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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2061章 讓你終是求不得(16)
  第2061章 讓你終是求不得(16)
  趙炳接過酒杯,喝著那杯據說埋在地底下十多年了的女兒紅,深以為然道:“這酒喝著是不怎的!”

  納蘭右慈感慨道:“讀書人的用處,就是把古人所有的‘有意思’,喝下去,吃下去,讀下去,寫下去,傳下去。”

  趙炳問道:“那像我和徐瘸子這樣的人?”

  納蘭右慈笑道:“你們啊,讓讀書人的日子過得不要他舒坦,唯一的用處,就是不讓讀書人忘乎所以到忘本吧。”

  趙炳伸手拈起下酒小菜的一片醬牛肉,細嚼慢咽,沉默許久才點頭道:“有些滋味!”

  納蘭右慈直截了當道:“別不懂裝懂,都快三十年了,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趙炳不以為意,哈哈大笑,“又給先生戳穿嘍!”

  遙想當年,兩人初見於離陽京城,當時離陽還只是北方蠻夷的一隅之國,趙炳也只是聲望不高的眾多皇子之一。

  那時候在座四人,三人熟識,皇子趙炳,雜號將軍徐驍,寒士李義山,納蘭右慈。

  四人當中,反而是豪閥出身的納蘭右慈名聲最盛,趙炳徐驍都要遠遠不如,至於李義山更是無法相提並論。

  那一次相聚,喝高了以後,趙炳便一腳踩在長凳上,盡顯豪氣地大聲笑道:“早知喝酒要撒尿,不知當初就喝尿!”

  然後風度翩翩如神仙的納蘭右慈便冷笑道:“早知吃飯要拉屎,不如當初就吃屎?”

  趙炳一個坐不穩,轟然倒地。

  趙炳隻記得當時徐驍朝納蘭右慈伸出大拇指,李義山搖頭不語。

  他年他日,今年此時。

  四人已經死了二人,所幸活著的兩人,不但活著,還能相對而坐一起喝酒。

  趙炳望向這位風采依然奪人眼目的謀士,柔聲道:“先生,趙炳這輩子最大的幸事,便是有先生相隨三十年。”

  這位春秋謀士,一生不曾娶妻生子。

  不管納蘭右慈初衷為何,燕敕王趙炳心知肚明,若這位納蘭先生有了子嗣,以後的天下,就會有很多變數,就像徐驍有了嫡長子後,便馬上有了那樁京城白衣案。

  趙炳興許不會像老皇帝那樣心狠手辣,但絕對會如鯁在喉。

  趙炳給納蘭右慈也倒上一杯酒,“盧升象手底下有個叫郭東風的年輕武將,挺棘手啊。連張定遠和顧鷹都接連吃了虧。”

  納蘭右慈笑道:“就許你趙炳有大將,不許離陽有良將?”

  南疆步軍大將張定遠,顧鷹,原州將軍葉秀峰,鶴州將軍梁越,還有吳重軒麾下唐河李春鬱等人,都是相當拿得出手的將領。

  加上宋笠、袁庭山和齊神策等一大撥朝廷降將,以及那位白衣兵聖手底下的典雄畜、韋甫誠等人,絕對足夠打下離陽那座太安城了!
  反觀年輕小兒趙篆手底下,無非是盧升象、唐鐵霜、許拱、楊虎臣等人,屈指可數。

  太安城內其他懂得治軍用兵之人,當然有,而且肯定不少,但未必有他們帶兵的機會了,比如常山郡王趙陽,燕國公高適之,淮陽侯宋道寧。

  逐鹿天下,大勢最要緊!

  一鼓作氣北渡廣陵江,是大勢,拉攏靖安王趙珣,又是大勢,成功策反吳重軒,還是大勢!

  其實在這個過程裡,燕敕王趙炳並沒有消耗多少兵力,可只要是明眼人,就知道天下大勢已經倒向他趙炳。

  當然了,真正的大仗苦仗死仗還有得打,想要最終奪取天下,尤其是造反,從來沒有什麽一勞永逸的一錘子買賣,甚至在坐上龍椅後,可能還會反反覆複十數年。

  不過這一切,納蘭右慈都早已給出應對之策,可能無法做到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但趙炳又不當真如外界所傳那般,只是個牽線木偶般的庸碌藩王,他的那個藩王頭銜,隻比異姓王徐驍的含金量差而已!

  說句難聽的,如果在納蘭先生一手造就這番大好局面後,趙炳還能輸,他就真去吃屎算了。

  趙炳突然壓低嗓音問道:“果真任由陳芝豹率領八萬大軍攻打薊州?”

  陳芝豹趕赴中原後,總計六萬西蜀步卒,這次趙炳又給了這位白衣兵聖兩萬精騎,而且是當之無愧的兩萬精銳騎軍。

  納蘭右慈平淡道:“天底下,天底下,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連那立錐之地,都沒有。”

  趙炳皺眉道:“敢問先生,何以見得?”

