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紛繁複雜
這件事在辦公室不能說,文夢冉乾脆一聲沒吭就走了。
到了下午,路北岑突然收到了文夢冉的微信通知,晚上聚一下,鄭薇也來。
看到這個名字,路北岑頓時就明白了文夢冉的用意,這就是她的風格,還是原來的味道,一絲兒都不帶變的,爽利乾脆,什麽事情都喜歡弄個清爽明白。
如果確實是項目上出了什麽問題,那麽最有可能清楚其中問題的,便是鄭薇這個人,即使她不知道全部,肯定也知道點什麽,更為關鍵的是,她這個人本身肯定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如果有問題,她也不可能沒受任何影響,而楊總,也只是簡單的停職而已。
今天是在文夢冉家裡聚會,這個小區就在濱湖花苑隔壁的天水一景,一水兒的湖景高層。本來文夢冉結婚之前,想在路北岑住的小區買個房子和他們做鄰居,結果人家祁淵朗早就買了這套位於十五樓的大平層,連裝修都搞了個七七八八,只剩點面上的事兒。
文夢冉的性格,就喜歡這種開闊的視野,當即就接手了剩下的裝修工作。有時候幾個閨蜜聚在一起,看著文夢冉一臉幸福的小模樣,都忍不住感慨,這個小野貓總算也遇到了能降住她的人,關鍵是這個人就好像是上天特意給她打造的一樣,哪哪兒都合適,挺令人羨慕的。
路北岑本來以為文夢冉肯定會叫上韋燁,哪知道今天卻只有她們三個人,連祁淵朗都不在家。
晚飯很簡單,因為文夢冉也只會那幾樣,煎了幾塊牛排鱈魚,配了點意面和水果沙拉,再開了瓶貴腐。
最近文夢冉很迷戀這種腐爛的葡萄發酵的酒,帶著股子特殊的香氣和甜味兒,琥珀色的液體很好入喉,路北岑怎麽喝怎麽都覺得那甜味兒,有點像養母做的酒釀,不過是一個清澈一個略帶渾濁,一個帶著股子葡萄乾的果肉味兒,一個帶著米香。
不知道是不是酒甜得有點蜇人,鄭薇輕輕嘶了一聲,聲音雖然輕微,路北岑和文夢冉卻都同時關注到了鄭薇的異樣,她面前那盤食物,其實沒怎麽動。
文夢冉的視線從鄭薇臉上掃到桌上,再看了眼路北岑,兩人眼神交匯,瞬間便讀出了彼此的猜測,文夢冉也不猶豫,視線再回到鄭薇的臉上,乾脆單刀直入:“薇姐,你這化妝水平夠高的,這屋裡又沒別人,你今天支支吾吾不願出門,是不是因為這個?是姐夫對你動手了?”
鄭薇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再看了路北岑和文夢冉一眼,瞬間淚水就在眼眶裡開始打轉,路北岑連忙遞了張紙巾給她。
鄭薇拿紙巾捂住眼睛,卻是在無聲地默認。
文夢冉見鄭薇不語,又繼續問道:“這不是第一回了吧?”
鄭薇仍舊不語,文夢冉和路北岑齊齊歎了口氣。
文夢冉有些煩躁地放下了手裡的酒杯:“薇姐,你這是為什麽啊,你們家什麽情況我們都知道,你幹嘛要這麽忍著他?這樣的事,有一有二就有三,你可是有工作有能力有樣貌的獨立女性,犯得著嗎?”
路北岑見鄭薇雙肩開始聳動,連忙打斷文夢冉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薇姐,要不咱們先去洗把臉?”
