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書生和書生(1)
得知當上遊弩手標長的李翰林從邊境建功而返,既然自己不在王府,那這小子就有可能在陵州嶄新的經略使府邸中,徐鳳年便稍稍繞道進入了比涼州還要風花雪月的陵州,以前每次李翰林在自家地盤上做主人,招待他們幾個一起長大的狐朋狗友,就沒一次讓徐鳳年失望過,逛最好的青樓喝最貴的花酒,收拾最跋扈的紈絝,調戲最水俏的美婦小娘,徐鳳年還記得除了嚴池集這個古板書呆子,孔武癡就是在這兒交出的第一次,那位花魁事後給了個十分結實的大紅包,把孔武癡給羞了個大紅臉,感動得稀裡嘩啦,差點就要把那僅是懂些人情世故的歡場女子八抬大轎娶回家,李翰林好說歹說才讓這頭蠢牛別做傻事。
徐鳳年被青鳥染黑了頭髮,騎馬而行。
徐鳳年當初進入北莽對驛路烽燧和農耕遊牧是怎麽上心的,徐北枳也如出一轍,他只是感慨:“相比北莽,北涼還是太小了,若是疆域再大上一些,比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吞並掉西蜀南詔兩地……”
徐北枳沒有繼續說下去。
徐鳳年跟弟弟黃蠻兒相逢以後,說話始終不多,兄弟二人,這些年終歸還是聚多離少,該說的能說的都已說得八九,真正親近的人,也不需要那些看似熱氣騰騰的言語,要是遇上了李翰林,徐鳳年敢保證這哥們肯定第一句話便是“鳳哥兒,虎丘樓,走起!”黃蠻兒明顯長大了許多,笑容漸少,沉默愈多,眉宇間更是偶爾有了幾絲堅毅。說來奇怪,黃蠻兒打小就跟他們二姐徐渭熊不親近,約莫是一個慧極,多了心竅一般,一個憨傻,少了心竅,就湊不到一塊,不過黃蠻兒跟大姐徐芝虎也隻算是相對熟絡些許,從小也就只有跟哥哥徐鳳年心有靈犀,天不怕地不怕爹不怕,只怕這個哥哥不帶他一起玩。
這次黃蠻兒從龍虎山下山,竟然知道先去上陰學宮探望二姐,還把心愛虎夔送給了徐渭熊,這讓徐鳳年感到十分驚喜。
還沒到陵州州城,就從茶肆酒館的百姓閑聊中得知李翰林李大禍害給戰馬踩踏過腦子後轉性了,真在邊境上掙得潑天大的軍功,這次衣錦還鄉,更是一次青樓都沒去,也沒在家呆幾天就跟幾位軍伍袍澤一起去了別地。這讓陵州嚇破膽了的市井百姓們都感歎看不懂世道了,當初北涼四位公子哥,除去世子殿下依舊玩世不恭,本來就有些才學的嚴池集成了皇帝親戚,更是沾了晉蘭亭辭官的光,成為地位清貴的黃門郎,當然僅是小黃門,大黃門自有資歷足夠的小黃門頂替晉蘭亭。孔武癡則是入了禦林軍,如今連被經略使寵溺得沒邊際的李翰林都有大出息了,陵州上下都是感慨之余,頗為無奈,難不成以後真要讓那個扶不起的世子當咱們的北涼王?
既然李翰林不在家,徐鳳年就不去經略使府邸叨擾官升二品的李大人,那裡可是還有個對他連橫眉冷對都不屑的李負真,不見面還好,見了面更無趣。
魚龍幫倒是在陵州境內,離得不遠,只是徐鳳年也沒那份閑情逸致去抖摟身份擺闊。
北涼明顯多了許多風塵仆仆的外地僧人,大多只能寄宿在各處打小寺廟,更有不少托缽行乞。
徐鳳年一行人沿著通往北涼首府的寬敞驛路,走得緩急不定,徐鳳年岔出兩州邊境上的驛路十幾裡路,去一座遠近聞名的停馬寺停了馬。
之所以是這麽個古怪生僻的寺名,坊間還有一個說道,當初徐家進入北涼,徐驍和王妃曾在此停馬入寺燒香。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又是不討喜的正午時分,日頭正毒,反而顯得僧人多過香客。
停馬寺建築攢尖高聳入雲,簷牙錯落,風起可聞鐵馬叮咚聲。
入寺之前,徐鳳年笑問道:“你信佛?”
徐北枳搖頭道:“寺廟裡頭的和尚,其實大多都是自詡看破紅塵的癡男怨女,離看破差了很遠。尤其是這類香火還算鼎盛的大寺,少有真正的大德高僧。我不信佛,但也不信道。記得《中阿含經》說有尊者八十年,未曾見女人面。我也曾去過敦煌城外的佛窟,見到畫壁上有割肉飼虎舍命喂鷹等諸多佛本生圖像,對我來說,實在是不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我也曾去過道德宗天門外的道觀翻閱經書,都沒有太多心緒起伏。我爺爺說過,老僧滿嘴酒味說佛法,雛妓掙錢買黃庭,小孩兒偷胭脂塗臉,這份不拘俗才可貴。三教之中,儒家條條框框相對少一些,我想更適合我。”
徐鳳年笑道:“那你進不進去燒香?”
徐北枳平淡道:“不妨礙我燒香拜佛。”
進去以後,徐北枳遠離徐鳳年他們,獨自捧香四方四拜。
低頭時,這位讀書人面容微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