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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2049章 讓你終是求不得(4)
  第2049章 讓你終是求不得(4)
  坦坦翁記起當年自己與那家夥年少時分,一起同窗苦讀聖賢書的光景,緩緩提起酒壺,輕聲笑道:“莫道儒冠誤,讀書不負人。”

  那人好似回答,“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坦坦翁便繼續朗誦一句,“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郎。”

  最後兩人一同念道:“天子重英豪!”

  坦坦翁哈哈大笑,不敢再看那邊,生怕下一刻便再也看不到那個身影。

  老人飲盡壺中最後一口烈酒,將酒壺擱在窗欄之上,踉蹌離開這間書房。

  唯有我輩有負聖賢書,自古聖賢書不負我。

  書案上,留下一壺無人喝的美酒。

  自古聖賢皆寂寞。

  惟有飲者留其名。

  ————

  出人意料,王雄貴返回京城之後,皇帝陛下非但沒有龍顏震怒,反而在朝會上對這位廣陵道經略使好言安慰,只是得知那位棠溪劍仙盧白頡生死未知,且不曾依附作亂藩王趙炳後,年輕天子的神色似乎有些觸動。

  聽聞這個消息後,不止是皇帝趙篆松了口氣,事實上所有江南道出身的朝堂官員都如釋重負,江南四大豪閥,在盧道林盧白頡先後擔任離陽一部尚書後,盧氏已經算是後來者居上,成為江南系官員的執牛耳者,一旦作為台面上的南黨領袖盧白頡叛出離陽趙室,必然是一場波及離陽中樞的官場災難,恐怕與盧家同氣連枝的江南道三大高門,在內心深處,或多或少都希望盧白頡與其苟活得富貴,還不如自盡殉國來得一乾二淨,退一步說,只要盧白頡沒有任何消息傳出,就絕對是不幸中的萬幸。

  事實上,那場春雪樓變故之後,武將的表現,太過讓人失望。

  薊州將軍袁庭山,叛變。

  春雪樓舊將,原本憑借平定西楚余孽一躍成為離陽朝堂新貴的宋笠,堂堂鎮字頭的實權將軍,叛變。

  廣陵道豪閥子弟齊神策,上陰學宮的一流俊彥,剛剛暫露頭角,便也是叛變了。

  而且據聞三人分領一支騎軍作為先鋒,即將進逼京畿南部的盧升象大軍那條尚未構建嚴密的防線。

  鼓舞人心的好消息也不是沒有,兩淮道新任節度使許拱調兵向南,準備著手構成一道南北向的防線,已經先行死死扼守住幾大關隘軍鎮,使得京畿西門戶暫時無憂。

  兩位薊州副將韓芳和楊虎臣,各自親率精騎疾馳南下,與新任靖安道節度使馬忠賢南北呼應,讓廣陵江以北的中原腹地不至於動蕩不安。

  原節度使蔡楠的螟蛉義子蔡柏,在經略使韓林的大力推薦下,升任為河州將軍後,火速帶兵趕赴薊州增援許拱,毫無推諉之意。

  同樣是手握兵權的地方武將,一方是亂臣賊子,奢望建立扶龍之功。一方則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

  暫時仍是廣陵道經略使的王雄貴安然返回府邸後,沒有接受夫人的建議,沒有立即沐浴更衣洗去晦氣,而是招來府上兩位管事,分別去邀請早已多年沒有來往的兩人,一位是中書省僅次於當朝首輔齊陽龍的中書侍郎,趙右齡。一位是由翰林院勝任吏部尚書的殷茂春。王雄貴的兩位心腹管事都大感意外,要知道不但是主人與那兩位大人之前擺明了老死不相往來,事實上永徽儲相殷茂春和趙右齡雖然是親家,但也向來關系淺淡,聯姻之後,更是從無私下來往。

  故而兩人離開門可羅雀的府邸後,都覺得要白忙一趟,但是兩人都沒有想到,前後腳就有一人登門拜訪了,而且身份顯赫,元虢!
  同樣出自那場“永徽之春”,同樣曾是在張廬熠熠生輝前途似錦的官員,而且元虢在早年才氣之高,甚至還要超出科舉頭三甲的趙右齡殷茂春,一直是坦坦翁最為青眼相加的後輩晚生。只不過由於元虢性情太過散淡,學識太高,鋒芒太盛,很快在官場上就被趙殷兩人超過,最後連王雄貴和韓林也將他遠遠拋在後頭,好不容易在永徽祥符交替之中復出,歷任兩部尚書,但隨即就又因為不合帝心,迅速離開太安城,被貶謫去往兩遼道擔任副節度使,碌碌無為,無論是顧劍棠還是膠東王趙睢,都對元虢不太上心,連兩遼士子都不怎麽待見這位年紀越大越沒有主見的“好好先生”,因此元虢這次入京,沒有掀起半點波瀾,倒是那幫從小就被元虢這位無良前輩騙著喝酒的小輩人物,在元虢府邸好好聚了一場。