有些傷,能掩蓋一時,卻經不起情緒崩潰的衝擊,鄭薇精心掩蓋的一切,在關心她的人面前,不過三言兩語,就被徹底瓦解了……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再用熱水洗完臉,鄭薇的情緒才算是平緩了下來,文夢冉拿了自己的護膚品,看著她塗抹在眼角和嘴角都泛著青色的臉上,心中的怒火也變成了一聲歎息。
她們何曾見過這樣的鄭薇,她永遠都是光鮮亮麗,不管怎麽忙都是井井有條,絲毫不亂,用精明強乾形容她,是最貼切的。其實她們這幾個人,原來對鄭薇,都是帶著敬謝不敏的審視感,總覺得她過於精明,能從心底裡認同鄭薇,還是因為杜誠然聊過她的一些往事。
其中最讓她們幾個震撼的事情,就是鄭薇的婚戀。
十來年以前,鄭薇其實還是衛視的一朵小花,主持了一檔青春類的周播綜藝節目。那個時候有些事情還是比較混亂的,鄭薇因為得罪了一個品牌商,被強行換了下來,坐了很長時間的冷板凳。
那時候鄭薇的男朋友還只是名普通的音樂老師,兩個人在大學時代相戀,鄭薇珍惜這段感情,兩個人也在她事業最低谷的時候結了婚。
坐冷板凳這段時間,鄭薇在外面接了些商業活動的主持,慢慢學會了做策劃,自己開始接活動,又幫著丈夫開了家音樂培訓機構,後來又到了楊總手下,主動選擇了幕後,進了策劃部,從最普通的策劃做起,慢慢走到了今天。
而鄭薇丈夫的音樂培訓機構也越做越大,如今已經在中江做出了名氣,全省開設了幾十家連鎖培訓機構。
可以說無論是鄭薇自己的工作,還是她丈夫的音樂培訓機構,都飽含了她的心血,也把她打造成了一個妥妥的職場精英。
但眼前這個脫掉高跟鞋,卸掉妝容,剩下一臉的傷和滿心疲憊的女人,此刻顯得份外柔弱可憐。
這就是相戀於微時,為了愛著的那個人,摒卻一切浮華,甚至不惜吃苦受累從頭再來,如今時間卻用了最殘忍的方式,深深扇向她。
“我以前不想離婚,是因為我女兒,她畢竟還小,他們家只是不停逼著我再要個孩子,主要就是要生個兒子,可是我們都不符合能要二胎的情況,我只要懷孕,肯定就保不住工作,至少是不能保住現在的職位。”鄭薇神態中帶著哀傷,語聲很是緩慢。
“這一回,他跟我下最後通牒了,因為他在外面的那個女人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不管我是選擇離還是不離,那個女人和孩子,都不可能被抹掉吧,所以,現在我只是想,無論如何,都得讓女兒跟著我生活……”
路北岑和文夢冉不約而同聯想到了黎陽,這兩個都是能駕馭自己人生的成熟女人,可是愛情和婚姻帶給她們的傷害,如此雷同卻又各有不同。
鄭薇似乎是從兩人的沉默裡看出了什麽,不由苦笑道:“黎陽的事情我也挺說了,雖然我倆都挺不幸,但是我還是挺羨慕她,起碼杜誠然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是一心一意,所以,她應該沒有什麽後悔和遺憾的。”
“而我,雖然後悔和遺憾,但是返回去再推演一次,可能我還是會這麽選擇,所以,什麽人走什麽路,都是注定了的……”
這樣的時候,文夢冉和路北岑只能做個聽眾,見過和經歷過,太不一樣了,再說鄭薇這樣有主意的人,此刻需要的,大概也不過是個沉默的聽眾而已。
“扯遠了,我知道你們今天非要找我來,究竟是為了什麽。”鄭薇抬頭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此時文夢冉倒有點心虛了:“薇姐,你要是不想說就別說了,我不知道你……”
“沒事,我來都來了,出來跟你們聊聊天,也算是散散心吧,只是委屈你們當了一回垃圾桶,我挺不好意思的。我要說我其實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們信嗎?”鄭薇攤開雙手,一臉的坦誠。
路北岑皺了皺眉,文夢冉臉上閃過一絲遲疑,鄭薇看見她們的表情,就知道她們根本就不相信,她面上露出一絲苦笑:“我經手所有的項目,外包的不提,其余的帳目都是清楚明白,流程也是清楚明白的,去年年終審計的時候,所有的項目都做了報表,沒有任何異常。”
“如果,我是說如果哈,要是有問題,應該就是外包的項目,但是這也都是在許可范圍內,留存了正常的利潤,外包的第三方公司,也是合作過的公司,在我這裡,沒有看到任何的貓膩。”
鄭薇所說的外包項目,文夢冉和路北岑都清楚,有時候因為人手緊缺,或者是甲方在項目製作上有些特殊需求,又或者其他一些原因,不得不包給外面的製作公司來執行,這是很尋常的情況,所謂一直在合作的公司,就意味著對方的資質各方面都是合格的,也都有一定的體量。
這樣的情況,確實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路北岑沉吟了片刻,才問道:“薇姐,我們能不能看看去年的報表?”
鄭薇有點不明所以,卻很是配合地點了點頭:“這也不是什麽機密,我郵箱裡有發送原件,小冉拿個電腦過來。”
文夢冉看向路北岑,有些疑惑道:“薇姐這裡是進口和出口端,但是執行大多卻在我們這裡,你是想對照一下,這些外包的片子裡,是不是有我們在執行,薇姐這邊卻是外包的?”
路北岑點了點頭,可鄭薇卻搖頭道:“這個不太可能吧,你們執行的每一個項目,都是有按照合同比例撥出製作費的,除非廣告部那邊的人情單,就會被當作任務來配合,只能拿固定的稿費……”
說著說著,鄭薇的話語有所停頓,文夢冉卻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這就是關鍵所在,我們執行的時候,其實並不會過多去追問,這個片子究竟是按比例結算還是按照基礎任務結算,就算偶爾有人會抱怨兩句,但是那也比做節目的稿費要高,所以大家根本不會那麽多事,更何況這些事,基本上都是由楊總親自負責的,誰敢去問?”
