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 斫琴(2)
徐鳳年眼角余光瞥了眼窗口,桃腮樓隻比那棟臨街陵州最大的青樓略矮幾分,從這邊望去,一目了然。先前那隻瓷瓶落到了識貨人手裡,沒有兩三千兩根本別想拿下來,徐鳳年對於做買賣能賺不虧,不管是大買賣賺得盆滿缽滿,還是小買賣賺個可憐兮兮的幾文錢,都會有好心情。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逛青樓,再說風花雪月了那麽多年,只有荒誕不經敗家的份,賺銀子還是破天荒頭一回,是個好兆頭,這讓徐鳳年對於草稕那點鑽營心機,也沒有什麽惡感,在腦子裡篩選了一遍,知道以桃腮樓小掌班的眼界,恰巧家在黃楠郡的陵州末流紈絝,別說徐鳳年一個都不認識,就算說出幾個,也只能被她笑話,可上得了台面的,自幼在黃楠郡長大的惡少李翰林,當年也敢沒帶幾個去他面前丟人現眼,寥寥帶去涼州幾個,都比女子還水靈妖嬈,都是李大公子的舊相好,這讓徐鳳年有些左右為難,難道只能搬出宋岩宋大人了?不過要是這樣,傳出去也挺有趣,相信即使萬一傳到了宋太守耳朵裡,到時候已經晉升的新任陵州別駕大人也只能捏鼻子認了。徐鳳年好不容易才忍住給宋岩潑一大盆髒水的衝動,因為無意中記起了一個李翰林的仇家,當年那廝被李翰林這個豐州頭號惡少收拾得無比淒涼,離陽設道之後,豐州兼並入陵州,李家搬去了陵州州城,那個苟延殘喘的紈絝總算有了一線生機,雖說他爹的官階始終被經略使壓得死死的,但好歹不用成天提心吊膽,尤其是李翰林從軍以後,整個人脫胎換骨,對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帳舊仇都根本不去理會,那廝對於當年遭遇的慘況,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逢人就說老子當年跟李翰林李標長大打出手過,從北邊紫貂街一路打到南邊蓑衣街,你們敢嗎?!也許李家當搬去陵州那會兒,還有人敢較勁幾句,等李翰林在邊境上實打實砍下一大串蠻子頭顱,徹底沒誰敢有這份膽魄了。徐鳳年當年到黃楠郡跟李翰林兄弟幾個一起踏春,勉強算是見過那可憐蟲一面,都沒有打過招呼,也不知道那家夥對自己還有沒有記性。
於是徐鳳年笑道:“黃楠郡功曹王大人的公子,王雲舒,跟我有些交情。”
說出這個名字,不僅草稕眼神變幻,那個遠不如小掌班深諳人情世故的清倌雪衣也有些忌憚畏懼。
無他,這王大公子在黃楠郡委實是太過跋扈,可謂人人如雷貫耳。經略使的公子那山大王一走,王雲舒就猴子稱大王,那叫一個橫行霸道,他爹作為一郡功曹,輔佐太守宋岩,主管選署功勞,也就掌握了官員升遷命脈,可謂手握生殺大權,而且王家自詡的“文武兼備”也確有幾分實情,王功曹有一名年齡相差無幾的義子,不知是王家打點到位運作得體,還是那人真在邊境上走了狗屎運,回到黃楠郡就當上了掌兵四百的都尉,如此一來,一些個武館林立的幫派大佬,見著了王大公子都得人前稱兄道弟,人後搖尾乞憐,還有桃腮樓草稕之所以如此上心,主要是王公子是她們樓內的天字號大恩客,黃楠郡臨街那座柴扉院,曾經惹惱過王公子,如果不是柴扉院跟經略使大人的一門親戚又送女子又送銀子,早就給王公子帶人拆掉,那以後王公子就經常來桃腮樓豪擲金銀。巧的是,王雲舒今晚就在桃腮樓獨佔兩位花魁,在同一層樓神仙快活,不過隔了有些距離,畢竟小掌班草稕交好的清倌雪衣,在桃腮樓地位不高,草稕也算難得存了一份善心,隻將一些看得順眼的客人領進這間屋子,就怕委屈了雪衣,這在不知情義二字為何物的青樓算是罕見的溫情了,更多是那些不願出局就被強行破苞的可憐雛妓,更多是那些滿身淤青仍要強顏歡笑的女子。草稕對於雪衣之外的桃腮樓女子,也一樣心狠手辣不輸別人,不這樣做,哪怕她是小掌班,也站不穩腳跟。
草稕走出一步又退回,丟了個眼色給雪衣,那清倌兒開始撫琴,草稕這才微笑道:“巧了,王大公子就在一樓,莫不是他是在公子?”
