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魔頭(2)
徐鳳年不笨,知道這名棋劍樂府的女子是雙重人格,他顯然更喜歡跟那個靦腆婉約的她打交道,眼下這個她,應該至少是指玄境界,吐出驪珠,就等於釋放了一尊天大魔頭,難怪當初她讓自己快逃走。徐鳳年倒不是說貪戀這顆傳說可以讓女子青春常駐的驪珠,至少想著見識一下天人相與龍妃相的玄奇,不過打死都沒預料到一顆珠子會惹出這麽大麻煩。跨境殺人,是很解氣,但事實證明徐鳳年目前還做不到。
她玩味道:“答應不殺,不意味著可以活得痛快,不過你這人還有些小本事,受得住一彈指。你其實應該一開始就拔刀殺人的,也不會如此狼狽,為何猶豫了?憐香惜玉,真蠢。你練刀,已經到了蓄意的地步,這跟李淳罡到達指玄境以後閉鞘封劍是一個路數吧,對的,你方才有李淳罡在西蜀皇宮劍氣滾龍壁的雛形,你跟這老頭是什麽關系?說來聽聽,要是我開心,教你幾手不輸兩袖青蛇的好東西。”
徐鳳年多此一舉地握住春雷。
女子負手而立站在城頭,赤眸紫眸很是滲人,居高臨下微笑道:“呦,看來這老家夥在你心目中還真有地位,都舍得拚上性命維護?他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就是十六歲入金剛十九歲入指玄,這個跟我差不多嘛,況且他二十四歲才達天象,說起來比我還晚,什麽天不生我李淳罡劍道萬古長如夜,好笑好笑。我看也就是你們離陽王朝沒有真正的高手,哦,王仙芝算一個。”
始終沒有說話的徐鳳年終於張嘴,早已湧到喉嚨的鮮血吐出,不是他想做啞巴,實在是已經說不出話來,隻好朝她做了幾個字的嘴勢。
她伸出一根手指,驪珠繞指而旋,她笑眯眯道:“哦,你是說去你娘的。”
她說完以後,徐鳳年兩袖獵獵作響,重新閉嘴後,唇角溢出鮮血卻是更濃。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也就是你不知道我是誰,否則哪來這麽多狗屁骨氣。”
她跳下城頭,伸了個懶腰,握住驪珠,輕柔摩擦臉頰,戀戀不舍歎氣道:“回了。”
驪珠重新入嘴,雙眸光華逐漸淡去,歸於暗淡。懸掛綠腰劍的女子一臉茫然站在那裡,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徐鳳年,眼眶濕潤地小跑到世子殿下身前,緊閉嘴唇,拿手指在空中比劃,仍是不敢有絲毫懈怠的徐鳳年看懂了,她是在說:“別殺我。對不起,我如果張嘴或者死了,她就會出來殺很多人。”
徐鳳年暗自慶幸沒有在她回魂的時候痛下殺手,她那一番故意激怒自己的言語果然是預謀的,恐怕更是存心主動給自己殺死另外一個她的機會,這個手段駭人的女魔頭,心機也不淺啊。眼前這個相對來說普通的棋劍樂府女劍士,無非是與自己一樣臨近金剛境,論起貼身搏殺,徐鳳年有九成把握將其斬殺,要不然那時也不可能一瞬間就製住口銜驪珠並未瘋魔的她,分明是個沒有江湖閱歷與廝殺經驗的雛鳥,頂尖宗門的嫡系親傳大多如此,按部就班的在武道上飛躍晉升,看似一騎絕塵,一旦遇上在江湖摸爬滾打過來的同境武夫,只有一個死字,而且以她這種百年難遇的情況,棋劍樂府沒有拿鐵鏈把她當做凶獸鎖起來已經足夠寬宏大量了。
徐鳳年一邊吐血一邊苦笑,要有多悲涼就有多悲涼,讓那個從小就在棋劍樂府長大而涉世未深的黃寶妝無限愧疚,以至於完全忘了這場災禍是這名佩刀男子自討苦吃,兩個鮮明的極端,一個她,上一次現世,惹下了駭人聽聞的滔天大禍,一個她,只會埋頭練劍,只會在棋劍樂府板著冷臉這麽個最笨的法子,去應對所有人,師父說什麽便是什麽,師父逝世以後,便是瞎子一般茫然失措,隻敢躲起來偷偷哭。
這個她,此時此刻,忘了矜持和羞澀,顫抖著伸手去幫這名陌生男子擦去鮮血,但如何都擦不乾淨,徐鳳年輕輕抬手擋去她得幫倒忙,一臉無奈道:“沒事,吐著吐著習慣就好,死不掉的。”
徐鳳年好奇道:“她是誰?”
黃寶妝抽泣著沉默下來。
徐鳳年也不追問,在離陽王朝魔道式微得厲害,尤其是當年六大魔頭上金頂,被齊玄幀一人殺盡,徐驍馬踏江湖後,一些個幫派名字稍微有魔教嫌疑的都忙不迭更名,夾起尾巴做人,但北莽皇朝大大不同,北莽王庭除了扶持那些個少數幾大宗門去壟斷江湖,對於所謂的魔道派別,一直不予理睬,以至於那些個公然食人心肝的、采陰補陽的大邪派,一樣能夠風生水起,北莽王庭一直遵循江湖事江湖人自己拿雙手去解決的宗旨,這次北莽點評武榜,除了天下十人,還列出了十位魔道巨擘,隨便拎出一個,在離陽王朝被江湖傳首十次都不夠,其中高居榜首的洛陽,隻憑雙手便轉戰東錦寶瓶橘子龍腰四大州,最後更是堂而皇之殺到帝城,見人便殺,這還不夠,直到趕至皇城門口的軍神拓跋菩薩親自出手,才擋下這位一身紫袍魔頭的腳步。
北莽女帝就在城頭觀戰,始終耐著性子沒有調動拱衛皇城的六千錦甲,而是說了一句:“用六千甲士殺一個洛陽,寡人的巍巍北莽豈不是少了一萬二千好兒郎?”
這樣的江湖,這樣的北莽,是應該親眼去看一看。
“鳳年,你有沒有想過,北涼三十萬鐵騎,要擔心被背後捅刀子,到底能否擋得住北莽一個皇朝的正面南下?”
那一晚徹夜密談,臨近尾聲,徐驍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徐鳳年後移了一下,靠著牆壁,總算止住鮮血湧出的勢頭,抬臂拿袖子隨意擦了擦嘴,苦笑道:“當時一個衝動,對姑娘有所不敬,見諒個。”
黃寶妝搖了搖頭,指了指徐鳳年的臉,繼續比劃手勢,“你的面具破了。”
先前在雁回關牆根下蹲著換上一張舒羞精心製造的易容面具,與那個她一戰後,已經破碎七八分,徐鳳年仔細一點一點撕去,在她幫著指指點點下,逐漸露出本來的面容,略顯蒼白。
徐鳳年伸出一隻手,她以為他要自己攙扶,也伸出手,一下子被他拉入懷中。
手足無措的黃寶妝嬌軀僵硬。
徐鳳年輕聲笑道:“知道你想說什麽,你不喜歡我。我也沒說喜歡你啊,不過就是吐了這麽多血,好歹把老本掙回來,虧本買賣,我不做的。”
精疲力盡的世子殿下閉上眼睛。
記得徐驍說過,年輕時候第一次遇到媳婦,就被打了個半死不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