  納蘭右慈答非所問,“張巨鹿在死前,在離陽廟堂之上,是何種光景?”

  趙炳慢慢喝酒,仔細琢磨起來,最後抬頭自嘲道:“想不太明白啊,不過先生既然如此說,我便如此認為了。”

  納蘭右慈歎了口氣,神色複雜道:“趙炳,天下梟雄何其多,可為何是你最後得天下,不是沒有理由的。”

  趙炳咧嘴笑問道:“先生,是在誇我嗎?”

  納蘭右慈沒好氣道:“沒酒了。”

  趙炳便站起身,小聲道:“早些歇息,大局已定,先生就不要太過勞心費神了,本王還要跟先生一起重返太安城的。”

  納蘭右慈點了點頭。

  燕敕王走出船艙後,對屋外那五位絕色婢女沉聲道:“照顧好先生!”

  東嶽,西蜀,酆都,三屍,乘履。

  五名婢女輕聲領命。

  趙炳走出去幾步後,轉頭對一名女子提醒道:“乘履,趕緊進去給先生加件裘子!”

  那名婢女嫣然一笑,趕緊離去,去取那件這位藩王前不久才命人送來的名貴貂裘。

  當納蘭右慈拎著一壺酒走出屋子的時候,婢女乘履剛好拿來貂裘,披上以後,他與五位婢女一起走到樓船甲板,走到船頭欄杆處。

  納蘭右慈一手持壺在身前,一手負後,眯起眼,喃喃低語。

  “一個張巨鹿,自尋死路。半個顧劍棠,走投無路。”

  “接下來是陳芝豹,最後就要輪到你了,徐鳳年。”

  那位曾經去過北涼拒北城的婢女,柔聲問道:“先生,要不然親自去西北看看?”

  納蘭右慈搖頭道:“不用了。”

  長久的沉默寂靜,世間唯有江水聲。

  他突然將手中酒壺拋入廣陵江,隨後開口道:“去把林紅猿從春雪樓喊過來。”

  約莫一個半時辰後,南疆龍宮的林紅猿便來到這艘樓船。

  納蘭右慈已經回到船艙,在林紅猿關上門後,伸手示意這名女子坐在對面。

  林紅猿正襟危坐。

  納蘭右慈笑了笑,“欺騙了自己心愛之人,你是不是滿懷愧疚?”

  林紅猿驀然漲紅了臉,辯解道:“先生,我沒有喜歡……”

  納蘭右慈柔聲道:“喜歡不喜歡,的確很快得知,可在喜歡之上的那份感情,未必當下即知,你還年輕,可能要過很多年才會知道。如果在這期間,你喜歡上別人,另當別論。”

  林紅猿手足無措,且心驚膽戰。

  當年武當山腳,在那座酒樓裡,那個無形中把很多人拖下水的陰謀,那場環環相扣的邂逅和刺殺,正是出自於這位龍宮宮主的布局,準確說來,是坐在她對面的這位納蘭先生。

  既針對年輕藩王,也針對年輕世子。

  不在殺人,而在誅心。

  納蘭右慈顯得有些疲憊不堪了,嗓音低沉道:“林紅猿,以後如果有機會,去跟那個人說句對不起,既為你自己,也當是為我納蘭右慈。”

  納蘭右慈輕輕重複道:“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林紅猿茫然離開這艘樓船。

  最後納蘭右慈讓五名婢女都走入屋子,柔聲笑道:“皇后是甭想了,畢竟有個張高峽,不過按離陽律后宮可有四位皇妃,你們當中,有誰不想當皇妃的,向前一步。”

  納蘭右慈沒有問誰想做,而是問誰不想。

  這便是直指人心。

  五人皆是向前一步。

  幾乎同時。

  幾乎。

  只有一人腳步稍慢。

  納蘭右慈沒有點破什麽,只是笑道:“先生知道了,都下去吧。”

  既然四個傻丫頭都不願意當那籠中雀,那麽就是她了。

  不過納蘭右慈也知道,不是五人當中最聰慧內秀的她真想做那皇妃,無非是怕自己這個沒有子嗣的先生死了,將來會被某些人肆無忌憚地秋後算帳罷了。

  世子趙鑄,和皇帝趙鑄。

  會是兩個人。

  這怪不得趙鑄,這位世子殿下的心性,其實已經足夠厚道純良。

  就算是徐鳳年當了皇帝,也是一樣的。

  納蘭右慈趴在桌面上,睡眼惺忪。

  有些替她心疼。

  世間男女情事,用情至深後,大概活得久些的那個,往往就要更加痛苦。

  納蘭右慈緩緩閉上眼,小聲呢喃,喊著一個名字。

  義山。

  世間豪傑女子,都隻恨自己是女兒身。

  可我納蘭右慈,卻隻恨自己是男兒身。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棲。不知所結,不知所解。不知所蹤,不知所終。

  不知你所知,我不知所止。

  ————

  秋風肅殺。

  在富饒江南道與貧瘠兩淮道接壤的東北地帶,十數騎停馬於一座山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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