草稕心裡已經將眼前公子哥當成了信口雌黃,只要他若說一句不是,隨意找個借口,草稕也就不去刨根問底,大冬天的來桃腮樓尋歡愉,何必鬧得下不了台階。否則草稕起初都有尋個說法出門去請來王雲舒來驗證身份的促狹想法,不過如此一來,害人不利己,王雲舒過來之後,將眼前公子一頓棒殺出樓,罪魁禍首的草稕也討不到半點好處,何苦來哉。只見那公子走到窗口,斜倚著窗欄,出乎草稕和雪衣意料,嗓音暖洋洋說道:“正好,勞煩草稕姑娘去說一聲,就說陵州州城有他舊友到了你們桃腮樓。”
草稕笑眯眯問道:“公子,那我可真去了啊?”
徐鳳年笑道:“不去是小狗。”
草稕媚眼如絲,“虧得公子是讀書人,還喜歡這等不雅姿勢哩。”
一直悄悄豎起耳朵的呼延觀音一開始隻覺得莫名其妙,等回過味兒後,狠狠望向那家夥。
遭受一場無妄之災的徐鳳年乾脆轉頭,望向那座依舊歌舞升平的柴扉院。
草稕見他不似玩笑,迅速權衡利弊後,還是鼓起膽量出門去勞駕那位性格乖戾的王大公子。
徐鳳年在安靜等待那座柴扉院的動蕩。
因為他心中並不是十分篤定北涼諜子可以大功告捷,然後輕輕松松的全身而退。
韓商這個意外之喜,對當下趕赴黃楠郡展開圍剿的遊隼鷹士而言,卻很有可能就是個需要很多條性命去填補的壞事。北涼是北涼,死士是死士,不一定時時事事掛鉤。
因為韓商的身份曝露並不在預料之中。
有他這種重要人員參與,黃楠郡十有八九會有一兩個實力卓絕的北莽死士來坐鎮。
諜子之間不見太多硝煙的血腥戰事,佔據主動的那一方,贏就贏在可以有的放矢,一物降一物,算計越精準越好。假若你有三品武夫在場,那我就派遣二品小宗師來跟你過招,你有一名小宗師高手,那我就派遣兩名小宗師,你有三位,那我就乾脆不惜驚動一品金剛境來跟你玩。江湖難混,在於江湖那些越是頂尖的高手,不一定越逍遙,尤其是攙和到官淪為鷹犬狗腿的高手,越是不得不去愛惜羽毛,因為永遠不知道下一次生死之戰,敵人會不會是同一境界的死敵,甚至是高出一個境界的高手?這些個站在敵對陣營的高手,哪怕被譽為鳳毛麟角的超然人物,可一旦被你遇上,一次就夠了,幾十年辛勤修習,幾十年武道砥礪,任你生前叱吒江湖,一樣是萬事皆休的下場。當然,諜子交鋒更多是一些類似王同雀和韓商的爬升,靠演技,靠應變,還需要靠運氣。
徐鳳年聽著悠揚琴聲,轉頭看著總算願意走近自己的呼延觀音。
她仰起頭,輕聲問道:“院子裡那個任姐姐,喜歡你?”
徐鳳年啞然失笑,柔聲道:“她喜歡的是一個不當真敗絮其中的下一位北涼王,否則她從九歲起就給北涼賣命,會覺得自己很不值。不過說實話,如果上次在神武城見過我後,發現是個豬頭肥耳的醜八怪,那麽今天在院子裡重逢,肯定也不會跟我說出口她的那個願望。”
呼延觀音抬了抬下巴,眼神遊移,“那你怎麽不滿足那位姐姐的願望?不是舉手之勞嗎?”
在來黃楠郡路上隔著一層薄薄綢緞,舉手之勞了足足一炷香的徐鳳年滿臉笑意。
沒得到答案,但比得到答案還要心情輕快一些的她,板著臉轉過身,偷偷一笑。
徐鳳年轉頭望向那座青樓,心中說道:死士連念想都沒了,只會死得更快。
他之所以沒有參與其中,不光是他不願太過插足諜子系統,更重要是他跟徐偃兵太早出手,導致剿殺太過順利,一些深藏泥塘底部的老王八,可能寧願看著徒子徒孫相繼赴死,也會憋在泥濘中,不願冒冒失失上岸。
很多原本可以簡單處置的事情,往往因為他是徐鳳年,就會變得很複雜,不得不去步步為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