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雨中第四魔頭來,雨停第三劍仙在(1)
(九千字章節。)
宮變那一天,敦煌城內如今真可謂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茅魯兩族頃刻間就灰飛煙滅,城東北這一塊,權貴扎堆,許多一跺腳能讓滿城震的家族都算是街坊鄰裡,興許隔著一堵牆,就可以看到隔壁抄家的場景。
茅家府邸夾在宇文和端木兩家之間,後兩者的年輕後生瞅著熱鬧,都在各自高樓頂層望去,有些遮掩不住的幸災樂禍,隻依稀見到磅礴大雨中,幾名面白無須的老宦官領著茫茫多的金吾衛甲士衝入茅家,成年男人不論反抗受降,皆是亂刀砍死,一些身負武藝把式的漢子,想要越牆逃竄,早被牆根蹲點的武林草莽給輕松截殺,偶然有幾人仗著皮糙肉厚武藝高強,翻過了高牆,才落地,就給守株待兔的兩族精銳扈從拿槍矛捅中,釘死在地上或是牆壁上,要麽被成排弓弩射成刺蝟,幾名被兩族青年視作眼中釘的茅家俊彥也頗為硬氣,帶著死士家丁誓死抗爭,甚至一些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娘子也抽出刀來,不過抵不住潮水般的攻勢,都給盡數絞殺當場,握有五百鐵騎的茅家原先在敦煌城數一數二,連雜役奴仆走路都不看地面的,個個眼高於頂,此時大多死相淒慘,如何能不讓冷眼旁觀看熱鬧的兩族男子覺得解氣。一些個隻敢偷偷覬覦茅家女子垂涎茅家兒媳的漢子,酣暢之余倒是有些惋惜,這些平日裡裝清高擺架子的尤物若是發配軍妓,該是多美妙的事情,他們可不介意一晚上砸下幾十上百兩銀子。
敦煌城大族受中原士族影響熏染,多設有私學書樓,宇文家族可能是帶了個文字,尤為注重家族私塾,老學究老夫子們都是橘子錦西兩州境內小有名氣的文人,在北莽,挑會些身手的武夫就跟挑爛白菜一樣輕松,但是挑選真才實學的讀書人,可就是去找三條腿的蛤蟆了,宇文氏在這一項開支上遠超同輩家族,這歸功於宇文家主本身就是一名飽讀經書的讀書人,私學書樓文惠樓,藏書八萬卷,大部分都是士子北奔後乘火打劫而來,宇文亮對此一貫沾沾自喜,專門找製印大家雕刻田黃石一方,自號八萬老叟。
今日宇文亮親自帶著近百家兵家將趕赴巨仙宮外“親君側”,回來一邊按功論賞,一邊讓管事帶一隊心腹死士走了一條三族相通的密道,先接出幾名嫁入茅家的女子,不讓她們被殃及池魚,再去封死毀掉密道,之所以在亂局中救下她們,不是宇文亮慈悲心腸,而是以後想要接手茅家眾多財產,得靠這些對茅家熟門熟路的精明女子,其實當初聯姻,本就沒安好心,當然茅家那幾位“屈尊“嫁入宇文端木的女子,也是同理,宇文亮以往對這些娘家勢大的悍婦兒媳甚至孫媳都以禮相待,經常當著她們的面厲聲訓斥那些自家子孫,不過今天一過,看她們還敢不敢對夫君頤指氣使,還敢不敢不許他們納妾收偏房!這會兒指不定已經跪在地上抽泣討饒了。
宇文亮坐在文慧樓頂層閣樓臨窗小榻上,慢悠悠品茶,笑眯眯望向茅家府邸的翻天覆地,心情極佳,他與茅柔這個香癖不同,嗜好飲茶,小榻上又有一方大茶幾,擺有茶爐茶碾茶磨湯瓶在內的十二件茶具,雅稱十二先生,宇文亮飲茶,從不要丫鬟侍女動手,都是獨自煮茶獨自飲,至多一人相伴,少有兩人以上同品,用這位八萬老叟的話說就是茶如女子,獨樂樂才盡興,眾樂樂成何體統,今天顯然興致很高,榻上破例坐了兩位男子,年老者正是端木家族的家主端木慶生,年輕一些的是是宇文亮嫡長子宇文椴,器宇軒昂,顧盼生輝,一看便知是位家境不俗的風流人物,敲門聲響起,一名與端木慶生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走入這間茶室,摘下厚重蓑衣隨手掛在屏風角上,外邊暴雨大如黃豆,蓑衣滴水不止,宇文椴瞥見以後眯了眯眼睛,但隨即揚起一張讓人好感倍生的溫煦笑臉,下榻穿鞋相迎,喊了一聲重陽兄,後者擺擺手,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榻邊上,拿過一塊茶巾擦拭臉頰,宇文亮笑聲舒朗,說道:“端木重陽你這個潑皮貨,一屋子雅氣都給你的俗氣衝散了,晦氣晦氣!”
