頭致意,兩人進去配合薛峰拍些畫面,路北岑站在走廊裡,隻覺空氣都好聞了很多,審訊室那股子潮味兒加上香煙的久熏,她已經隱隱有些頭痛。
盡管這一段采訪還算是成功,其實心情還是很不好的,路北岑不得不承認,至少到現在為止,自己還是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也不知道要看過多少人的人生,經過多少次采訪,才能歷練得進退自如。
對著門,路北岑看見坐在鐵柵欄後面的張輝,泛著青茬的光頭,仿佛看到了他渾渾噩噩的那段青春歲月,他的心理、他認為的愛情一般人很難理解,甚至連他的生活,就好像是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的……
從看守所出來,先送蔡志華和王警官回刑警隊,一上車,蔡志華就開始言語點讚路北岑:“路導,你這個臨場應變能力真是,厲害,很厲害,他好多話,我們審訊的時候都不說的,尤其是和那個夏瑜的關系。他反正就是一心求死,這案子證據也很清晰,我們也不好太逼他。”
王警官好奇地插了一句:“路導,你自己不抽煙的吧?我看你點煙的姿勢挺別扭的。”
路北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是很僥幸,謝謝二位警官了!”
薛峰也有些後怕:“我還擔心今天這采訪要糟,我連換帶子都不敢叫停,這個人還是受了點刺激的,不過還好……”
蔡志華也笑道:“我後面都不敢進去了,怕他又哪根筋不對了,這個嫌疑人本身就有點像個天上人一樣的,反正他的想法和他做的事情,一般人很難理解。”
路北岑連忙點頭:“同感同感,我準備找個心理學家點評一下。對了,那個夏瑜現在在哪裡,我們可以采訪一下她嗎?”
蔡志華搖了搖頭:“她現在哪裡還敢待在這裡,早就不知道走去哪裡了,她不是嫌疑人,我們對她做過詢問筆錄之後,就放她走了,不過她委托我們,賠了受害人家屬二十萬。”
這個情況路北岑隱隱已經有所料想,畢竟她如果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受害人家屬很有可能不會放過她,萬一激動之下再釀出什麽禍事,那也是極有可能的。更何況,他們住的都是家屬院,人都是要臉的,那地方她怎麽可能還待得下去?
盡管羞於啟齒,可無論如何,這都是工作,路北岑想了很久,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個夏瑜說沒說過,她為什麽會選擇張輝?”
雖然路北岑問得很隱晦,但是蔡志華還是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旋即答道:“我們問過她的,說是覺得城市裡的小孩胃口大,還不好掌控,這個張輝不僅沒見過什麽世面,而且還挺理想主義,關鍵是不需要花很多錢。”
“我們能看看那個詢問筆錄嗎?”路北岑問道。
蔡志華大約是覺得路北岑今天的表現,實在是讓他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畢竟不管是幹什麽工作的,到了職場上,都是比較佩服強者的,更何況還是個這樣漂亮斯文的女孩子。
沉吟了片刻,蔡志華道:“這樣吧,等會兒我回去跟潘隊說一下,但是這個女人肯定還是要化名,畢竟她不是嫌疑人。”
路北岑連忙點頭:“那當然,雖然她在這個案子裡面的角色確實不太光彩,但是那都是道德的譴責,我們肯定會給她化名的。”
看過詢問筆錄,夏瑜所言和張輝說的話,幾乎可以一一印證,沒有很大的出入。
第二天,路北岑按照和蔡警官約好的,一大早就到了何淼家住的小區,見被害人父母,是一件最讓她從心底裡打怵的事情。
果然,一對頭髮灰白,滿臉木然的夫妻等在家中,進門的那一刹那,路北岑隻感覺到這家裡凌亂不堪,沒有一點生氣。
蔡警官和他們顯然已經很熟稔了,進門就順手把玄關鞋櫃上露了一半在外面,看上去隨時要掉落的一箱牛奶提了下來,靠牆放到了地上:“兩位老人家,無論如何,你們這日子還是要過的。這兩位是電視台的記者,我昨天電話裡也跟你們說過了,你們就配合他們,接受一下采訪,到時候電視裡播了,你們女兒因為什麽被害的,就清清白白了。”
何淼的父親打量了路北岑和薛峰一下,有些遲疑地問了句:“你們是哪個台的?”