  王雄貴的幼子王遠燃,那個京城最出名的公子哥,早年第一次喝花酒,就是給元虢拐帶去的。為了類似這種雞毛蒜皮的破爛事,素來以溫良恭儉讓著稱朝野的原刑部侍郎韓林,就跟元虢這個為老不尊的家夥徹底絕交過。不過這麽多年下來,王元燃這撥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也好,殷茂春嫡長子殷長庚這些志向遠大的年輕人也罷,倒是都跟最沒有長輩架子的元虢很是合得來。

  當趙右齡殷茂春兩位中樞大佬前後來到王雄貴的書房,當年張廬最出彩的五名年輕人,除了遠在西北擔任經略使的韓林,就都湊齊了。

  四人聚齊落座後,一時間竟是皆無言。

  作為東道主,王雄貴舉起茶杯,輕聲笑道:“我以茶代酒,子思以後就有勞各位照拂了。”

  子思是王遠燃的表字,是坦坦翁桓溫所贈。不過在座四人都曉得這其中又有一樁秘事,一開始王雄貴是希冀著他們四人的座師張巨鹿賜字,只不過張首輔向來對這類錦上添花的事情沒有興趣,根本就沒有跟誰開過金口,倒是學識深厚的坦坦翁,歷來都是來者不拒,無論官場同僚還是士林好友,都有求必應。坦坦翁的官場不倒,大概也正是緣於這種點點滴滴的積累。其實王雄貴當時也就是隨口一提,哪敢奢望首輔大人為自己破例,畢竟當時少年王遠燃在世家子弟裡的口碑如何,他這個當父親的心知肚明,恐怕首輔大人都不樂意拿正眼看待王遠燃,每年正月拜年,王遠燃跟幾位兄長跟隨王雄貴登門首輔府邸,次次都跟老鼠進了貓窩差不多,絕對不敢多說一個字。怪不得王遠燃膽子小,試想連首輔的幾個兒子見到張巨鹿都如臨大敵,一口大氣都不敢喘,王遠燃哪敢造次。

  只是不知為何王遠燃的表字子思,的的確確是出自張巨鹿的手筆,只不過是找了個機會轉述桓溫,不願公開而已。

  王雄貴當時喜出望外,當真是喜極而泣都不誇張。只不過深諳官場規矩的戶部尚書,絲毫不敢對外宣揚,甚至到了夫人兒子那邊,都始終沒有道破真相。

  元虢第一個說話,“這有什麽問題,子思如今浪子回頭,再不似當年那般渾噩度日,是好事,我這個做長輩的,當然沒道理推脫。”

  然後元虢笑眯眯轉頭望向趙右齡,故意問道:“趙大人,是吧?”

  趙右齡瞪了一眼這個家夥,但面對王雄貴的近乎可憐的眼光,於是點頭笑道:“沒有問題。”

  只剩下殷茂春沒有開口了。

  永徽之春當中,殷茂春極為出彩,否則也不會被離陽前朝帝師元本溪當作儲相培養,比另外一人宋洞明要器重更多。

  執掌過翰林院十多年的殷茂春,也是當今天下最當得起“桃李滿天下”美譽的名臣,某種意義上,殷茂春比暫時比自己官銜稍高權柄更重的趙右齡後勁更足。

  王雄貴見殷茂春沒有說話,也不強求,也不敢強求。

  不料殷茂春放下茶杯後,惜字如金道:“好。”

  王雄貴突然說道:“恩師當年曾言,書生治國,責無旁貸,書生救國,力所能及,唯獨不可書生亂國。”

  元虢嗯了一聲,“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是說過。”

  王雄貴沉默片刻,“當時西楚叛亂被平定,廣陵道那座薑氏廟堂的亂象,你們三人不曾親眼所見,大概不會知道那種讀書人只有在生死關頭,才願意展露出來的人間百態。”

  王雄貴自嘲笑道:“我朝平定春秋一統中原後,修編前朝史書,總能看到一些笑話,什麽水太涼井太小,什麽我家徒四壁,無大梁無白綾。我以前不太願意相信,只是這一次,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才不得不信。”

  王雄貴站起身,來到窗外便是大雪紛飛的靠窗位置,“春雪樓慶功宴,陳芝豹和趙炳還有納蘭右慈三人聯袂而至,氣勢洶洶,樓下就是數千叛軍鐵甲,唯有棠溪先生一人,挺身而出,出聲當場質問趙炳。而我王雄貴,與盧白頡同樣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雖怒而不敢言。”

  王雄貴轉頭笑問道:“我一直想,如果恩師當時在場,會如何說如何做?”

  殷茂春陷入沉思,趙右齡笑而不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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