“宇文伯伯,你再這般不留情面,小心我禍害你孫女去,她長得可靈俏,合我口味。”男子嬉笑道,喝了一杯茶水,牛飲解渴,果然俗不可耐。
這個叫端木重陽的男子,是端木家的二公子,地位與宇文椴相當,不過性子截然相反,三十而立,成家立業,至今還沒是八字沒一撇的事情,讓他父親端木慶生愁出不少白頭髮來,端木重陽是兩州邊境上久負盛名的刀客,經常跑去殺馬賊玩,殺著殺著竟然還跟一股大馬賊的頭目成了結拜兄弟,若非家族阻攔,他差點把自己妹妹拐騙出去給馬賊當壓寨夫人。端木重陽也是唯一一個敢在茅家如日中天時出手教訓茅氏子弟的爺們,三家互成鄰居,遠親不如近鄰,加上姻親,表面上還算融洽,端木重陽宇文椴和茅衝茅柔兄妹都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只不過這些年跟宇文椴有些有意無意的疏遠,少年時代,這兩位敦煌城內首屈一指的公子哥都喜歡跟在茅衝屁股後頭當嘍囉,可惜茅衝死得早,尚未及冠就死於非命,暴斃於采磯佛窟那邊,至今沒查出到底是仇殺還是情殺。
端木慶生隱忍許久,見這個長子還是一臉玩世不恭,終於忍不住拍案怒道:“你去茅府作甚?茅衝那寡婦把你魂兒都勾去了?一隻破鞋,你丟人不丟人?壞了兩家大事,你拿什麽去賠!”
宇文椴又眯起眼,低著頭品茶。宇文亮始終微笑不語,端木重陽挑了挑眉頭,跟自家老子爭鋒相對說道:“大事啥,咱們兩家背著主子躲起來算計利益就是大事?也不怕遭到燕脂那小婆娘的猜忌?要我說來,這次瓜分茅魯兩家和陶勇的地盤,咱們就不該仗著護駕有功咄咄逼人,真以為是咱們護的駕?還不是主子早就設好的局,等著那幾個老狐狸主動跳入火坑,再說了,真計較起來,也是一人一劍擋在城門口的年輕人功勞最大,我也沒聽見他怎麽叫嚷著要報酬啊,總不可能跟燕脂關上門那個啥一番就行了吧,怎麽不見他撈個金吾衛統領當當?嘿,這是人家故意給咱們瞧的唱雙簧,敲打我們不要得寸進尺,爹,你要是不去茅家鬧騰幾下,故意留給這婆娘一些把柄去小題大做,我倒要看你叼進嘴裡的肉會不會吃壞肚子。”
端木慶生作勢要拿起類玉似冰的東越青瓷杯,去砸這個滿嘴胡言的混帳兒子,宇文亮趕緊攔下,拉住親家的手臂,打趣道:“別扔別扔,這小子不怕疼,我可心疼杯子。”
端木慶生氣呼呼道:“宇文兄,你聽聽這兔崽子的話,什麽叫叼,當老子是狗嗎?”
宇文椴拎著一柄精美茶帚,彎腰低首,嘴角微微翹起,眯眼冷笑。
等端木慶生氣順了,宇文亮自顧自望著越瓷青而茶色綠的景象,撫須淡然笑道:“其實重陽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咱們啊,吃相是不太好,難免惹人嫌。你我兩家是見不得光的北涼棋子,禍福相依,確實不用擔心那個來歷古怪的小姑娘虧待了咱們,大可以明面上吃得少些,暗地裡多拿一些也無妨,如此一來,方便巨仙宮安撫人心,說句不好聽的,別嫌狗這個字眼難聽,咱們兩家啊,就是人家養的走狗,咬人之前得夾-緊尾巴不吭聲,該咬人了就得卯足了勁,好不容易該吃食了,吃多吃少,還得看主子的臉色和心情。”
端木慶生滿臉怒容,他是個舞槍弄棒的粗人,談吐文縐縐不來,實在想不出反駁的言辭,隻得生悶氣,倒是端木重陽哈哈大笑,“伯伯這番話實在精辟。”
宇文亮笑道:“那就這樣定下調子,少吃多餐,慢慢來?親家,要不你我都先吐出幾塊肉?”
端木慶生猶豫了一下,轉頭瞥見那個滿城笑話的兔崽子順手摸進一隻茶盞入袖,氣不打一處來,也不好道破,隻得甕聲甕氣點頭道:“反正這些年都是大事隨你。”
心不在焉喝過了茶,端木慶生幾乎是拎拽著兒子離開茶室書樓,宇文椴正要開口說話,沒個正行的端木重陽小跑進來,笑著拿走掛在屏風上的蓑衣。
宇文亮等到腳步聲遠去,才看了眼茶幾上少了一位小先生的殘缺茶具,這一整套就報廢了,輕輕歎息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