路北岑連忙從包裡掏出自己的記者證,遞到夫妻二人面前:“叔叔阿姨你們好,我們是《現場目擊》的記者,何淼的事情,我們也覺得挺難過,我看過她的照片和資料,又聰明又優秀,你們要節哀!”
何淼的母親一聽有人誇自己女兒,馬上就開始掉眼淚:“造孽啊,我們淼淼多乖巧聽話的孩子,這是招誰惹誰了,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應該和那個殺人犯一樣吃槍子,不對,她應該被千刀萬剮……”
薛峰一看她情緒開始崩潰就已經打開了機器,路北岑看見她嚎哭得撕心裂肺,不自覺深深閉了閉眼。
蔡警官連忙安慰了幾句,路北岑也走上前,撫著婦人的肩膀道:“阿姨,您還是要保重身體,聽說何淼剛大學畢業,你們有一起的合照嗎?”
何淼的母親又抹了幾把眼淚,才點著頭:“你們跟我去她房間裡看吧。”
何淼的房間和外面截然不同,乾淨整潔,仿佛一個有潔癖的女孩子,清早起床打掃過衛生,出門去上班了。
陽光從窗戶灑進室內,靜謐安然,可女主人卻已經芳魂消散了……
“淼淼喜歡乾淨,平時經常幫我打掃衛生,淼淼最喜歡黃色,你看,這個窗簾都是她自己選的,也是黃色的……”
何淼的母親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女兒生前的事情,又從她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了一本相冊,相冊最前面,赫然就是何淼的畢業照,穿著學士服和父母的合照,照片上,何淼笑容燦爛,一家三口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照片上的女孩子沒了,照片上的中年父母,從黑發如茵變成霜染的灰色,眼睛裡的神采也消失不見。
路北岑突然感覺到身上一陣惡寒,這個原本殷實幸福的三口之家,就這樣毀了……
從何家,路北岑知道了更多關於夏瑜的事情,雖然在恨意面前,何家夫妻難免言辭有些粗鄙,但是基本的情況,應該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她老公原來也是我們單位的,後來辭職下海了,也不知道賺的是什麽昧良心的錢,反正就是發達了,公司都開到滬上去了。原來我們還可憐她,覺得是她老公有了錢就不要糟糠之妻了,現在我們才知道,她這個人這麽惡心,難怪她老公不要她了……”何淼的媽媽說得很是憤恨。
“有一回我碰到她領著那個殺人犯,還跟我打招呼,說是她家裡的親戚,真是惡心人。”
路北岑見縫插針地問道:“那她有沒有跟你們提過,想把她那個親戚介紹給何淼?”
“他也配?他憑什麽配得上我們家淼淼,我們家淼淼……”
何淼的父親拉了拉自己的妻子:“你不要扯那麽遠,她沒有,半個字也沒跟我們提過,要是提過這事,哪怕是暗示一聲,我們也會讓淼淼盡量避開那個殺人犯的,所以我們就更恨她,這麽多年的老同事老鄰居……”
“誰稀罕她的錢,有錢了不起嗎?有錢能把我的淼淼還給我嗎?這個錢我們拿了真是喪氣,我能拿二十萬買她一條賤命嗎?”何淼的母親又把話搶了回來。
何淼的父親黯然抹了抹眼角,跟在妻子後面解釋道:“這個錢,按我們內心來講,是實在不想拿的,花著惡心,而且我們倆都有退休工資,也不差這點錢用。”
“但是警官和領導,還有親戚朋友都勸我們,說是那女的沒有犯法,我們怎麽樣都不能讓她坐牢或者負別的什麽法律責任,最多也就是賠點精神撫慰金,就還是拿著,總不能她犯了這麽大的錯,一點責任都不要承擔吧。”
何淼的母親氣憤道:“我們就那麽好欺負,她躲得出去,我們總能找到她老公和兒子的聯系方式,我就要讓她兒子知道一下,他有個無恥下賤的娘……”
何淼的父親連忙製止:“你說這些幹什麽?”
