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如意(2)
並肩而行,喜意香味清淡,素雅裝束也更像小家碧玉,那名翠姐就要誇張太多,烏膏畫唇,臉塗黃粉,頭頂金燦燦步搖釵,長衣拖地四五寸,實在是讓徐鳳年傷神反胃,猶如一大盆山珍海味的大雜燴,再好的胃口瞧見了都要望而生畏,反倒是這名失勢的喜意姐,好似小碗淡粥,用心地加了幾顆蓮子,是那種細細品嘗下去就會有驚喜的女子。四樓走廊擺青膽瓶掛水墨畫,清雅別致,不過端食盒果盆的美婢往來,也不少見,可見廣寒樓生意實在不差,這些可人兒見著她以後都乖巧喊著喜意姐,人緣極好,喜意姐笑著一一招呼過去,繞了兩條直廊,來到一間臨窗屋子,心中歎息一聲,說道:“公子,到了。”
推門而入,地面上鋪著一張極其耗費人力的絲織地衣,以一架臨摹名畫《雪蕉雙鶴圖》的三疊式屏風隔開睡處與錦廳,前廳擺有一張手工精巧的壺門小榻,專門有一張溫酒煮茶的小桌,桌角放有一看便知是龍泉窯煆燒的蔥管足香爐,桌面上注子注碗等小器具一應具備,尤其是飲茶用的黑釉盞相當惹眼,非是內行茶家根本不知道這套鷓鴣斑盞的名貴稀罕,南唐皇帝尤其珍愛此盞,曾言盞色珍貴青黑,玉毫條達為上,僅是這些茶具,就能價值好幾十金了,徐鳳年心中感慨,這個喜意姐真是個會享受的講究人,睡榻上擱了祛暑的個繪童子荷花的玉瓷枕,徐鳳年有些納悶,才春末時分,這個女子也太怕熱了些。
見佩刀公子盯著瓷枕瞧,喜意臉上紅潤幾乎滴水,不敢正視,只是坐在小桌前嫻熟老道地溫熱黃酒。
酒尚未到火候,喜意見他愛不釋手把玩一隻黑釉盞,輕聲問道:“聽公子口音,是姑塞州人士?認得這黑釉盞?”
徐鳳年手指摸索著古樸茶盞,點頭道:“家裡湊巧有做瓷器生意,懂一些名物和行情,小門小戶,做不起什麽大買賣,十大茶具裡的黑釉盞,也就是道聽途說,這趟喝酒真是賺到了。也虧得早前識趣,要不然拿出兩百兩就想要與喜意姐說些什麽無禮話,可就真是自取其辱了。不過珠玉在前,我這趟出門不過帶了不到千兩銀子,還有幾個州沒走,已經沒膽量再去繡球閣,喜意姐,你說如何是好?”
喜意笑道:“那公子多喝些酒,喝出個熊心豹子膽,再去繡球閣,喜意話說在前頭,屋子進了,酒也喝了,不去繡球閣可萬萬不行。”
看到佩刀公子一臉委屈,喜意笑意多了幾分,媚眼道:“廣寒樓也不是坑人的地兒呀,若只是欣賞魏小姐拋繡球,一兩百兩銀子也拿得住。”
徐鳳年憤憤道:“喜意姐你這話說的輕巧,我若是隻去看幾眼繡球就灰溜溜離開廣寒樓,以後還怎麽有臉皮與你討酒喝?”
