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章 北上南下(2)
徐鳳年拔出過河卒不過兩寸,車廂內就有幾分“蓬蓽生輝”的景象,饒是裴南葦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當徐鳳年讓過河卒全部出鞘,裴南葦感到一股涼意沁入肌膚,讓她情不自禁雙手環胸抵禦寒氣。大概是從清亮如鏡面的刀身上發現了自己的狼狽,徐鳳年拿袖子擦了擦滿臉血跡,一指敲在刀身中端方位,出人意料,過河卒並未像其它刀中重器那般刀尖翹起,而是刀身漣漪陣陣,悄悄消弭了徐鳳年手指敲擊帶來的震蕩,以至於過河卒在外行眼中看上去就像一名清高傲慢至極的絕美女子,面對所有男子的阿諛奉承,八風不動。徐鳳年提起過河卒,幾乎貼在眼簾上,這才察覺到刀身上篆刻有繁瑣晦澀的符籙雲紋,如雲卷雲舒,生機勃勃。
大開眼界的徐鳳年不由得感慨道:“這把刀是活的。”
裴南葦這回是真的譏諷挖苦了,笑問道:“世上還又能讓你世子殿下心動的物件?”
徐鳳年頭也不轉,盯住刀身上浮動的旖旎風景,平淡道:“車廂裡不就有兩件。”
過河卒是一件,剩下一件當然就是她裴南葦了。
裴南葦冷笑道:“小女子真是倍感榮幸。”
徐鳳年放刀入鞘,笑道:“你還小女子?三十歲出頭的女人了,如果是在鄉下村子裡早些結婚生子,說不定這會兒都可以當上奶奶了。”
這句話,擱在男女之間爭鋒相對的江湖,無異於劍仙一劍的殺傷力了。裴南葦果然氣惱得胸口微顫,一手使勁按住心口,一手握拳放在大腿上,試圖竭力平穩情緒。
她嫣然一笑,“看你流了這麽多血,稱上一稱,可有好幾兩重了吧?疼不疼啊?”
背靠車廂的徐鳳年沒有說話,伸出兩根手指捏住她的大腿,力道不輕地擰了擰,裴南葦眉頭糾結在一起,卻硬氣地一聲不吭。徐鳳年松開手指,裴南葦重重吐出一口氣,不曾想徐鳳年故伎重演,讓裴南葦倒抽一口涼氣,那張讓這位靖安王妃榮登胭脂評美女的端莊柔媚兩相宜的臉龐,顯得十分痛苦。徐鳳年上癮一般,數次反覆,到後來不出聲阻攔的裴南葦已經趨於麻木,心中對他的恨意無以複加,對這個她恨不得千刀萬剮的年輕人來說,她裴南葦確實就是等同於那柄從別人手中搶來的白鞘名刀一般無二,都是那僅僅心動就搶來了的物件,無聊了就“把玩”一番,沒空的時候就放回鞘,正眼都不看,任由塵埃遍布。徐鳳年終於不再故意讓裴南葦承受這種皮肉之苦,不用想,她的那條修長大腿上已經多處青腫。徐鳳年換成手掌搭在她腿上,輕輕抹過,裴南葦的疼痛如同春風一度便積雪消融,但是這讓裴南葦更加感到身為“玩物”的屈辱,咬住嘴唇,纖薄嘴唇被她咬出血絲。
徐鳳年輕聲笑道:“第一次會很疼,到後來無非也就那麽回事了,你問我七竅流血疼不疼,其實跟你是一個道理。我嘴上說這些,你多半聽不進去,就隻好讓你感同身受一番。怎樣,是不是這會兒才曉得不疼的時候,就覺得已經是一種幸福?所以啊,我們人人都是賤貨,站著說話不知道不腰疼的福氣。我以前聽到一個笑話,說貧苦百姓猜想皇帝老兒是不是頓頓大蔥就餅,覺得滑稽,第一次遊歷江湖的時候,等到自己啃著那些窩窩頭啊烤紅薯啊,才知道能填飽肚子就很知足,甚至高興到連那些山珍海味想都不去想。一個人的快樂和苦難,所居位置不同而不同,但深淺大致是相當的。所以誰都不要瞧不起誰,誰都不要笑話誰,什麽事情都能爭取,唯獨從哪裡投胎,卻是這輩子如何用心用力也爭取不來的,遇上不平事,能認命就是本事,能拚命就更是了不起了。不過不願認命卻肯拚命的人,也不好,因為往往做事沒有底線,喜歡害人。在薊州平步青雲的袁庭山就是一個。我在江湖底層看到過各色各樣的人物,在清涼山也見到站在高處的三教九流,對於沒有底線的,一直不太喜歡跟他們交往。”
裴南葦嗤笑道:“你如果不是是世襲罔替的北涼世子,誰樂意跟你客套寒暄?更別提什麽溜須拍馬!你也就是投胎投得好,才有資格說這些道理。”
徐鳳年破天荒沒有反駁,嗯了一聲。
只是裴南葦非但沒有大勝而歸的感覺,反而有些索然無味。投胎好的,靖安王世子趙珣無疑也是一個,又如何?
徐鳳年突然問道:“我要去一趟跟北莽接壤的幽涼邊境,你想不想去看一看大漠風光?我曾經去過北莽,親眼見過雲層下墜,宛如天地一線的景象,真的不錯,看到這些,人的心境也能開闊一些。幽州最北還有座雞鳴山,晝夜交替時沙鳴如雄雞晨啼。”
裴南葦沒有直接回答,順嘴問道:“你是去邊境參加校武閱兵?怎麽,大將軍已經著手準備讓你世襲罔替他的北涼王爵位了?怕你不能服眾,要親自為你在北涼邊軍中壓陣?”
這話一說出口,裴南葦就噤若寒蟬。她不是忌憚身邊這個她還有底氣去平起平坐的年輕人,而是打心底畏懼那個數次在北涼王府撞見時都駝背傴僂笑眯眯的老人。
那個老人是老了,可裴南葦始終無法想象老人會死在哪一天哪一處。
如果老人終於死了,亡了的春秋八國是不是才能瞑目?
徐鳳年沉默著離開車廂,要了一匹潼門關戰馬,獨自騎乘。
沒了徐驍的北涼,還是北涼嗎?
此時,被北涼鐵騎踩踏得滿目蒼夷的北莽南朝邊境,悄然駛入一輛簡陋馬車。
馬夫是那天下第二人,拓拔菩薩。
(本章完)