“那怎麽了,我跟她的親屬,她引以為傲的兒子,說說她幹了什麽事,怎麽就不行?他小時候還和淼淼一起玩呢……”
這些話說出來,不單是路北岑不知道該怎麽勸,就連蔡警官也只是不吭聲,畢竟法律范疇和道德范疇,雖然大部分地方是重合的,可總有邊界地帶是讓人只能一聲歎息的,在這樣一對失去了獨女的夫妻面前,任何的勸慰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大約就是用在這樣的時候吧。
一行人從何家出來,蔡警官對路北岑道:“剛才你們采訪的時候,潘隊給我打電話,說想請你們再到隊裡去一趟。”
路北岑有點意外:“潘隊說了是什麽事嗎?”
蔡警官點頭道:“昨天我們抓的那個人的案子,潘隊說已經跟局裡請示過了,讓你們過去聊聊,看看適不適合報導。”
這還真是有點出人意料了,看樣子,這位潘隊長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啊。
路北岑連忙點頭:“好啊,那我們跟在你們車後面走唄。”
薛峰拉了拉路北岑:“我和林師傅下午要出差。”
路北岑眨了眨眼,台裡的攝像和司機從來都是比較緊缺的,有點像趕場子一樣的感覺。
倒是蔡警官看出了路北岑的尷尬,從藍湖區回省電視台,打車得一兩百,坐公交,還得轉兩三趟,連忙解圍道:“路導要是沒事,就坐我們車走,等在我們隊裡吃過午飯,我送你回去就是。”
路北岑哪能不同意,連忙點頭:“就是怕麻煩您了。”
“為美女效勞,樂意之至!”蔡警官話雖有點飄,卻沒有半點輕佻之意,薛峰笑呵呵道:“那行,我們美女就交給蔡警官了,麻煩您回頭送送她,主要是我們這邊行程基本都是定好的,給您添麻煩了!”
幾個人寒暄了兩句,路北岑上了蔡警官的車,開車的還是昨天那位王警官。
王警官笑呵呵和路北岑打招呼:“昨天我們回去把路導在看守所的智鬥嫌疑人給潘隊他們講了一下,都說路導不簡單啊,我看你年紀,應該工作的時間不長吧?”
路北岑赧然道:“我是去年到台裡的,昨天也是實在沒辦法了,他要再不說,我也兜不下去了。”
蔡警官訝然道:“那還真看不出來,其實對我們來說,這種人好審,基本上跟案件相關的事情都好說,但要問他那些自己都覺得髒的事兒,就真是不好弄了。”
路北岑想了想還是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其實我昨天回去,檢討了一下,我是不是不該說那個情感操控的事情,好像有點過了,會有什麽影響不?”
兩位警官都明顯一愣,王警官搖頭笑道:“路導應該很會讀書吧?這麽會複盤的人,肯定書讀得好。”
蔡警官安慰道:“別想那麽多了,你要不那麽問,他也不一定會說,你們采訪和我們錄口供不同,我們是人不是機器,不可能永遠不犯錯,也不可能像機器一樣沒有感情,只能說少犯錯,工作的時候更職業一點,昨天我也有點感情用事了……”
都是年輕人,聊起天來很愉快,車子很快開進了刑警隊,潘隊長等在辦公室,看見路北岑進來,笑著招手:“過來坐,路導,喝口茶。今天上午采訪還順利吧?”
路北岑點了點頭:“還好吧,但是見受害人家屬,心裡總是有點說不出來的滋味的。對了,潘隊,聽說您昨天說的那個案子,可以采訪了?”
“采訪估計沒那麽快,但是我可以先和你講講,好像你們也是要回去報選題的吧?”潘隊一邊給路北岑倒上茶水,一邊問道。
“潘隊對我們的工作可是很了解啊!”路北岑笑著應和道。
潘隊長擺了擺手:“了解談不上,就是知道一點。這案子吧,案發現場也是街邊上,但是案發時間是凌晨大概三四點鍾,被發現的時間是早晨五點來鍾,一個男青年在街邊上被殺,一刀斃命,現場沒有凶器,腳印混亂,沒有目擊者,沒有監控,甚至連死者的身份都無法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