喜意遞過一杯酒,嗔怒道:“公子來廣寒樓討酒喝不難,但進屋子隻此一回。”
徐鳳年老老實實接過酒,沒有任何下作的動作,嘗了一口,見一旁坐在繡凳上的陶滿武眼饞,舉杯到她嘴邊,小丫頭初生牛犢不怕虎,喝了口,兩瓣小嘴唇砸吧砸吧,有滋有味,徐鳳年瞧著有趣,乾脆就把那杯酒都給她,只是吩咐喝慢些。然後就把陶滿武晾在一邊由著她跟一杯酒自娛自樂,與喜意姐閑聊起來,兩人酒量都不弱,竟然鬥了個旗鼓相當,大概是喜意與他聊瓷器聊出了癮頭,見這位佩刀公子肚裡有貨,她又是個瓷癡,加上小姑娘一杯酒喝過,酒勁上頭,昏昏欲睡,就睡在了身後小榻上,喜意不忍心叫醒,就再溫了一壺酒,話題也不再僅限於瓷器,如身世這類敏感,兩人都很聰明地不去提及,交淺言深,殊為不智。徐鳳年大概知道眼前喝酒豪氣的女子曾是廣寒樓的花魁,也曾風光一時無兩過,是能與風波樓頭牌一較高下的妙人,只不過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過歲月如刀,以及男人的喜新厭舊,她心灰意冷,厭倦了逢迎,又沒那福氣遇上相互心儀的好男人,也曾有官員有意納妾,只不過她不想去寄人籬下後半輩子都被大婦刁難,也就當了一名調教清伶的嬤嬤,她房中價值兩百余金的裝飾,都是早年掙下來的家當,無親無故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乾脆都拿金銀換成了自己喜愛的珍奇玩物,圖一個賞心悅目,廣寒樓對於做過紅牌卻慢慢上了年歲的女子,相當優待,喜意沒了後顧之憂,也就活得相對愜意自在。
醉酒的陶滿武迷迷糊糊醒來,似乎被硬物咯到,睡得不舒服,將那物件拿起手一看,眼神茫然。
是一柄玉質“小如意”。
此如意,是讓寂寞難耐女子如意的那個如意。
徐鳳年豈會不知,平靜道:“桃子,是用來敲背的,放好,繼續睡覺。”
小丫頭哦了一聲,將那根玉如意放回榻邊,昏昏睡去。
喜意故作鎮定,眼神迷離,兩頰桃紅,微微撇頭,喝了口酒。
徐鳳年輕聲笑道:“喜意姐害羞什麽,這與男子精滿-自溢,都是人之常情。還說明喜意姐潔身自好……”
喜意媚眼如絲,恨恨道:“你還說?!”
徐鳳年忍住笑,善解人意地換了個話題,問道:“進城住下時,跟酒樓孫掌櫃聊到飛狐城四怪,知道有一個賣劍作畫睡青樓的奇人,喜意姐知道嗎?”
她猶豫了一下,自嘲笑道:“知道啊,我還曾求他繪過畫像,我當然記得這名劍客,只不過他那些年畫了不下百幅,恐怕是記不得我了。”
徐鳳年皺眉道:“這樣絕非池中物的有趣人物,怎的說不見就不見了?”
喜意拿酒杯涼了涼滾燙臉頰,眼神幽怨,歎氣道:“他啊,我倒是聽說一些消息,萬般風流殆盡,成了絡腮胡子的邋遢漢,再賣不出畫,可總還要活下去,好像就去了城牧府邸做劍師,澹台公子的劍術,應該就是他教出來的。想來過得也不會寒磣,只不過再不是我們這些風塵女子心目中的青樓狀元郎了。那個高臥風波樓頂的風流郎,死啦。”
徐鳳年笑道:“喜意姐喜歡這位風流狀元郎?”
喜意笑了笑,搖頭輕聲道:“只是愛慕他當年的風流多情而已,不喜歡這般注定孤苦的男子。風流總不能當飯吃。”
徐鳳年舊態複萌,刻薄道:“既要風流,又要安穩,說到底還是喜歡能掙銀子的風流,說不定還得有比那柄如意更如意的本事。”
喜意愣了一下,嬌媚捧腹大笑,“公子又如何?”
徐鳳年一臉平靜道:“相當了得。”
喜意姐一臉不信。
徐鳳年問道:“比你那柄如意還要如意,喜意姐,你說你歡喜不歡喜,如意不如意?”
她呸了一聲,嬌笑罵道:“小流氓。”
徐鳳年糾正道:“錯了,是大流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