路北岑點了點頭,補充道:“而因為我們手頭項目的進度都是不固定的,每次都是拿到甲方的收片同意書,然後自己提單子交上去,就能發放稿費。”
“然後,如果是你們執行了本來已經外包的合同,就意味著,外包公司就是幫忙走了筆帳?”鄭薇輕聲嘟囔道。
路北岑輕輕歎了口氣,她是真的不願意相信,這個猜測是真的,但是眼前的一切,讓她不得不往這上面去想……
文夢冉似乎比她更不願意這麽去想,所以她不僅遲遲沒有去取電腦,反而搖頭先否定:“話說,雖然你們說的有道理,但是這僅僅只是我們在猜測好吧,我們為什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反而要相信自己的猜測呢?”
鄭薇也不吱聲,她在楊總手底下乾得最久,最是了解楊總的工作態度,從來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那麽多貓膩存在。
“小北,遠的不說,就說最近這件事,你還看不明白嗎?人家願意出200萬撤條稿子,不管是私底下還是明面上,楊總就是沒點頭。那是二百萬啊,我們要做多少個項目,才能硬摳出二百萬的純利潤?這不還是你得到的消息嗎?”文夢冉繼續道。
那是一個在某圈賣瘋了的減肥餅乾,因為有法院的判決和很多觀眾的投訴,還有網絡上的代餐致死案,路北岑她們乾脆做了個策劃,深扒了一下這些披著減肥外衣的餅乾,內核究竟是什麽。
經過和新聞部的聯手調查,才發現這裡面的水,簡直深不見底,有什麽都沒加單純騙錢的,有加了某些成分加快代謝的,還有些就直接是加了命令禁止,甚至曾經出過大事的化學成分。
而這些餅乾,很多都是來自於同一個公司弄了很多個品牌,找了一家代工企業搞出來的,他們在采訪時找到過檢驗機構進行檢測,還采訪了國家食品工程重點實驗室的學科帶頭人,無論是檢測結果,還是教授的發言,都足以撕開這個騙局的外觀,1380一盒的餅乾,還不如超市裡四五塊的纖麩餅更利於減肥,誰敢信?
而且照那位教授的說法,用餅乾代餐減肥,本身就是個笑話,無論多麽低脂低糖,總是含有澱粉的……
片子是新聞部聯合專題部一起播出的,新聞部用的是觀中投訴那部分,專題部則是整個產業鏈從生產到騙術銷售。
播出之後迅速掀起風浪,那些品牌方一邊發律師函一邊派人來談判,還有私下做工作的,只是一個要求,從網絡上撤下來,就給二百萬。
這件事情,作為主策劃人,路北岑其實是感受到了楊總的壓力的,在播出之前,應該就有人找過他,因為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成片的時候,已經下班了,楊總突然找到她,讓她把整體情況說一說。
當聽說有涉及庭審和人身傷害時,楊總才很是決絕道:“既然是這樣,那就盡快播出吧,省得夜長夢多!”
事後,據路北岑從一位很相熟的律師那裡得知,涉及品牌最大的那一家,甚至找過楊總,不僅是私底下的二百萬,還願意用他們公司別的合法合規的品牌,在都市頻道打廣告,只要能把那個視頻從網絡上撤下來,都被楊總拒之門外了。
那時候,路北岑他們幾個參與策劃和暗訪的人,都覺得挺有成就感的,也對頻道那幾位領導,尤其是願意扛事不怕事的楊總,更加敬佩。
可今天這局面,路北岑不由歎了口氣:“你是在說服我還是說服你自己,那是底線,是作為新聞人,電視人的底線,可眼前……”
“這不一樣也是底線嗎?做人,做領導的底線!”文夢冉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決然起身,一陣風一樣進了房間,轉眼拿了個電腦出來,還瞪了路北岑一眼。
路北岑被文夢冉這點孩子氣逗得有點想發笑,倒是鄭薇看著面前的電腦,久久沒有動彈,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道:“你們其實,真沒必要,這事情和你們,其實也沒多大關系吧。”
文夢冉氣鼓鼓道:“有關系,怎麽沒關系,這對我們來說,就是信念的問題。”
路北岑看了文夢冉一眼,無奈地解釋道:“我們這些人,嚴格來說,其實是在楊總手底下成長起來的,他們身體力行告訴我們,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只要我們碰觸到了,就不應該有灰色地帶,可這次的事情,大方向上我們其實都清楚,但是……”
鄭薇一邊打開筆記本一邊道:“好了,我能理解,雖然我沒乾過新聞,也沒跑過社會線,但是我明白你們在想什麽,你們其實不是要證實是非對錯,而是職業習慣讓你們就想搞個清楚明白。”
調出鄭薇郵件裡的原始報表,文夢冉二話不說,自己先開始對照著看了起來,越看臉色越是灰敗,最後聲音極低示意路北岑:“兩個,外包金額十七萬……”
已經證實的猜測讓路北岑心情變得極為沉重,比之文夢冉,她的項目隻多不少,果然,觸目所及,很快就發現了五個項目,外包的總金額達到了五十二萬。
路北岑對照著表格,心裡在想的卻是,湯總既然知道是涉及項目的問題,為何不乾脆讓他們把這部分外包的片子給忽略掉,不填進去就完事了。
那,是自己會錯了意,還是湯總另有想法?
大章求票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